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迹象表明,他并非王雨深。
可他刚才一些失态的举动又不像是伪装,明明是个心态很好的人……
王雨深见久久沉默的连子风,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道:“连公子莫不是还未清醒?”
连子风忽地一抬眼,猛地抓住王雨深的手腕,对方显然没料到连子风会有此举,这一回手腕被抓的个牢不可破,王雨深神色登时便不太好看起来,甚至还有些抖。
连子风玩味地用指尖摩挲了几下王雨深的薄茧,讥笑道:“王大人果真是勤奋,握笔都能握出一手茧子。”
王雨深垂下的睫微微颤抖着。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语气依旧淡淡,却能听得一丝颤栗。
说话间,连子风的手指已经搭上了王雨深的脉搏,虽然对方用内力极力掩饰,意图打乱连子风的判断,但这一切岂能逃过连子风的眼。
“王大人,你内力挺深厚,中气十足,体魄强健,美中不足的是阳刚不足,阴柔之气颇重。”连子风松开他的手,直逼他眼底,一字一句道:“你不是王雨深,他死了,你活着。”
王雨深抿了抿唇默不作声,脸依旧白的瘆人,良久,道:“你想如何。”
“跟我去京城。”连子风不依不饶,即便此人不是王雨深,但他笃定,此人与王雨深一般无二的效果。
“我……”对方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脸上终于露出了不带伪装的痛苦之色。
那双眸子冷若幽潭,冷的令人窒息。
阁楼一道矮门被粗鲁地踹开,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便搂过王雨深闪到一旁,瞪着连子风,恨恨道:“别逼我父亲,你赶紧滚吧!”
“父亲?”连子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这两人,这两人哪里像父子,且不说年龄有些违和,就说那长相,从头到脚无一相似之处!
“喂,你看够了没?看够了请离开!这是私宅,不是县衙!”
那青年语气十分不善,满脸写着你快滚。
“我要办的事情还未办妥,我可不能走。”连子风站起来,负着手,耍起了无赖,他踱到那青年面前,轻佻地盯着他的脸,“啧啧”了两声道:“长得不错,但跟你父亲不是一个型的。”
青年怒目而视,将王雨深置于榻上,掖好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像是在示意他安心。
连子风暗自道,这孩儿挺孝顺,比起自家养的一堆小崽子强多了。思极此处,倒对榻上这个王雨深羡慕的紧。
“我同你去京城,你别为难我父亲,他这辈子够苦了,你们放过他吧。”青年走到连子风跟前,语气缓了又缓,原先那双怒气满满的眸子也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悲戚。
不等连子风开口,他便压低了声音道:“有什么事,你问我,别再刺激他了。”
连子风微微一怔,侧目瞧了一眼榻上的王雨深,他阖着眸子,似乎睡着了,眉头却紧锁着,仿佛万千愁苦都在其中。
“那,你寻一地,出去说。”
青年轻轻叹了一口气,带着连子风下了阁楼,穿过小院,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凉亭,已是深夜,寒风凛冽,又刚从室内出来,这一对比,冷的更甚!
连子风不由地心中暗骂,挑这么个鬼地,冷死老子了!
抬头仰望,凉亭顶端挂着一匾额,上书道:随风亭。
字很清秀,柔美,该是出自女子之手才是。
连子风笑道:“你父亲写的?”
“连公子很聪明,一猜即中。”青年毫不避讳道:“我父亲早年是个粗人,并不识字,后来……”
连子风双手抱肩,若有所思,道:“他为了代替真正的王雨深才开始从文,是与不是?”
“不错,父亲为了这事,往后很多年都不曾碰剑。皇帝与王雨深捡了我,却从未正眼瞧过我,只有父亲待我最好。”
“那你叫什么名字?”连子风虽然心中已明白了大半,但听他这么一说,倒还是挺震惊。
“我本是一个小乞丐,那日晕倒在路边被私访的皇帝与王雨深捡到,便被王雨深带回了府邸,可王雨深根本就不喜欢我,大约是因为他对皇帝厌恶的紧,这份厌恶便转移到了我的身上罢,从捡我回来的那天开始,便是父亲在照顾我,教我武功。”
青年笑了笑,续道:“那皇帝只给我赐了个名,叫王慕深,名字倒是情真意切,却只是把我当成一个东西一般赐了,可笑的是,他还以为王雨深同他一样是个断袖,便笃定他此生不会有子嗣,将我赐予他,王雨深定然喜欢,殊不知王雨深从未正眼看过我,我不过是个小乞丐罢了。”
“可王雨琛为何代替王雨深去了皇宫,王雨深又是怎么死的?那王玄可是王雨琛之子?”连子风摸了摸额角,倒是有些迷惑起来,这与暗卫查到的情报相差甚远。
“世人皆说皇帝深爱王雨深,却不知王雨深对皇帝厌恶的很,他不过是明王送给皇帝的毒药罢了,王雨深对皇帝的深情也不过是曲意逢迎,奈何身子骨弱,经不起摧残,父亲心疼他,便代替他进了宫。”
“我父亲是世界上最傻的人……”王慕深苦笑道,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心疼的味道。
“倒是一盘迷局,难倒皇帝就没看出来点什么?”
“自然是看出了些眉目,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父亲陪伺左右,对其喜好与性格摸的门清,再说,真正爱皇帝的人是我的父亲,不是王雨深,父亲对他的爱,他应该是感受得到的,所谓当局者迷,日子便也这么过了。”
这真是一段孽缘,比戏里唱的还要离奇几分,只是这个悲剧的开局却是明王一手策划,那这个结局又是谁给添的呢?
如果没有先帝的棒打鸳鸯,也没有中间的百转千回,现在的皇帝是不是就不会如此荒唐颓废,难不成还有别的什么……
“你接着说。”连子风干脆寻着凉亭里的石凳坐了下来,寒凉入腚,差点没忍住跳起来。
“是不是我说完了,你便能救出王玄。”
“那是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放心吧。”
“一直服伺在皇帝身边的是我的父亲,而王雨深却寻了一安宁之处娶妻生子,父亲第一次离开皇帝并非他薄情,而是那先帝逼迫他上了万丘山,在天神台起了毒誓,让他离开皇帝,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一步一叩首,若非父亲是个习武之人,怕早就没了……三天三夜,鲜血染了一路。父亲之后几年一直病着,落下病根,双腿无力。”
“等皇帝找到王雨深,要将他带回皇宫,幸而得到了严公公的帮助,将他与父亲替换了过来……”
“严公公为何要帮助你们?明王为何放任不再插手?”
这里边的关系也太乱了些,按理说明王下了两颗棋子,断然没有放任不管的理由。
“我父亲救过他的命,也帮他摆平了一些事,他兴许是还个恩情罢。”
连子风实在是冷的厉害,到底是年纪大了,王慕深倒看不出有半点凉意,长身而立,任寒风掀起他的衣摆呼呼作响。
连子风仔细推算了一下时间,那几年恰好是湖人大肆进攻的期间,也难怪明王分身乏术,不过也有宫廷秘闻录,连子风早年看过一些,据说先帝也让明王上了万丘山,在天神台立下毒誓,传言是否当真,怕是没有几人知晓。
湖人新的首领阿尔多是个极其凶残的人,自从他即位之后,年年征战,明王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从此远离朝堂,一心全扑在抗击湖人稳固边疆之上。
那湖人首领还在很多年后重创了镇南王,伤了他的子孙根,镇南王伤好之后奋力反扑,这便是后话。
有些事情看起来理所当然,不过是顺势而为,其实不然。
“王雨琛为何最后一次捅伤了皇帝?还下了死手,皇帝差点丢了性命?”连子风怎么也难以置信,既然是深爱着皇帝,又怎会下死手?即便皇帝杀了他的弟妹。
王慕深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杀皇帝的人并非我父亲,而是王雨深,他借故探望我父亲,让我父亲接他进宫,却将我父亲迷晕,才会有后边的事情,之后我父亲求着严公公将他带出宫外,严公公怕事情败漏,将我父亲一并送出宫外。”
“那王雨深如何死的?死在皇宫的那位又是谁?”
“逃亡的马车被一群杀手袭击了,我父亲虽然腿有不便,却依旧有武功尚能自保,王雨深却死在乱刀之下……我父亲被官兵追上,又被逮了回去。”
“死在皇宫的那位自然是王雨深了,确切地说他是死在宫外,被严公公拖回尸首代替我父亲,将我父亲换了出去。”
很显然,那群杀手应该是明王的猎鹰,那个时候先帝已然驾崩,绍康帝尚未婚娶,明王这是在杀人灭口罢。
其实如果当初明王直接让王雨深兄弟了解了这个荒唐皇帝的性命岂不是更好?偏要什么以德服人,难不成怕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在连子风看来,明王纵然有不是,但比起绍康帝的荒唐行径,却着实好了太多,自己也不必跟着二皇子腥风血雨这么多年。
“可你父亲为何不敢再回皇宫,你应该知道,即便他不是王雨深,那皇帝也不会再降罪于他,或许他早就习惯了你父亲。”连子风思之良久,问道。
“你知道那狗皇帝是如何折磨我的父亲吗?他恨我父亲两次逃离皇宫,可我父亲明明有苦衷,他又不能说!那狗皇帝怒极之下,什么残忍的招都用在我父亲身上!他身上无一块完整的地方!他已然是个废人,一个不完整的人,你若说他心中没有恨,谁能相信!他心中的苦,他的痛,你能感同身受吗!你能吗!”
王慕深突然怒吼着,他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意难平,双目憋的通红,眼里满是愤懑,甚至恨到发狂般。
他一步一步地紧逼着连子风,将连子风逼到亭柱上,来势汹汹。
寒风吹着他的衣襟,俊美的脸庞扭曲的厉害,脸上青筋暴起,令人生起几分畏惧。
连子风见他这发了狂的样子,声音也软了下去,他生平头一回如此窘迫,措辞再三,道:“别激动,别激动,明个儿你还要去救王玄,你这激动的性子怕是救不了。”
“救他作甚,他又不是我父亲的孩子,倘若不是因为父亲,我才不管他的死活!”王慕深大约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退后几步,正了正身形,声音依旧冷淡,满是不屑。
“抱歉,是我失礼了,那明日我便在此处同你一起进京。”
“如此甚好。”言罢,连子风便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在连子风心里,情是醉人,却也是罪!此生他都不想再触及!
这个地方他可是不想久待,凉的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真的伤了我的脑子。
啊啊啊啊啊。
苦唧唧。( ?▽‘)
( ?▽‘)( ?▽‘)
第52章 柔情似水
除夕前夜下了一场蒙蒙细雨,太阳升起,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花香与泥土的气息,微薄如烟般的浮云静静掠过湛净的天空,天气晴朗,阳光熹和。
方季躺在青草丛中,望着头顶的苍穹发呆。
“阿季,在想什么呢?”
方季侧目望了望蹲在一旁的莫堇,心情有点复杂,其实就在前夜,他便什么都想起来了,这倒让他惶然不知如何是好,心乱如麻!
原来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的外公,他身边的亲人,一个个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些东西恰恰都让自己撞见了,他既痛恨孟妙音将自己的记忆封存,又后悔自己将这些都想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的前十几年都虚度了,此后余生,他便不能再逍遥自在的生活了,但是他答应过莫堇,寻一僻静之所,与他共渡今生。
那些爱恨情仇,国仇家恨,他真的能放下吗,他能放下吗?那些虎视眈眈的人,谁又能真的放过自己,放过莫堇?
一直以来,他以为他与莫堇的缘分都是莫堇在努力寻他的结果,原来还有更多的牵扯,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被打开,到底是喜是悲?
方季忍下心中的苦涩与纠结,轻声道:“阿堇,倘若我要去做很危险的事,并且可能没有归期,你会支持我吗。”
莫堇听了这话,神情有些复杂,他皱了皱眉,似有所悟,道:“阿季,你想起来了?”
“嗯,都想起来了……原来你父亲与我父亲是……同僚。”方季顿了顿,涩然道:“应该说……同谋。”
莫堇看了看方季,有些无奈道:“这不是我们能选择的。”
方季翻身而起,背上一片濡湿,这陡然一起来,背后凉的厉害,方季不由地苦笑,难怪莫堇不躺下来,倒是自己愚蠢了。
“换一件。”莫堇从包袱里掏出一件轻裘,顺势将方季外袍解下,叠的四四方方,放在一旁。
方季换下袍子后,淡淡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莫堇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憔悴,兴许怕方季不高兴,生硬地挤出一丝笑意,温声道:“自然是愿意的。你去哪,我便去哪。”
方季望了望莫堇那越来越苍白的脸,又见他神色不对,心里自然是担心的厉害,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又是满满地感动,在方季的记忆里,这个人从来都是顺着他的心意,哪怕是委屈自己,也不曾有过半点拒绝。
方季将莫堇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另一只手覆在他冰冷的脸上,轻声道:“你的脸为何一天天地苍白,身上也冰冷的可怕,虽然你不告诉我,其实我也是知道的,可是我不敢说出来,我也不敢让你说出来,我怕我心中最后那一点侥幸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