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边,方季声音越来越沙哑,越来越哽咽,直到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那只手轻轻摩挲着莫堇的脸,细细咀嚼着那近乎绝望的悲伤。
莫堇静静感受着他的手心传来的温暖,他微微侧脸,贴着他的手心,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只手在颤抖,在害怕,他的心也跟着酸涩起来,倘若自己能再陪他长久一点,哪怕两年,一年……
空荡荡的心,那看起来并没有希望的希望,仿佛像一场梦一样。
“我没有事,傻想什么。”莫堇笑了笑,抬手指了指远山,又道:“我们还要寻一处秀丽的地方,一辈子。”
方季拉紧他的手,狠狠道:“你若食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莫堇闻言,目光有些冷,“我不要你这样说。”
“有人!”方季神色一变,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看来还是走的相当急切。
莫不是那些人又追来了?
方季凝神静听,不对,明明只有一匹马,难不成来了一位高手?
莫堇见方季那副过于紧张的模样,不由地好笑,这人什么时候这么贪生怕死了,他抚了抚他的手背,道:“是浅浅来了。”
方季愣了愣,道:“你如何得知?”
“因为她已经开骂了。”莫堇嗤笑道。
果然,骂声同马蹄声一块涌进耳膜。
“你堂妹果然是女中真豪杰。”方季也对这位风风火火的小辣椒佩服的紧,心中阴霾也一扫而空。
一匹枣红色的马直愣愣地冲到两人跟前,不等两人开口,骂声与皮鞭声齐飞!
“你俩太过分了!我爹娘备了好些酒菜,你们竟然不告而别!”
“你们臭男人都喜欢来这一套!”
“你们有没有心!”
“你们……”
一句句凶狠的话夹着皮鞭子,吓得两人连连闪躲,皮鞭嘶嘶破风,莫堇突然不再躲闪,定定地站在那。
他太了解这个堂妹了,气没地方撒,总要找个受气包发泄一番。
“砰”地一声,皮鞭落下,莫堇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皮鞭明明抽在身上,却没有一丝疼痛。
莫堇猛然睁开眼,只见方季挡在自己身前,一声不吭。
那一鞭子抽在他的脖颈上,一道艳丽的红痕!
“莫姑娘可解气了?若没有,再来几鞭,不告而别是我的不是,与阿堇无关。”方季语气淡然。
其实,方季本想说,他离开客栈不仅仅只是逃避,而是他不想连累他们一家,毕竟他们是莫堇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之前他并未想起那些过往,现在他知道了,他的人生从未平静过,厮杀一幕幕都在他脑海里浮现,是他连累了莫堇。
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他的出生注定掀起血雨腥风。
“哼!”莫浅浅收回鞭子,气呼呼道:“你们把我娘气病了!她吐了好多血,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你们说,你们该不该死!”言罢,鞭子又挥了过来!
“够了!”莫堇推开方季,一手拽着鞭子的末端,怒目相对。
莫浅浅正恼火着,见莫堇比自己更恼,这下火上浇油了,她将内力灌输到掌心,用力一挥,鞭子丝毫未动,莫堇的掌心却溢出一滴滴血珠,“吧嗒吧嗒”地掉落在地。
“看招!”莫浅浅不由分说,另一只手劈过来,带着强劲的掌风。
莫堇稍稍偏头,轻松躲过。
这轻飘飘地就化解了自己那一掌,她心中自然是不甘的,干脆丢下鞭子,双掌齐上,角度刁钻,力道十足!
不等莫堇出手,方季冷不丁一掌迎上,双掌像对,瞬间弹开,两人相继退后几步。
“不要再逼他出手了!你要打,你打我!朝这打!我让你打个痛快!”方季声音冷淡似冰,双眼像是要生出火来,脖颈处青筋暴起,喉咙里滚动着怒气!
“阿季!”莫堇欲上前拉住方季,却被方季用力甩在身后,方季冲他大吼一声:“你不要再出手了!”
莫堇被他震慑住了,他从来没这么凶他过,他的话像地狱烈火,每一句都灼的人生疼。
他当真是怒了……
莫浅浅直视着他,她好像看见方季哭了……
这下她也懵了!
不就是打了一鞭子,竟然哭了!
“喂,用不着这样吧!大老爷们的,这点皮外伤都受不住,还哭……”莫浅浅嘟囔道。
方季满脑子里都是莫堇那张越来越惨白的脸和那越来越冰凉的身体,他不是傻子,本就明白了几分,加上他记忆的恢复,他更加确认明了,不由地悲从心来,胸口涌起一口怒气,声嘶力竭:“滚!”
莫浅浅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她满脸愤怒不解,泪水簌簌而下,她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砸到方季脸上,道:“这是我娘给你的,她毕生的武学都记在上边,让你好好练,好好待我堇哥哥!”
言罢,莫浅浅恨恨地跺了跺脚,呜呜地哭着上了马。
“对不起,浅浅……”莫堇快步走到她跟前,又道:“你背着行李去哪?”
“去找那个负心汉!”莫浅浅抹了抹眼泪,大喝一声,策马离去。
“浅浅,他在京城东大街杨柳巷连府!”
“谢了!哥,你的东西还你。”远远地一道白色的不明物体飞了过来,莫堇抬手接过,莫浅浅已绝尘而去,看不见背影了。
其实,对感情如此执着赤诚的莫浅浅何尝不是令人敬佩的呢?
这世间有几个女子如她般勇敢?即便是男子也望尘莫及。
方季捡起剑谱,嘴角抽动了几次,前尘往事,各种苦痛交织在一起,一股脑儿涌了出来,他感觉他的头要炸了!
他颤抖着双手,翻开了第一页,一行娟秀的小字涌入眼帘:阿季,堇儿,愿你们安好。人生路漫漫,愿你们此生长乐无忧……
余下的字还未看真切,一阵劲风刮过,冷不丁一个趔趄,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方季抬眼望去,一张熟悉的白玉面具落进了他的眼里,那双柔情似水的眼,一如当年那般美好,时光不复,真情犹在。
“疼吗?”方季抓住那只受了伤的手心,冰凉冰凉,凉的心颤。
“不疼。”莫堇笑了笑,问:“面具好看吗?”
“好看。真好看。”方季紧紧抓住他的手,颤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什么,
我给大家鞠个躬吧!
谢谢观赏。
(o^^o)(o^^o)
第53章 除夕之夜
绕过一条林间小道,穿过一条大街,一辆金色马车停在巷口安安静静地等着二人。
莫堇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方来。
方来见二人过来,远远地跳下马车,迎了上来,朝两人躬了躬身,道:“公子,一切准备妥当。”
方季颔首,三人便乘马车离去。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在一山脚处停了下来,方季一个闪身,率先跳了下去,他朝莫堇伸出手,搭着他下了马车。
方来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心下一阵凉,再这么下去,他家公子已然不需要随从了,他要卷铺盖回家了。
方来心不在焉地在前边带着路,也不管二人是否跟上,他也不敢往后瞧,生怕吃方季一个凶狠的眼神。
方季拉着莫堇的手臂,朝周围看去。
这个地方倒是不错,树木林立,鸟语花香,空气沁人心脾,林中小道都是用青石铺就,因着人迹罕至,结了些许青苔地衣,一条小溪沿着小道蜿蜒流淌,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声音。寻着簇叶中望去,不远处有一栋十分漂亮的大宅子掩在一丛茂密的树木中。
朱甍碧瓦,玉砌雕阑,美轮美奂。
三人行至白色围墙门口,方来赶紧打开院门,扑面而来的是一片梅海,踏着鹅卵石前行,一阵凉风吹过,花瓣簌簌而落,混着淡淡清香,清幽雅致。
几片晶莹剔透的花瓣落在莫堇的发顶上,肩膀上。方季微微一笑,轻轻拈起花瓣,道:“好看吗。”
莫堇抬眼望了望掩在梅林中的府邸,匾额上几个大字甚是醒目,上书:“花好月圆”。
莫堇微微侧目,看着方季,只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用期待的眼神盯着自己,面容俊郎,含笑传情,这目光太炙热,莫堇耳根有些热,垂眸轻轻点了点头,道:“好看。”
方季似乎觉得这回答不够热烈,凑近温声道:“你不喜欢吗?”
莫堇迟迟没有再回答,他安静地看着方季,倒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匾额上那四个字烫到他了,太美的梦难圆,这句话他从来都是深信不疑,他当然不敢表露出自己内心的感受,但他又不擅长说谎,只能用沉默来掩饰,殊不知这样方季更明了。
方季了然,也不再得寸进尺逼问他。
两人距离实在是近了些,方来识趣地悄然走开去忙了。
方季拉着莫堇经过一条长廊,穿过一条拱形门。
假山流水,鸟语花香。实在是美的很。
最后来到偏院,偏院相对比较别致,地上青草已冒出些新芽,从树上掉下来的枯叶零零落落散在青石板上,院中有一圆形花圃,因天气严寒,花瓣已悉数凋落,只剩下三三两两片绿叶在凉风中摇曳。
“这是偏院,很安静,以后可以在此晒晒太阳,看看书。”方季欢喜地拉着莫堇躺在院中一张大榻上,上边铺了一层厚厚的兽皮,软软的,暖暖的,很舒适。
这张榻放在一棵桂树下,偶有三两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
榻前一方石桌上摆着一壶方来刚端过来的热茶。
两人枕着后脑勺安逸地躺了好一会,几声“咕咕”地叫声响起,方季若无其事地翻身起来,他垂眸看了看已经熟睡的莫堇,嘴角微微上扬,解下轻裘轻轻盖在他身上,蹑手蹑脚地朝外走去。
方季行至外院门口,方来手捧着一只纯白色鸽子,解下竹筒,递给方季。
方季低眉沉默不语,他从竹筒里倒出密信,展开看完,遂将它碾成齑粉。
方来侧眼瞟了一眼方季,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从来不过问方府生意上的事……”
方季自嘲道:“你也觉得我以前很废是不是?”
方来一听这话,哪敢说实话,哆哆嗦嗦道:“公子,我不是那意思。”
方季从前如何,自然是无需方来来告知,方来自方季十一岁起跟随自己,当然也无法知晓自己十岁以前的事情,他不过是明王派过来保护他,又或许有些监视的意味。
刚刚恢复记忆的方季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要做,太多的谜团等他去揭开。
比如,那个设计陷害他兄长王益文的人到底是谁?又是谁连他的尸首也不曾放过?
比如,他的外公方启民与灵蛇谷当年的交易,那前朝国师……
比如,他母亲另一个孩子……
再比如方府这些年的财产都去了哪里?
……
太多的问题,突然一个可怕的预想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的母亲,那个疯狂的女人,她似乎在谋划一场天大的阴谋……
心绪一时复杂至极,他转身朝偏院方向望了望,神色凝重,他扯起嘴角,像是在笑,“方来,我让你去南疆找我师父可曾有消息?”
方来垂着首,一脸的心虚,弱弱回道:“成冶大师行踪不定,我去南疆逗留了好几天,只听他一老管家说……说他已有三年没回南疆了。公子,我……没寻到。”
方季眸光闪烁,抬首叹了口气,袖中指甲深深抠进手心,带起一阵颤栗。
方来见方季如此神伤,内疚不已,他忽然想起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印章,递给方季:“这是公子要的东西。”
方季自他手中拿过印章,眼神中露出一丝嘲讽般地笑容。
这个东西是他母亲以及觊觎着方家财产的所有人要找的东西,奈何都没得逞。
没有这枚印章,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方氏当家人。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东西被方季藏起来了,可笑的是方季记忆被封存了,连他自己也记不得了,八年后,这个东西终于重见天日了。
当年,自己的外公也许早已料到自己会遭遇意外,在一个月圆静寂的夜晚,他亲手将这个东西塞他手里,再三嘱咐他好好收藏,任何人都不能告知,有一句话一直刻在他的脑海里:小心你的母亲。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方季道:“方来,你跟我六七年了,我也知道你是明王的人,你应该也知道我与他的关系……”
不等方季说完,方来“扑通”一声跪地,磕头如捣蒜,却坚定有力地道:“方来早就与王爷失去联系了,王爷也好久不曾命我监视你,他只是命我好生伺候你,我发誓,我发誓,公子……”言罢,撩起衣袖狠狠抹了抹眼角,甚是委屈。
方季扶起方来,在他看来,方来倒不像是要背叛他的人,他心里还是信任他的,不然像掌管方家大权的印章他也不会让方来去取了。
基于谨慎,他还是走了走过场,试了试方来。
方季笑了笑,拍了拍方来的肩膀,从袖间掏出一张清单,塞到方来手里,道:“今天是除夕,你去准备一下,这是清单,一定要办妥,这是阿堇第一次跟我过的节日。切不可有纰漏。”
方来破涕为笑,开心地咧嘴道,“是!”便冲冲朝外跑去。
夜幕深深,月上中天,大地拢在一片漆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