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个字变相承认了他与姬幽、姬轻澜的暂时合作关系,更深一点的就直接擦边概括,虽然没有说谎,却把暮残声真正想要知道的东西软软推了回来。
暮残声心下微冷,摆出第三个问题:“关于昙谷,你都知道哪些真相?”
心魔忽地大笑:“你好不客气!”
昙谷之中扑朔迷离,涉及隐秘极多,这个问题看似笼统却很宽泛,如果心魔据实以告,这交易是赔得血本无归,可若他再来一次擦边,想让暮残声做的事也绝对会变成痴人说梦。
暮残声不置可否:“怎么,不想答?”
“这里的事情我都知道。”心魔竖指在唇上轻轻一点,“可惜有些事情暂且说不得,这是为你们好。”
暮残声眸中一寒,他可以为自己承担后果,但是对方提及“你们”,说明有些事情现在暴露会牵连无辜,而他没有让别人因此承受祸患的资格。
“你对我抱有敌意和警惕,但是现在比起对付我,你更想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那么暂且放下试探如何?”心魔向他伸出手,“我这回是真想与你合作,而你也需要我的帮助。”
比起姬轻澜过于隐忍的态度,心魔看得更透彻些,这狐狸精其实软硬不吃,要想利用他达到目的,就只能把自己也作为筹码摆上天平,因为他不相信任何是非好恶,追求最切实的过程和结果。
纵有七情浇铸,难掩天性凉薄,这种人虽然严守底线不会行差踏错,却注定活得太累也太孤独。心魔暗自评判了暮残声,然后笑着看他的手掌与自己一触即收。
神识在这井下被全然压制,暮残声干脆越过心魔,用肉眼验看古尸,发现这裹满全身的符布其实是一整条,上面的符纹也勾连衔接得当,贸然加以外力撕扯不可能单单破坏其中一部分,下手之人是沿着符纹勾勒的笔画走势从断口处逆向横截,既能够达到目的,又保证剩下的符纹不会被牵连损毁。
这透露了两点信息,一是对方对镇魔符纹了如指掌,二是不打算让古尸解脱。一念及此,暮残声问道:“在镇魔符纹盛行时,很多人擅长此道吗?”
“镇魔符纹是千年前天法师常念为对抗魔族而开创,只有那批重玄宫的人才会施展,其他人难得其法,唯有动用现成的符箓。”
如此一来,下手之人少说已历经千年光阴,出身重玄宫且精通镇魔符纹,还得与昙谷及辛氏关系匪浅才能知道古尸所在的隐秘之地……暮残声抬起头,肯定道:“是姬幽!”
心魔的目光落在古尸头上,暮残声将手探入发间摩挲,指尖突然一僵——他在古尸后脑,竟然也摸到了一颗钉子。
比起姬轻澜在灵域里的残相,古尸面无痛色凝固,伤口附近也无异样,说明钉子很可能是在她死后才被嵌入的,暮残声略一犹豫,手中运转真元将它吸了出来,隔着一层妖力屏障攥在掌心。
在钉子离体的瞬间,那些不断疯长的头发陡然一滞,然后保持着现状不再继续生长蔓延。暮残声见状,垂眼打量手中之物,这根钉子长约三寸,细如大针,以槐木雕成,上面刻满血红符纹,与咒魂钉类似,却更偏重吸阴纳气。
结合针尖在颅骨中对应的位置,再看看停止疯长的头发,暮残声面露杀意:“如果我没猜错,眼睛是这具尸身主人的力量来源,而姬幽挖走了它,又将这颗聚阴钉刺入尸体头中作为强行驱动残留魔气的媒介,于是古尸就被炼化为阵眼,那些头发因此向整个昙谷蔓延,悄然吸纳此间生灵的气血魂灵,又通过钉子和眼睛传回姬幽身上,所以不论昙谷死了多少生灵,古尸都不会有半点生气,外面那些负责镇守的骸骨也不会被惊动出巢,只有她暗中得利。”
心魔微微一笑:“聪明!”
暮残声的推断被证实,却并不自得,眉头皱了起来,因为这样代表他先前还有一个地方猜错了,魔胎和闭眼神像都是姬幽计划里的幌子,这具古尸才是那个“一元”,最先死去的十五个人是为了把它体内残力彻底激发,完成嗜血邪阵的最终布置,然而这个阵法注定会后力不足,所以姬幽引辛陆氏以香火信引来修士,用他们的血肉精魄填补阵法后续空洞,再以北斗威胁阿灵带来更多的后援作为阵法的储备能量。
他们以为只要解决魔胎、查明真相就能够拯救罪魁祸首,姬幽却从一开始就不在乎自己是否会暴露,这两天的故布迷阵都是为了让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在不自知时已在泥潭里越陷越深。想到这里,暮残声暗自运转真元,虽然顺畅依旧,可原本盘旋在内府中的雷火已经在不知不觉时黯淡了许多。
暮残声看着那些头发,想起萧傲笙之前对灵傀术的一些解说,面色凝重:“牵魂丝!”
他先前就怀疑北斗此番失手是因为遇上同道高人,却因为不了解灵傀师而限制了思考,其实在他们踏入昙谷地界的时候,这些头发化成的牵魂丝就已经悄然黏上,所以姬幽哪怕不出方寸也能知道他们的所在位置并加以部署,而两天的时间足够牵魂丝探入身躯,等待她一声令下就伺机而动。
现在他到了这个地方,姬幽恐怕也知道了,那么她接下来……
暮残声想到这里,体内妖雷当即运转,既然他无法找到牵魂丝,那么就干脆从内府开始向全身经脉一寸寸灼炼过去,这些玩意儿虽然机巧诡谲却也不是不怕雷火的天赐精铁。
心魔看他声色不动,面庞却一点点发白,不禁摇头,伸手就要过来扶,暮残声本想给他一肘子,奈何现在体内如遭火焚,行动也慢了片刻,眨眼就被对方拥住了。
“你对自己未免太严苛了些。”心魔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又在他发作之前岔开话题,“你想不想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什么?”
暮残声闻言一怔,他在脑中快速地整合线索,试图还原姬幽的计划步骤,从中推断其目的,却发现自己卡在一个重要的问题上——姬幽潜入藏尸地洞是在什么时候?
他不了解昙谷和辛氏,掌握的线索不多又纷乱细碎,能推测到这一步已是目前极限。心魔难得看到暮残声愁眉不展的苦相,捏了捏他头顶那对耷拉下来的耳朵,被一巴掌拍开手也不生气,笑道:“你下来的时候被那些骸骨攻击了吧,它们没有魂灵思想,唯一留下的本能是看守镇魔井,除非是我这种没有实体的存在,任何没有辛氏嫡传血脉的人接近都会被攻击。”
暮残声心念急转,他记得在自己动手之前所有骸骨都是完好的,说明姬幽能够潜入这里必是借此机巧,而辛氏历代为昙谷山长,在此传承千年,如今唯一的嫡传血脉是那个魔胎,姬幽的确可以用灵傀术操纵它接近镇魔井,可昙谷第一个暴毙的人是在年初,姬幽潜入必在此之前,魔胎出生还不过三天,时间对不上。
想到这里,他看向手中木钉,再想起院子里的老槐树,其生长形态少说也有千年光景,池塘里和井口旁的那些辛氏尸骨亦如此,这三处设置应该都与地洞有关系,比宅院不到百年的岁月久远太多,说明辛氏本来不住此处,那么他们迁居是否与姬幽有关?
心魔看出了他的想法,道:“八十五年前,辛氏第三十二代山长举家搬离旧所,在这片地上建起了如今的宅院。”
希夷夫人是昙谷第三十五任山长,她并非辛氏嫡传血脉,只因夫君独子都寿数不长才咬牙暂代,那么第三十二代的昙谷山长就该是她的公爹,此后两代子孙未至白头,三代重孙更是被炼成魔胎,断绝了辛氏血脉,可以说那一代是辛氏由盛变衰的转折点。然而,如果姬幽是在那个时候潜入这里,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爆发祸患?
除非,她被什么事情绊住不得脱身。暮残声想到这里,看向古尸凹陷下去的眼部,哪怕它是这张绝美容颜上唯一的瑕疵,仍不觉恐怖或遗憾,只让人觉得连残缺也是美的,若是这具尸体活过来,倾倒众生易如反掌。
镇魔咒纹只对魔族有用,为何能封禁一个人,姬幽费尽心血潜入此处带走她的双眼,又有何用处?暮残声心如电转,忽然想起了萧傲笙说姬幽身边有魔罗优昙花。
魔罗优昙花是优昙尊本体根基,除了她再无人可以触碰动用,然而笼罩整个昙谷这样大范围的幻术非等闲可开启,若是借助魔罗优昙花之力便不足为奇,而这种幻术能欺骗过玄微剑意吗?
如果能,说明姬幽拥有了驱动魔罗优昙花的资格,那么……
“姬幽带走这双眼睛,是因为它能够让魔罗优昙花接受她,对吗?”见心魔颔首,暮残声脑中冒出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他看向古尸:“你刚才说,她已死去千年?”
心魔面上有了嘲讽之色:“准确地说,是在这里成为‘神降之地’、改名昙谷的那天。”
暮残声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座山谷存在已经很多年了,改名昙谷却是因为千年前道衍神君降临此地、击退优昙尊之事,那么这个女人的身份几乎已经呼之欲出,可是暮残声又分明记得在各方历史中,都有优昙尊在破魔之战后期活跃于战局上的记载,如果不是他猜错了,那就是……天下人都被历史骗了。
暮残声望着心魔那双黑底白瞳的眸子:“她是优昙尊?”
心魔笑意愈深:“你以为随便什么杂碎就配做我娘?”
“可她是个人!”暮残声收紧五指,“何况世人皆知昙谷一事是破魔之战爆发的先声,而优昙尊在战争后期才被道衍神君诛杀,她怎么可能在这里?”
“真相和真理都是少数人才有资格掌握的,所以世人皆知未必就是真的,这个道理应该不必由我提醒你。”心魔勾了勾嘴唇,“至于人……呵,这天下妖魔灵怪何其多,只要够本事,随时可以披上皮囊做个人,端看像与不像罢了。”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又消失了:“至于诛杀……她若是不想死,谁能杀她呢?”
暮残声手背上青筋毕露,他明明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却在窥见冰山一角的这一刻莫名升起了弱水没顶般的恐惧。
心魔抓着他的手点在古尸心口,暮残声神识被压制,只能硬着头皮放出一丝雷光渗入其中,却发现雷光透骨之后并无阻碍——这具尸体不仅没有双眼,还没有心脏。
古尸身上没有伤痕,就连后脑也在咒魂钉拔出后自动愈合了那个小洞,只有双眼和心脏缺失,前者是在死亡多年后被姬幽挖走,心脏又去了哪里?她虽肉身不坏,却在千年前魂飞魄散,是否因为丢失心脏?
暮残声下意识地看向了心魔,那张脸头一次没有了笑容,带着刻骨的冰冷和讥讽。
辛氏,姬幽,优昙尊,姬轻澜,心魔……五个看似无关的存在,如今在扑朔迷离的昙谷里开始连成一线,可其中的重要环节都已缺失,使得整条线似断非断又无法连接在一起,偏偏他们现在没有时间去耗了。
默然半晌,暮残声终于开口了:“把你现在能说的告诉我,然后……”
心魔侧头看过来:“然后你就怎样?”
“我会帮你毁了这些符纹,而你要助我对付魔罗优昙花,事后我会向重玄宫认罪。”顿了顿,暮残声将饮雪抵在他喉间,“仅此一次,你若敢骗我……”
没等他把话说完,心魔忽然用手指抵在戟尖上,细细抚摸着冰冷兵刃,暮残声只觉得自己胸腔下空缺了一根肋骨的地方有些痒,搅扰得那块血肉也蠢蠢欲动。
他听见这个魔物在笑:“我不骗你,下不为例。”
第七十三章 魔门
小剧场: 阿灵:哇呜QAQ吓洗宝宝了,我还是个宝宝TAT我承受了我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痛和惊恐ORZ 北斗:快两百岁的宝宝? 姬幽:老娘终于说出来了,憋了一千年,爽! 萧傲笙:爽了就好,毕竟反派死于话多╮(╯_╰)╭ 大狐狸:咦师兄你今天中邪了吗居然如此犀利? 姬轻澜:毕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_→ 大狐狸:看我干什么我跟他是安全距离表面交流! 心魔:你跟我负距离深入交流就行了=W= 大狐狸:……
仿佛世界瞬间崩塌,天与地如锯齿般咬合在一起,只剩下那朵勃然怒放的昙花在眼中放大,直至变成一张巨大的雪白脸孔,然后从眼睛流泻下丝丝缕缕的血红。
阿灵下意识闭上眼,耳边却传来一阵凄厉刺耳的嘶喊声,她立刻抬头,发现姬幽和北斗都不见了,自己站在一间熟悉的屋子里,脚边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角落里还有个喉咙被撕开的人正捂着伤口,直勾勾地看着她,嘴巴张合好几下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是阿灵最不敢回想的一幕,也是她最恐惧的夜晚。
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怪响,冰凉腥臭的液体滴落在阿灵额头上,她在这一刻心脏几乎都被吓停,不需要去看,已经知道房梁上趴着什么。没有丝毫犹豫,阿灵连滚带爬地往门口冲,脚踝却被一只手死死抓住——那具原本倒在她脚边的尸体竟然睁开了眼睛。
“师妹……”尸体没了脸皮,一片血肉模糊,气如游丝,“救我、救救我……”
阿灵已经吓得全身僵冷,六神无主,几乎是颤巍巍地伸手想要去扶他,只见那尸体的胸膛忽然裂开,从中挤出一个血呼啦的小脑袋。下一刻,一双青白的脚垂落在她面前,阿灵抬起头,看到辛陆氏死不瞑目的脸。
在被掐住脖子之前,阿灵终于回过神了,她撞翻了桌子逃到窗边,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又看到院子里有一对老夫妇在推磨,黄澄澄的豆子放下去,磨出来的浆子却是粘稠血液。
看到阿灵,那跛脚的老爷子端起一碗血浆对她笑:“姑娘喝一口吧。”
“啊——”阿灵吓得尖叫出声,眼看屋里的尸体也要爬出来,她慌不迭变成小鸟飞过院墙,本想大声呼喊北斗,却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样。
街道屋舍依旧,城民却陡然增多了,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汇集到一起,让飞在高处的阿灵首度看清了这座城池的全貌,一半是人来人往,一半是鬼影幢幢,甚至在更远的地方,目光所能及处皆是如此,浓重的黑和凄凉的白混合在一处,只有血滟为之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