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五官精致,有一双黑亮剔透的猫儿眼,眼珠边缘是一圈隐约的血红色,给原本干净的眼神添上几分妖异诡美,偏偏她的神情太懵懂,茫然得好像一片白雪,形成了奇妙又鲜明的对比。
暮残声见了她,脑中就自动闪过优昙幻境里的一幕幕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个转瞬即逝的娇小身影上,喃喃道:“白……夭?”
这两个字好似什么神秘的咒令,原本还在安静啃手指的小姑娘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稚嫩的嘶吼,猛地朝暮残声扑了过来。然而笼子上有镇灵符,她的手刚碰到栅栏就被弹开,同时额头和双肩同时炸开清光,伴随着一声惨叫,小姑娘趴在地上浑身颤抖,隐约可见符纹在她身上游走。
“老实点,别乱动!”执剑弟子呵斥一声,见她还不老实,他抬手就拍了下铁笼,白色雷光从镇灵符上散发出来,结成密网罩住铁笼,奈何这小姑娘不知道是没长脑子还是不知疼,竟然又不管不顾地爬起来,手掌被雷光劈得焦黑,仍一边嘶嘶抽气,一边眼巴巴地望着暮残声。
阿灵看得有些愣怔,狐疑地转头:“你……认识她?”
暮残声凝眉不语,他走上前去向铁笼伸出手,不等执剑弟子阻止,小姑娘已经费力地从栅栏缝隙里挤出一只手来,紧紧攥住了他一根手指。
一瞬间,熟悉的魔气如蛛丝般攀爬过来,暮残声在不久前还与魔胎数次交手,现在怎么会认不出来?他脸色更沉,反手将那只稚嫩的手掌攥在掌心,渡过去一股妖力细细查探,这小姑娘竟也没有反抗的意思,任由他的妖力穿梭过经脉内府。
这的确是那个被姬幽炼化的魔胎。
这也是昙谷辛氏最后一个嫡血,是他在优昙幻境里亲手抱起的白夭。
暮残声以为她随着辛氏宿命的终结归于尘土,转世去寻新的人生,却没料到辛氏历代宗亲残魂虽然解脱,这个没能顺利出生的孩子仍被困在这里,魂魄与魔胎之身融为一体,已与魔族无异,只能孤独迷茫地留在这世间,等待被天诛人灭的那天。
执剑弟子见他态度有异,忍不住提醒道:“这位前辈,难道您认识这小魔物?”
“嗯。”暮残声抬头,“她怎么样?”
“她吃了风师弟的肉,又伤了萧少主!”执剑弟子难掩愤慨,“昨晚萧少主把她抓回来,谁敢靠近都要被她伤到,这小魔物阴毒得厉害,已经伤了两位负责看守的同门。”
暮残声眯了眯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扯着满头雾水的阿灵走了。
背后传来一声低促的呜咽,像是被抛弃的小猫在哀叫,暮残声刚跨过门槛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等到他们走出一条街,阿灵终于憋不住了:“你真认识那小怪物?”
“她不是小怪物。”暮残声叹了口气,“她是辛陆氏的女儿,那个被姬幽炼化的魔胎。”
“魔……”阿灵话没说完,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魔胎带给她的恐惧太深,阿灵怎么都忘不了那个血夜,然而她想不通魔胎为何会变成这样,除了一身魔气,简直再也找不到任何与之前的共通之处。
暮残声加快脚步:“说来话长,我们先去找人。”
阿灵被他带得一趔趄,慌忙问道:“怎、怎么了?”
“你忘了吗?魔胎是跟姬幽一同逃走的,如今她在这里,姬幽又在何处?”暮残声目光微冷,“纵然魔罗优昙花枯萎,魔胎对姬幽也大有用处,现在却被丢弃在山林里。我刚刚查探过她经脉,完全找不到姬幽的灵力痕迹,说明她们之间的联系已经彻底断绝,你说……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剧场—— 大狐狸:确实是好久不见╮(╯_╰)╭ 心魔:想我吗喵~ 大狐狸:你喵个毛线啊,一把年纪还卖萌,还好我不吃这套 心魔:你确定? 萧师兄:真香预警 北斗:真香预警+1 凤袭寒:排个队型,真香预警 大狐狸:……你们到底站哪边啊(╯‵□′)╯︵┻━┻
第七十九章 认罪
《还愿》这个游戏好棒,都给我吃安利啊啊啊啊啊啊
幽瞑向来不耐烦等人。
一个时辰前接到阿灵传讯时,他正对着阵法眉头深锁,昙谷之下的吞邪渊已经破开千年封印,若非被阵旗结界暂且压住,恐怕早就脱困而出。这至秽大壑如有生命,一旦逃出这片天地就会遁走得无影无踪,届时再想追踪就难如登天,将成大患。
短短三天时间,身边人手不足,幽瞑费尽心力也只能在吞邪渊上布再设两重阵法,堪堪阻住大壑延伸之势。然而,一旦吞邪渊再度爆发,这些阵法也不过能挣得几息时间,他能做的只有将这时间尽可能延长,同时催命般给重玄宫连发传讯,奈何在吞邪渊降临刹那,整个昙谷地域便被阴秽魔气笼罩,凡生遭邪疫折磨,修士也受限制——不仅灵符传讯时断时续,更棘手的是他们无法从自然中吸收天地灵气补充力量,否则就无异于放开护身真元,主动引魔力入侵体内,后患无穷。
好在重玄宫上层皆知昙谷事关重大,这一回来的都不是庸手,除了幽瞑率领的二十八名千机阁弟子,三元阁主更是出动四十二名医修,阁主凤云歌在当世有“回天圣手”之名,少主凤袭寒年纪轻轻已执掌素心如意,他们控制住了谷中疫情,又拿出了净化魔气的丹药,才不至于让众人在三天之内耗尽真元。
饶是如此,吞邪渊的爆发已迫在眉睫,被困此间的他们却收不到半点外界讯息,幽瞑心急如焚,见了北斗也没好脸色,因此在阿灵匆匆飞来时,他身旁的白鹿猛然跃起,差点就将小木鸟撞飞出去。好在北斗眼疾手快,赶在鹿角之前掐住了阿灵双翼,问道:“怎么了?”
“暮、暮残声醒了,他说有关于魔罗优昙花的线索,请、请二位阁主和师兄速往一元阁。”阿灵向来怕幽瞑,赶紧磕磕绊绊地把话带到,就忙不迭振翅飞走,头也没敢回。
幽瞑眉头一皱,眼下吞邪渊是头顶悬刃,魔罗优昙花却也事关重大,因此他立刻着手布置防护,便带着北斗赶去一元观。
他们来得快,凤氏祖孙二人业已在观内等候。凤云歌虽身为人族,又有近三百岁高龄,可他修行生生造化之道,一身青木灵力精纯浑厚,看着还跟中年男子般风华正茂。幽瞑二人推门而入时,他正在嘱咐凤袭寒一些事情,听着动静便转过头来,笑着打招呼:“幽瞑师兄。”
“嗯。”幽瞑虽有一张嫩脸皮,却是个实打实的老不死,他冲凤云歌颔首算是回礼,对凤袭寒这样的小辈就只是看一眼,再不上心。
他不说话,北斗也不便开腔,倒是凤云歌转头看向噤若寒蝉的阿灵,问道:“那位小道友现下何在?”
“他、他去找萧少主,很快就来……”阿灵在心里把暮残声骂了个臭死,这狐狸不知道要做什么,走到一半就让她去传讯叫人,自己转头说去找萧傲笙,结果到现在还不见来,反把两位阁主都晾在了这里。
幽瞑面色阴沉,转头看向神案,那尊神像金身仍高高在上,原本闭着的眼睛却睁开了,只是那眼眶里没有金石雕刻的眼珠,唯有一片黑漆漆的空洞,使得庄严神圣的金身蓦地显出几分诡谲可怖。
他们已经从北斗三人口中得知了这些天发生在昙谷里的事情始末,可魔罗优昙花现世之后便生大变,除了当时留在结界里的暮残声,谁也不知道这朵旷世奇葩下落何处,更不晓得他是如何破除了优昙幻境,使得昙谷没有在那天化为泡影。
阿灵频频往院门口张望,直到眼珠子都快要瞪脱眶,总算看到了暮残声跟萧傲笙的身影,还没来得及说话,她脸上的神情就变成惊恐,只见暮残声背后还有一个矮小人影,手脚和脖颈上都挂着沉重锁链,正步履蹒跚地跟在他们后面。
这小姑娘看着比阿灵还要稚嫩些,蓬垢的头面被人草草打理过,五官精致如没有生机的瓷娃娃,她努力抓着暮残声一截衣摆亦步亦趋,眉心有湛蓝剑印若隐若现,倘若敢有什么异动,萧傲笙就能驱使玄微剑意直接贯穿她的头颅。
幽瞑眉头一皱:“你们带这小魔物来做什么?”
“回禀二位前辈,这就是晚辈说的线索。”暮残声只手按在小姑娘肩上,“她叫白夭,是昙谷辛氏遗孤,其母辛陆氏乃最初向重玄宫传递香火信之人。”
北斗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她就是那个魔胎?”
魔胎之事,后来的幽瞑等人皆已听说,目光顿时都落在了白夭身上,小姑娘像是被激怒的野兽般伏低身体,差点就爪牙齐出扑了过去,好在暮残声那只手压得很稳。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却像甘霖落在火堆上一样,白夭立刻安分下来,近乎乖顺地偏头蹭了蹭他的手,眯起眼睛的模样活像只小猫。暮残声先是一僵,然后就整理了下思路,将自己在优昙幻境里面的经历娓娓道来:“那时魔罗优昙花失控,我有天劫雷法之助可在其中暂保清明,故将两位师兄先行送出,然后我被优昙之力摄住魂魄,不得不进入幻境中,却没想到……”
兹事体大,暮残声这回再不能隐瞒心魔的存在,他从幻境里辛氏历代宗亲誓愿开始讲起,又说到如何通过心魔唤醒白夭的意识,连同他们在镇魔井下的交易一并说出,只模糊掉当初万鸦谷里的孽缘之始。
“我本以为她已随着辛氏族人一同魂归轮回,却未料得姬幽已将她炼化为魔胎,肉身与魂魄密不可分,哪怕清醒过来也不得转生,以至于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身为西绝境的破魔令执法者,你见到那魔物不仅没有将之诛灭,竟还与其交往互通,甚至破坏镇魔井的封印,你该当何罪?!”幽瞑听罢,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冷三分,“光凭你现在的作为,本座就能当场杀你正法!”
“晚辈知罪,待此间事了必随二位阁主前往重玄宫受罚,任凭发落。”暮残声向来是敢作敢当,当时镇魔井下再无第三者,只要他不说,心魔也不会在这方面找没趣,自然能免掉许多麻烦。然而暮残声晓得那封印事关重大,他也坚持了自己的选择,因此做了便是做了,没有枉费心力去后悔或逃避,只将手一松,身体伏了下来,生平难得屈膝而拜。
昙谷下的吞邪渊与镇魔井连通,受魔罗优昙花的影响和控制,暮残声毁了井下符纹,让镇魔井的封印一朝破碎,使得吞邪渊上浮;然而,他是为了阻止魔罗优昙花借姬幽降生于世,倘若那时他们没有及时赶到,不仅北斗和阿灵会死在姬幽之手,整个昙谷必不能幸免,魔罗优昙花将拥有一具鲜活肉身,脱离这片天地的桎梏,带着吞邪渊一同逃走,等到它与吞邪渊合二为一,哪怕是神明出手怕也不能从万千虚幻里将其抓出来,可谓后患无穷。
幽瞑虽然动怒,可他也知道哪怕是自己设身处地,面对当时的情景也别无选择,神情愈加阴冷。
萧傲笙在辛家宅秘境里经历过那场古怪的地动,因此在来的路上已有预料,只将双眉紧皱一言不发。北斗这才回过神来,饶是他聪敏过人,也想不到这狐狸如此胆大包天,犹豫片刻还是想要求情,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口中一滞,舌头不知何时僵如木块,根本说不出话来,转头只能看到幽瞑隐含警告的冷厉眼神。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死寂而凝重,阿灵吓得浑身僵硬,暮残声对神像磕了个头便挺直腰背跪着,只有白夭还不知事,用她那双小手抱住暮残声一条胳膊,拔萝卜般想要把他拽起来,可任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是纹丝不动。
良久,一旁的凤云歌叹了口气,向来温和的面容上带了几分严厉:“小道友,我辈修士顺应天理,与邪魔外道不相为谋,哪怕此番事急从权,你这般做法也必惹人诟病。何况,你身为破魔令执法者,却破坏了镇魔井,不仅要受咒令反噬,这吞邪渊上浮也要与你结下因果,此间诸般死伤都要算在你头上一份,将会使你修行遇阻,极易滋生魔障。那魔物并非善类,与你交易虽是各取所需,却也是另有诡谲谋算,你要小心才是……袭寒,将素心如意给我。”
“是。”凤袭寒将素心如意双手呈上,低头时朝暮残声投来一个担忧的眼神,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素心如意乃是东沧凤氏世代相传的玄妙法器,集东方青木灵气,上垂十四片玉叶,一半有金色脉络,一半通体洁白,分别对应阳生甲木和阴生乙木之力。凤云歌捏碎一片白玉叶,其中竟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种子,他将种子递到暮残声面前,道:“此乃噬元藤的种子,落地发芽,入肉生根,七天之内若无甲木之力将其摧毁,它会吞掉你体内真元,将你的妖丹和内府一同绞碎。小道友,你此番事出有因,可我二人既然知情就不能偏袒,只能等到此间事了再带你去重玄宫等候发落,为谨慎计,你可愿先服下此物?”
“晚辈既然认罪,自无不愿。”暮残声知道这两人都已算是网开一面,当下接过种子,张口吞了下去。
种子滑过喉咙的刹那,暮残声只觉得一阵割裂般的疼痛,好似吞下了一个刺球,滚动时碾压过血肉,阴冷的刺痛感随之扩散,身体温度从内而外开始下降。他似有所觉地撸起袖子,只见左臂上有条筋脉突兀地隆起,好像一根窜进皮下的藤蔓,流贯肩膀,直通向心脏位置。
可惜了。凤云歌暗自叹气,幽瞑这才开口道:“照你的说法,魔罗优昙花已经为那魔物所得,那么他现在何处?”
“我与他几番交锋,对方皆是神出鬼没,故而晚辈不知。”顿了顿,暮残声又道,“不过,姬幽应该能够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