萧傲笙眉头紧皱:“一者断喉,一者颅骨内裂,伤口均在正面,都是死后才被挖心,身上不见挣扎反抗的迹象,经脉间没有被灵力反噬的损伤。”
“你我都与魔胎走尸交过手,虽然厉害,到底气候未成,不至于此。”
他们对视一眼,将彼此的发现结合起来,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凶手是他们十分熟悉的人,在两者防备不及时突然发难,而阿灵没有这个本事,那就只能是……
“北斗!”萧傲笙瞪大了眼,“怎么可能?阿灵不是说……”
“师兄,有些话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暮残声摇摇头,“你还记得客栈当晚,阿灵说希夷夫人‘身上并无真气流动,是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寻常老妇人,可我验看她尸体后,很容易从经脉确定她生前是一位修士。”
“她说谎?”萧傲笙面色一冷,他本就对阿灵心下犹疑,把对方独自留在姬幽身边,是保护也是试探,现在看来对方是真的有问题。
可他不相信北斗会是残害同门的真凶。
哪怕萧傲笙与同门接触不多,但是无论谁提起北斗,顶多是不喜欢他有些天真的个性,但绝不会有人说对方一句“心术不正”,比起萧傲笙这种被罚闭关千年的叛逆弟子,北斗简直不能更好了。
暮残声问道:“北斗出自千机阁,都擅长什么些?”
“千机阁又称‘机关道’,以千机妙法为主,辅修控魂、灵傀两门玄术,曾经在破魔之战时配合司天阁布下‘大罗周天阵’,将北极之巅方圆百里打造出三重环形机关城,使群魔自始至终不曾突入天净沙半步。”顿了顿,萧傲笙皱起眉,“北斗是千机阁第五代弟子,四百年前被幽瞑阁主带回来,据说他对机关道法没什么天赋,偏偏爱好术法和推演,为此连司天阁的长老都去要过人,不过他继承了千机阁最核心的灵傀术,因此幽瞑阁主也没有答应。”
“灵傀术,是与操纵傀儡有关系吗?”
“傀儡之道,提线者下,用符者中,控灵者上,而化灵者极。”萧傲笙仔细回忆了一下,“灵傀术不仅操控傀儡于无形,还能够将自身任意一部分化入任何事物,比如当初破魔之战时,有精于此道的千机阁长老将双目化入一名魔将眼中,那么对方看到了什么,长老也就看到了什么,为战局策划提供了大量情报和暗桩,而中术者往往不自知,故也难被发现。”
“那就对了。”暮残声暗道一句厉害,目光却冷了下来,“我昨晚与魔胎走尸二度交手,发现他们的行动虽然都受人操控,但是魔胎的情况跟辛陆氏不同,它拥有不凡的战斗意识,甚至能够做到完美蛰伏,其灵魂与尚未长全的肉体不相符合,你说……这像不像有人通过灵傀术,将自己的意识融入到魔胎脑中,借此操纵它行动?”
萧傲笙浑身一震,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暮残声问道:“阿灵与北斗的关系如何?”
萧傲笙的脸色慢慢变了,因为阿灵本体的木鸟正是北斗亲手雕刻而成,他之于她,如亲如主。
假如真的是北斗操纵魔胎残杀同门,阿灵为他撒谎隐瞒,那就说得通了。可是萧傲笙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首先北斗没有理由这样做,其次魔胎的孕育少说也有长达半年的时间,而那时北斗还远在重玄宫。
他将这个疑问抛出来,却听暮残声有些欣慰地道:“还好,师兄你没傻到直接说北斗就是真凶。”
萧傲笙:“……”
暮残声看出他想打人,连忙找补道:“阿灵有所欺瞒是真,可她可以利用魔胎走尸和这座城的异象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为何还要故意在关于希夷夫人的一点细节上露出破绽?这只能说明,她虽然骗了我们,却又想提醒我们自己在说谎,如此一来只要我们发现希夷夫人是修士,就会把她的话推翻考量,免了被继续带进沟里的危险。”
萧傲笙皱着眉:“她是被逼的,有人用北斗作为威胁,让她故意把我们带来昙谷?”
暮残声沉吟片刻,摸出那块吸纳辛陆氏残魂的玉符交给他,自己借着这一时半刻在脑中把目前的线索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首先,年初两个月间,昙谷有九名老者、六位青壮和三名孩童接连暴毙,应和九宫、六合与三才,与那自称“姬幽”的大巫祝推测相符,然而她认为最后的“一元”是魔胎成形,可这个论断本身更与谷中一元观重合,再联想到神像开眼闭目之谜和姬轻澜逼他出手的意图,姬幽说谎的可能性更大;
其次,十三日前辛陆氏传香火信于重玄宫,十一日前阿灵一行四人来到昙谷,八日前辛陆氏被杀,凶手假拟绝命书,为怨灵报复做下噱头,而北斗同时失踪,直到两日前的夜里,两位修士惨死于此,阿灵逃出昙谷却正好找上他们两人……短短十三天,行动步骤紧凑无差,连魔胎行动和修士之死都能差点引到北斗身上,结合辛家宅里的古时骸骨,说明幕后之人筹谋已久,对昙谷和北斗的术法都了如指掌,恐怕与重玄宫有旧;
然后,关于姬幽口中的“魔罗优昙花”和“生死之城”的说法,听起来合情合理,但这其中有个致命纰漏,即在死者的世界里不再拥有生老病死,灵魂展现的模样凝固在死亡之际。虽然这个可以用幻术遮掩表象,但是按照“见闭眼神像便得真实”的规则,暮残声只能看到笼罩在眼这座城里的死气,看不出除希夷夫人外任何一个城民身上拥有死者迹象,再加上两名修士的尸体没有消失,说明他们眼下虽然大难临头,却都是真正活着的人。
这就说明昙谷十二城虽然的确被分为生死两面,可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位于生六城,反而昨天那个看似平静美好的城池才属于亡六城,里面那些无忧无虑的城民们都是死灵,这就解释了那对亡故老夫妇的存在……暮残声想到这里,突然不寒而栗。
“她死后在一元观看到了姬幽!”就在这时,萧傲笙突然开口,吓得暮残声一惊。
他转头一看,只见对方面色铁青地道:“我从玉符里提取出她一缕残魂,里面是她死后的一小段记忆。阿灵说辛陆氏被认定为上吊自尽后,辛家宅被关闭起来,无人为她收尸,可实际上……”
自尽之人魂魄将被自缚于死处,可辛陆氏实为被人所杀,于是她的魂魄很快离体,穿过黑暗寂静的街头巷尾,如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竟然来到了一元观。
神佛所在之地,万邪都应退避,可是那时候大门无风自启,辛陆氏的阴魂从缝隙里钻入,浑浑噩噩地飘进正殿,看到那尊闭眼神像下站着一个陌生的红衣女人,正是与萧傲笙有过交谈的姬幽。
“真可怜啊。”姬幽对她摇头,伸手抚摸她滚圆的肚子,笑如鸩酒般醉人含毒,“你已经死了,可你想不想,让这个孩子出生?”
话音未落,辛陆氏的五感就彻底模糊了,玉符也顷刻碎裂,一切画面都在萧傲笙脑海中戛然而止。
“……”暮残声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
跟姬轻澜合作的昙谷之人正是姬幽。作为亡六城的大巫祝,她比城中那些自以为活着的死灵知道更多真相,于是利用空间之术的纰漏杀死同样常居一元观却是身处生六城的希夷夫人,通过操控对方尸身在生六城里按照两仪之变杀死十八人,使得生死之气打破平衡,故而生六城被死气弥漫,亡六城却愈见生机,那个位于一元观里、将生死颠乱的阵眼才是真正的“一元”;然后,姬幽针对辛陆氏窥见真实之景这一点,利用希夷夫人的身份让对方恐慌迷茫,借香火信引来重玄宫修士,先突袭拿下为首的北斗,然后通过某种手段杀死两名修士,威胁阿灵带来更多的养料炼制魔胎。实际上姬幽只是用魔胎作为屠戮工具和掩盖真相的替罪羊,使得他们一度为此走入歧途,如果没有阿灵故意露出破绽,引暮残声先行动身却进入生六城,那么这嗜血炼魂的邪阵就会在他们执着追查魔胎的过程中带走更多无辜人的性命。
因此,在发现暮残声进入生六城后,姬幽心知瞒不了多久,干脆把萧傲笙也引过来,通知作为同谋的姬轻澜将他们俩一网打尽,解决麻烦的同时还给魔胎多两份食物,却没料到姬轻澜根本没打算要他们两人的命,他与姬幽的合作另有隐情,怕也是各怀心思。
至于那尊闭眼神像……它不是迷惑昙谷万灵的幻术阵眼,而是镇压魔罗优昙花和亡六城的核心!
暮残声想到这里,脸色突然变了:“不好,阿灵!”
第六十九章 灵傀
小剧场—— 北斗:我在这副本里被提到了N次终于出场了TAT 大狐狸:不哭,你一出场就开大,如此一针见血,我觉得咱俩肯定聊得来 萧师兄:难道你跟我有什么聊不来? 大狐狸:……师兄,你退群吧。 萧师兄:??? 北斗:他的意思是,你不用听指挥,直接输出就够了。 萧师兄:原来你们对我这么放心吗? 大狐狸:……嗯。 北斗:楼上我明白你为啥跟他聊不来了……
阿灵是一只木鸟。
她的主人有一双妙手,能把枯朽的木头做成手臂让残疾人重挑重担,可将眼睛换给苍鹰眺望长空,哪怕是一条野狗经他改造,也能直立行走口吐人言。因此,当他在焦土里看到半截枯木,为上头一点倔强求生的绿意动容后,便把这木头雕刻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精心绘色点睛,原本木讷的鸟儿就眨了眨眼,扑棱着翅膀在屋子里乱飞。
主人说:“从此你就叫阿灵,我是北斗。”
北斗是重玄宫千机阁的少主,他未继承到千变万化的机关道法,却精通灵傀术,年纪轻轻已在此道造诣颇深,对他来说阿灵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造物,而于阿灵而言,北斗是她唯一的主人。
她那木头做的脑子里载不了纷杂世情,只有对北斗本能的依赖,每日站在他肩头安静如一个装饰品。可惜北斗虽然不介意,却是碍了阁主的眼,那天他们刚走到千机阁偏殿,就有一只黑猫突然出现,咬掉了阿灵半个翅膀,被北斗一把掐住后就在他手里变成一张纸。
幽瞑坐在殿内看书,见他们来了也只嗤笑一声,北斗为他倒了一杯茶,拿过那本书将纸张插入,与其中一道缝隙瞬间重合无痕,师徒俩都但笑不语,唯有阿灵瑟瑟发抖。
离开之后,北斗用木料为她补好翅膀,连颜色都绘为鲜嫩讨喜的浅黄色,然后将她送去司天阁,挂在了观世台前。
“小雀儿,你已经有灵,就好生在此听经,受百年香火后当能开智化形,以后就做司天阁的弟子吧。”北斗用手指轻点她的脑袋,“不要偷偷回来找我,师父会生气的。”
阿灵急得直扑棱翅膀,可还是眼睁睁地看北斗走了,她本要去追,却想起了幽瞑的眼神——如果她回到北斗身边,下次那只黑猫会将她咬碎吞下肚腹。
北斗解开了控制灵傀的符咒,留给她最后一个指令就是修行,阿灵从此留在了司天阁,果然在百年后化成人形,成了看守观世台的一名普通弟子,如果不是身上百年不变的黄衣细羽,也许她都要忘记自己是一只彩绘木鸟。
阿灵想念北斗,却不敢逾越雷池半步,没料到这一次前来昙谷,竟然能与北斗同行。
他对她微微一笑,说道:“阿灵师妹,好久不见。”
阿灵差点哭出来,她的主人百年未变,依然笑容温暖气度大方,唯有对她的态度不再是看待造物那般宠爱,变得如他对待普通师妹那样温柔尊重,有着被划出自己私密范围的疏远。
一路上,北斗对他们三个师弟师妹都非常照顾,直至他们来到了昙谷,阿灵的注意力始终放在北斗身上,便没有错过他仰望天空时一刹那皱紧的眉头。
三天里,他们搜查了整个昙谷,还去一元观参拜了道衍神君金身,辛陆氏神神叨叨地说这神像是闭眼的,阿灵三人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觉得异样,只有北斗面沉如水,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目光一扫四周,到底没开口。
低头叩拜时,北斗用手指在自己眼皮上一抹,一只眼珠就跟黑琉璃一样滚落掌心,随着他手抚地面的动作与地砖融为一体,起身时额发已经盖住缺目,除了阿灵,谁也没看到。
来到辛家宅后,阿灵本来想问他,却听到北斗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我看到那尊神像,也是闭眼的。”
阿灵瞪大了眼睛,看到他问辛陆氏:“夫人,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神像闭眼的?”
辛陆氏脸色煞白:“是年初,当时昙谷连死好几个人,我本来想去求神赐福,没料到看见神像的眼睛闭上了,可他们都说那是睁着的!”
“年初……”北斗仅剩的眼睛微眯,“那之前昙谷有无异常?夫人身上可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谷中没有,我……”辛陆氏苦笑道,“开年时有淘气的孩子在我屋外放炮仗,惊得我摔跤动了胎气,幸亏婆婆懂医理为我开药调养,这才没事了。”
“药方和药渣能给我看看吗?”
“请仙长稍等。”辛陆氏起身去了厨下,很快找来一个药锅,和药方一并交过来,“药方是婆婆写的,药材都是我自己抓的。”
北斗验看了药渣,没发现什么异物,眉头仍紧皱:“药里有槐花吗?”
辛陆氏愣了一下:“药方上没有写,自然就是没有的,何况这也不是槐花开的时节呢。”
北斗问:“夫人每晚看到影子又是什么时候?”
“就这两个月。” 辛陆氏下意识地摸着自己肚子,笑容有些勉强,“许是月份大了,我本就难眠,没成想还要受这些惊吓。”
“是孩子闹腾吗?”
“不,挺乖巧的,只偶尔动弹。”说罢,她又满脸忧愁地道:“仙长,我跟大家说过自己看到的东西,可是其他人都说我在胡言乱语,这到底真的有邪祟,还是我当真因孕成病,得了癔症呢?我、我临盆之期将近了,真不想连累我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