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图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青山荒冢

作者:青山荒冢  录入:01-06

  “空蝉镜!”
  净思低喝一声,无形的因果线顺着战戟攀爬而上,她光滑玉白的手臂顷刻如枯枝般干瘪下去,皱纹浮现在松弛的皮肉上,血肉迅速消蚀,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包骨。
  明光活着的时候,她的身体限制了空蝉镜的力量,虽然能够回溯因果,却无力张开因果领域,现在空蝉镜成为了伊兰主眼,随非天尊心念而动,在此刻借助近在咫尺的吞邪渊,爆发了无匹业力!
  千年前,这道吞邪渊降临寒魄城,净思执戟斩杀邪魔无以计数,这便是“因”,而那些极恶之魂都被封印在深渊中,只剩下报复和吞噬的本能,现在随着空蝉镜领域张开,它们以伊兰恶相为通道汹涌而出,想要将净思啃噬殆尽,这就是“果”。
  净思当机立断,左手搓掌成刀斩在右臂上,右手立刻齐肩而断,她脚下一勾戟杆,猛地折身飞开,张口吐出一道雷光,在罗迦尊打破结界的同时在他背后炸开!
  雷击在背,五内俱摧,罗迦尊压下翻涌的气血,生受了静观一掌,借力退出数丈后,脚下满地黑水中涌出一只大手,将他牢牢包裹在掌心,转眼间没入吞邪渊,再也不见踪影。
  “该死!”静观脸色立变,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转头看向净思,“你的伤……”
  “无碍。”净思只手按在一块干净的大地上,泥土中蕴藏的大地灵力与她共鸣,右肩断口下很快长出了一条新的手臂,若非她少了半截袖子,谁也看不出曾经受过的伤。
  罗迦尊虽然退走,星雨仍旧未绝,那些在城中作祟的归墟魔物正疯狂逃窜,发出一声声尖锐至极的惨叫,身躯随着魔气一起被雨水腐蚀,它们本有机会逃走,却因为贪恋活人的血肉而留下,现在想逃回归墟却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一股黑水平地消失,那个噩梦一般的深渊在所有人眼前遁走,谁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也不知它下一次会出现在何处。
  下陷的北极之巅缓缓上升,在伊兰恶相消失之后,那些发疯的修士逐个清醒过来,幽瞑重新启动了护山大阵,以凤袭寒所在的东方甲木位为主,将生机重新带给满山幸存的玄门弟子,厉殊同各殿长老率领众弟子奔赴各处斩杀想要逃离的遗魂殿群邪,一时间杀声四起,战局的天平却已经彻底倒转。
  此时,白夭正坐在遗魂殿长廊下,静静地看着这场雨。
  琴遗音喜欢在无数人的梦境和心海中肆意游玩,最爱听那些年华短暂却多愁善感的人族讲述故事,可那些无关己身的东西听了便罢,能被记住的寥寥无几,其中有一个讲的是等待。
  心魔依稀记得,故事的主角是个小姑娘,她曾经拥有许多旁人羡慕的东西,譬如父母慈爱、富裕家世和容貌才情,可是她还想拥有一个情郎。
  那个情郎每日走街串巷,挑着装载新鲜玩意儿的货筐,他声音清朗、眉眼明亮,隔着一面高墙与她将不知世事一一细讲,而她渴望翻越高墙,与他一起走向远方。
  直到有一天,姑娘心爱的情郎如往常一样,背起行囊远走他方,只是这一回他再也没有回来,只给她留下了一支簪子和一面不再会说话的墙。她在漫长的等待里,如父母期望的那样成长,出落成如花似玉的娇娘,套上越来越华美繁重的衣裳,终有一天会被八抬大轿送入另一面高墙。
  她鼓足了勇气,在一天夜里翻阅了那面墙,在昏暗的长街里艰难跋涉,过往行人们没有一个看她,只有某家屋檐上的黑猫瞪大了眼睛,冲她龇了龇牙。
  天亮了,姑娘蜷缩了身躯,她的头发被阳光烧焦,皮肤都枯槁——她是个鬼魅,只配在暗无天日的阴宅里等待,隔着一面墙同心爱的人絮絮叨叨,哪能够跨越了生死阴阳?
  “你最后等到了他吗?”
  在女鬼的梦境里,心魔如是问道。
  半身焦糊的女鬼掩口轻笑,依稀还是那个美艳动人的姑娘,她对心魔道:“七十多年过去,凡人怕是早该老死了,我哪里还能等到?”
  她永远等不回心爱的情郎,也不知道他为何不归的真相。
  在多年前的某个晚上,情郎悄悄翻过了围墙,想要亲眼看看他心爱的姑娘,却看到满院荒草萋萋,外面见得的富丽堂皇都变了模样,而在那废弃的水榭里,披着褴褛华裳的骷髅抱着把破琵琶,如他所爱之人那样忘情地弹唱。
  不知多少年前,流匪贼子劫掠县城,闯入了这个富庶之家,打砸抢烧,仆人们或死或逃,家主夫人都被烧死在屋子里,美貌年轻的小姐被逼迫至此,一头撞在院墙下,至死望着天空,未见得墙外的风光。
  他因恐惧而逃离,她还在痴痴地等待。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淅淅沥沥的雨声落进耳中,白夭回过神来,忍不住笑了。
  她抬起头,透过绵密的雨幕,看到了暮残声踉跄而来的身影。
  当归墟魔族退走后,北极之巅的浩劫算是再无忧虑,然而暮残声无心等什么尘埃落定,他甫一变回人形,连内府生裂的痛苦也不顾,穿过混乱拥挤的人群,淋着冷雨跌跌撞撞地往遗魂殿跑。
  但凡邪魔,没有谁能够抵抗这场星雨的腐蚀,它是由阴阳交融的日月池水化成,借助漫天星辰之力,使得这场雨拥有不弱于玄武法印的荡魔净灵之力。邪魔们无处可逃,它们的血肉邪力都在沛然清气中崩解,当体内最后一点魔气散尽,那就是灰飞烟灭。
  那么……白夭呢?
  她那样听话,应当还乖乖地待在廊下,等着他回去。
  遗魂殿还是静悄悄的,暮残声终于赶到这里时双膝一软跪倒在泥水里,最后一点真元也耗了个干净,手指深陷泥土中,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就像在万鸦谷里渡劫那时候一样,倔得要死。
  雨幕中,一只瘦小的手伸到暮残声面前。
  白夭等了这么久,她的躯体内里已经彻底破败,连体表都出现了溃烂痕迹,看着整个人又小了一圈,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细密裂纹,好像只要碰一下就会如瓷娃娃般散碎。
  她伸手摸到他头上无法掩藏的狐耳,也许是觉得手感不错,又多捏了两下。暮残声跪在泥水中,仰头看着白夭,嘴唇动了动,所有的话却哽在喉头,一个字也不能吐。
  白夭终于等到了他,本来还有很多事情想做,现在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忽然觉得已经够了。
  她轻轻抱住了暮残声,明明是如此瘦弱矮小的身体,在这一刻却好像一棵大树,足够他依偎倚靠。
  暮残声喉头一动,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低缓:“我……回来了。”
  白夭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忽地低下头,不容拒绝地去吻暮残声的唇。
  她撬开唇齿,一口隐含腥香的真气渡了过来,暮残声愣了一下,他下意识想要把她推开,结果透过那层薄薄的湿衣服,摸到了一把干枯细瘦的骨头。
  他的动作僵住了。
  拥吻他的女孩身上血肉褪尽,大雨在他们脚下冲走了一片暗红,留在暮残声怀里的只有一副骨架,随着他轻轻一碰,就像水上浮沫一样破碎了,散在满地泥水中。
  只剩下那一股微腥的气流透入内府,堪堪护住了将要破碎的气海,可暮残声无暇在意。
  他只是缓缓低下头,看着散落一地的白骨,下意识地想要捡起来,磕任凭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承载此重。
  暮残声曾以为自己斗天劫、战八方,自以为孤绝勇猛,却不知道自己其实不堪一击。
  因为,打败他只需要一句“多谢”,压垮他也不过一具白骨。
  暮残声终于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在黑暗深处,琴遗音缓缓睁开了眼。
  分神泯灭的瞬间,记忆悉数归入本体,饶是他元神强大,在连番打击后也觉萎靡,现在受此神念冲击,一时陷入了难得的迷茫和怅惘。
  琴遗音知道自己这么做会造成什么后果,可那是暮残声拒绝了白夭临危之助,是他枉费了心魔一念不忍,是他冥顽不灵无可救药,更是他许下了等待的承诺。
  他既然选择了所谓大义,就得亲自品尝牺牲小我的代价。
  因此,心魔信守诺言等他归来,将最后一口续命真气给他,用这一场摧心之痛作为自己放手猎物的代价,留给暮残声心头一道不愈的疤,代替“琴遗音”这个名字,证明他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都是理所应当。
  自此一别两清,他应当餍足,放弃一只可口的猎物固然可惜,但这天下芸芸众生皆可入腹,哪有缺了这一只就食不知味的道理?
  琴遗音这样对自己说着,却神使鬼差地想起了那个故事的后续:
  当时,心魔与那个女鬼做了交易,将一张残面恢复成她最美的模样,使她能够在日光下行走四方,找到了她枯等不归的情郎,彼时他年事已高,子孙满堂,忘记了这一桩经年迷障。
  琴遗音以为她会将那人拆吃入腹,却没想到女鬼只弹奏了一曲琵琶,在老人渐渐变得惊恐又复杂的眼神中转身离去,把他撕心裂肺的呼唤抛在脑后,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呢?”琴遗音在梦里问她,“你若是杀了他,便可永远拥有他。”
  女鬼轻声一笑,对心魔弯了弯眼睛:“我想,大人一定还没有爱过谁。”
  “怎么说?”
  “您若是真的爱上一个人,便会明白原因。”
  交易结束,她最终变成了玄冥木上一张漂亮的人面,依然是眉眼弯弯的模样,琴遗音却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迷惘了许多年,直到现在才终于了悟——
  明知无望仍要继续的等待,不是为了奢求你的归来,而是想要有朝一日,在你面前转身离开。


第一百二十章 余浪
  预告—— 明天小姬翻车,后天心魔真香,大后天我真的要歇口气……
  这一场星雨,下了三天三夜。
  曾经雄伟壮丽的北极之巅已变得狼藉一片,各处山峰受损严重,六阁殿堂坍塌过半,司天阁所在的缥缈峰更是被夷为平地,只剩下满目断壁残垣。
  比起建筑被破坏,折损在这场浩劫里的生命更如阴云垂地,沉沉压在所有人心头。
  经此一役,重玄宫留守在门派里的六位执事长老折损过半,其中掌管剑阁朝宗殿的步长老强行以天罡剑阵布设道往峰上下,使剑阁弟子能在最危难时奔赴第一战线,如今虽一息尚存,却是经脉俱断,而剩下的天工殿木长老和坤德殿岚长老也都受创不轻。
  藏经阁主元徽不幸被杀,司天阁主司星移身负重伤,三元阁少主凤袭寒损耗过大周身委顿,明正阁主厉殊伤及根基,只有千机阁主幽瞑镇守护山大阵,如今尚能独力支撑。
  除了这些上位大能,门派弟子的伤亡更是惨重,殉道者不下千余,其中虽以外门弟子居多,却也不乏内门精英。
  然而,对于重玄宫来说,这次最大的损失莫过于玄武法印被夺,魔族借此释放吞邪渊,必定后患无穷。
  净思听着幽瞑汇报战后情况,半晌没有说话。
  岚长老是个中年女冠,善土行术法,性情外刚内柔,在坤德殿侍奉地法师千年,比在场众人都要了解她,此时不禁担忧道:“宫主……”
  “浮岚,立刻点清门中人手,先行妥善安置伤者,将所有殉道者法体暂且冰封,延后殉道法场,并派遣一些弟子对山下受灾城池给予安抚补偿,凡有罹难之人不得私自埋葬,全部带回重玄宫处置,务必杜绝魔毒残留。”净思睁开眼,她的语气冷硬如昔,听不出半分软弱和痛心,却在这时给了惴惴不安的众人无比坚实的力量。
  岚长老心下一松,沉声应道:“遵命!”
  “护山大阵已经修缮完毕,我会尽快带人重新给山下十五城刻画防护阵图。”幽瞑此时忽然开口,他已经三日不眠不休,看着竟无疲态,只是神情难看,“魔族此番虽然退走,未必不会卷土重来。我想请宫主相助,在北极之巅内建立一重新的阵法结界。”
  净思抬眼看向他:“你想布什么阵?”
  “这次劫难暴露了我等重视外防而忽略内部的隐患,否则区区恶木不至于使重玄宫伤亡至此。”幽瞑目光环视四周,语气微冷,“我想以须弥石为基、五雷正法为辅,在重玄宫设下锻心阵,门下弟子不分内外,无论脉别修为,必得每月入阵三次接受三轮心考,不合考较者当受雷法锤锻,入芥子之境潜修,连续三月落于下乘,便剔除重玄宫弟子身份,遣返下山各自造化。”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沉默不语的众人听了这话,顿时哗然起来。
  先前说道经过了千年发展,重玄宫的人员组成已经不只是一心向道的赤忱修士,这个门派里囊括了五境四族各方势力的触角,许多原本不够资格的修士凭借家世族群与重玄宫的利益交换得以进入北极之巅,他们也许没有恶意坏心,却难以弥补资质和心性的不足,更有甚者不思进取,费尽心思来到这里只为了钻研上下,披上一层光鲜亮丽的外衣。
  然而,他们的存在代表了各方势力的利益交换,也是重玄宫得以拥有这般庞然根基和超凡地位的一大原因。
  在场众人皆是战后尚有余力的高修大能,其中不乏出身其他势力之辈,座下大多都荫蔽着同族后辈,彼此间心照不宣,此时听到幽瞑这话当即一凛,却是谁也没有立刻开口。
  幽瞑知道自己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要害,可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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