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牡丹叹了口气道:“吕相公,实话对你说吧,我本姓善,单名一个珊。”
丁群心道:“原来‘白牡丹’也不是你的本名,如今她对我说出本名,我也该把本名告诉她才是。”但事关大哥,微一犹豫,张开的嘴复又合上。
善珊续道:“我本是姑苏人氏,因父母均逝世,只身来到南昌,是要投靠远亲的。”
丁群道:“原来是这样。”
善珊叹道:“哪知亲戚还没找到,途中遇上打劫的……那强盗把我捉了,卖到御音阁,这才被迫当了青楼女子……”
丁群大怒,跳起来骂道:“人贩子可恨至极!这种人就该下地狱,遭受刀山油锅、分尸之刑!”又柔声道:“你在此,定受了许多委屈……”
善珊笑道:“过了这许久,我早已习惯了。”
丁群心道:“怎可让她一直沦落风尘?”问道:“你现下找到亲戚了么?”
善珊摇头道:“我自被卖到此,就再没去找过,那都是些远房亲戚,就算找到,我如今这般田地,再无颜见他们。”
丁群道:“你是被迫无奈,又不是自甘堕落。”
善珊道:“旁人可不这么想,外头的人都说,妓|女人尽可夫,是肮脏的女子。”
丁群哼道:“若他们也遭受同等境遇,就不会这样说了!”又道:“白姑娘,身体只是层皮囊罢了,只要心存仁善,这个人就是高洁的,外面那些家伙,见到别人不幸,不但不同情,反而说三道四讥讽,他们身体虽干净,心却早已污浊腐烂。”
善珊心中感动,眼泪更是止不住。
丁群急道:“你怎地又哭了,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甚难听的话,你告诉我,我去打他!”
善珊摇头道:“你没有看不起我,我心里高兴,这才哭了。”
丁群大声道:“你很好,我绝不会看不起你的!”
善珊道:“你真是个好人……”蓦感一阵害羞,低声道:“我再给你唱首曲子罢。”说完并不抚琴,清唱一曲《秋风词》: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丁群不解词中意,笑道:“真好听,这首诗是说秋天吗?”
善珊叹道:“就算是吧……”轻轻挽他的手,牵至床边,自先坐了,又招呼他也坐下。
丁群忙道:“这般不妥当……”
善珊拉过他手掌,贴在自己脸颊,双眼凝视着他,无限娇羞。
丁群觉她吹气如兰,心中砰砰乱跳,想把手抽开,却怎有力气挣脱那温暖柔弱的小手?
善珊轻轻道:“以前来我这里的男人,一见我,连话都不说,就动手动脚的,我只稍反抗些许,他们就嘲笑我是妓|女,说我假装正经,从来没有人像你这般礼貌待我。”
丁群道:“他们不懂尊重人,我自不会与他们一般。”
善珊笑道:“你真好。”说着就去吻他的嘴唇。
丁群脑中混沌一团,唇上如同吃了蜂蜜般甜丝丝,鼻中闻到阵阵幽香,不禁意马心猿。
恍惚中,听得善珊温柔的声音道:“你抱抱我……”
丁群如同得了命令,双手不由自主将其抱紧,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化作一根轻轻的羽毛,飘落海面上,随浪涛起伏,遨游天际,逍遥已极,再分不清天南地北。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脑子清醒了些,顿感一阵愧疚,歉然道:“白姑娘……我也这样对你了……”
善珊道:“旁人这般对我,我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你这般待我,我却是心甘情愿的。”
二人相拥而眠,直至天明。
婴铃端来水盆巾帕,善珊亲自服侍丁群洗漱更衣,后把他送出御音阁门口。
丁群依依不舍,拉她的手道:“白姑娘,我改日再来看你。”
善珊微微一笑,并不答应,默默挥手,目送他离去。
丁群满脑子都是昨夜温存的事,脸颊红扑扑始终无法消散,回去路上东摇西摆,好像蛇走路。
正颠三倒四,突然耳朵被人揪住,转头一看,却是孟翠桥,他满面怒容,劈头骂道:“你又不交代一声,一晚上没回来……”
丁群眼前全是善珊的影子,孟翠桥突然从中冒出,自先大吃一惊。
原来他不知不觉中已回到楚府清幽阁,大清早的,孟翠桥还没去宁王府,仍在阁中,他身边则站了一圈人,自是联盟诸仙,一起笑劝道:“盟主,吕兄弟又不是小孩子,几个晚上不回来也没什么,你不要老是看得他那么紧。”
孟翠桥叹道:“我也不是不让他出去,只是这般没交代,就怕是出甚意外。”
杜百万笑道:“说得也对。”拍拍丁群肩膀道:“你晚上不回来,要事先打声招呼。”
丁群却在想之前曾经说,要一心一意待大哥好,哪知不过几月,就移情别恋了,还跟善珊如此这般,竟是当了那“负心汉”,陡觉羞愧,连扇自己十余下耳光。
孟翠桥和联盟诸仙吃了一惊,齐道:“你怎地了?”
丁群道:“没事……”匆匆跑回房中,关紧房门。
换过衣衫,他把自己所有财物取出,细细点算:父母留给他的遗产、他当保丁时存下的钱、楚禁给的见面礼剩余的钱……加起来一共才两百两左右,这点钱,怎够替善珊赎身?
第123章 声厉内荏
当日午后,楚君错过来找丁群,二人一起玩华容道,丁群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楚君错跟他说话也答非所问。
楚君错盯着棋盘半日,好容易想出怎么把曹操弄出去,结果丁群伸手一通乱挪,曹操又回到顶端,关羽又挡在出口,想好的道路全弄混了,他大急,双乱顿足,跳起来扑到丁群身上,两只小拳头照着胸膛一通乱捶道:“你这个大坏蛋,为何要帮关羽!”嗯,原来帮关羽的是大坏蛋。
丁群却不生气,把他拉过来,紧紧抱在怀中,笑眯眯地往他脸蛋蹭啊蹭。
楚君错大为诧异,摸他额头道:“你生病了吗?”
丁群笑道:“君儿真是乖孩子,你若是我的儿子就好了!”说着抓住他的手道:“你的小手粉嘟嘟,真可爱……”边说边亲了一口。
楚君错急道:“哎哟,说胡话了,肯定是病啦!”挣脱怀抱,飞奔下楼,把纯阳叫来,命她去将府里的鞠大夫请过来。
丁群回过神来,已不见了楚君错,奇道:“君儿怎地没了?”仔细想了想,认为定是自己太喜欢君儿,作白日梦,见他变成了儿子,这般想着就去摸楚君错送给他的白玉牡丹坠子,摸到牡丹就想到白牡丹,自然而然就想到善珊,于是又出了楚府,前往御音阁。
咨客已认得他,笑道:“吕相公,你又来啦?”
丁群笑道:“是。”给了赏钱道:“不用招呼,我自进去便了。”
咨客笑道:“多谢吕相公!”
丁群脚步轻快地来到善珊房前,婴铃仍旧站在那里,正与两名小厮说话,见到丁群,忙上前拦道:“你不能进去!”
丁群笑道:“婴铃姑娘,我想见白姑娘,你就让我进去吧。”
婴铃陪笑道:“吕相公,你要见姑娘,待我先通传一声。”
丁群见她一改往日刁蛮,微觉奇怪。
正在这时,房中忽而传出一人说话道:“我一定好好待你。”声音是男子所发。
丁群听完霎时一落千丈,胸口堵得慌,他知善珊是青楼女子,也知她肯定仍接待别的客人,只是今番头一回遇到,难免不是滋味。
婴铃见他如此,微觉不忍,劝道:“吕相公,不如你改日再来吧。”
丁群寻思留在此不过自讨没趣,但要就此离开,又不甘愿,正不知进退,房中男子又笑道:“你不必担心,我已收拾了一所干净的别院,还派了两个丫鬟过去,婴铃我也一并赎走,你搬过去,日子久了,自然便习惯啦。”
丁群一凛,把耳朵贴到门上,只听屋内善珊道:“多谢贾公子。”
那贾公子笑道:“你怎地还叫我贾公子,该叫我‘相公’。”
丁群又惊又怒,不顾婴铃和两名小厮的阻拦,踹门而入,但见善珊正被一白面书生抱在怀中亲吻,顿时急怒攻心,冲上去把善珊拉过来,指住书生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善珊惊道:“吕相公,你怎地……”
婴铃也进来了,急道:“姑娘,我拦不住他……”
丁群看着善珊,急切地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他干么让你叫他‘相公’?”
善珊张口结舌,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白面书生自是贾公子,一见此情,便知对方是善珊其他恩客,也不吃惊,说道:“这位兄台,我已为牡丹赎身,她从此是我妻子,你再去找别个吧。”
丁群慌道:“白姑娘,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善珊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丁群大急,抱住她道:“你……你……你别跟他走!”
贾公子见状双眉一皱道:“喂,你不得无礼!”说着伸手要拉开他。
丁群只盼善珊答自己一个“好”,哪还注意到旁的,此刻他全身如同一张弓|弩,贾公子突然碰他,他反手就把人打将出去。
贾公子是个文弱书生,身上没几两肉,怎禁得起这一下,登时被打得自门口横着飞出去,要不是站门外的两名小厮眼疾手快,把他接住了,他非直接越过三楼围栏,摔下楼去。
丁群这一巴掌力道极大,两名小厮接是接住了,可还是被这股巨大的力道推得撞在围栏上,三人没掉下楼,不过栏干受不住,“咔啦”一声两旁断裂,被撞那段塌了下去,重重砸在楼下大堂的圆桌上。
好在现下是中午,御音阁大堂空荡荡,栏干摔下去没砸中人,但把在堂周围打扫的丫鬟、小厮吓得尖叫躲避。
贾公子跳起来道:“你们两个,快把他拿下!”
那两名小厮原是他带来的,愁眉苦脸道:“少爷,小的可拿不下他。”
贾公子又气又怒,指着丁群道:“走着瞧!”带着二厮匆忙下楼。
丁群央求善珊道:“白姑娘,你别跟他走,好不好?”说着就跪下来了。
善珊忙扶道:“你别这样!”
丁群道:“你答应了,我才起来。”
善珊为难道:“这……”
婴铃插嘴道:“贾公子为姑娘赎身,是经过妈妈同意的,又不由姑娘作主,你怎地为难姑娘?”
丁群急道:“不行,不让他赎!”
善珊叹道:“我的卖身契在妈妈手中,这件事由不得我作主,妈妈把我卖给谁,我就只能跟着谁。”
丁群道:“不能让他赎……赎……我帮你赎身!”
善珊摇头道:“妈妈与贾公子有交情,这才答应让他赎我,若是你去,她是不肯的。”
丁群从前当保丁,跟着恶虎保长,他的本领没学多少,蛮不讲理的脾气倒是学得七七八八,跳将起来,大声道:“我就是要赎,她若不肯,我把御音阁都拆了!”连强行赎身的说辞都与张恶虎如出一辙。
善珊忙道:“不行,南昌到处都是官兵,妈妈要是报官,那可糟了!”
丁群笑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要报官只管去,我带着你远走高飞,瞧他们能不能追到天涯海角。”
婴铃啐道:“你是草莽汉子,我家姑娘可是弱质闺秀,哪能跟你天涯海角乱跑?”
善珊急道:“婴铃住口!”
婴铃急道:“姑娘,我知你心意,可爱情不能填饱肚子,你要是跟他走,从此居无定所,风餐露宿,受尽苦头,你……你这般身子,如何经受得住……”说着眼圈儿一红,掉下泪来。
善珊自被卖到御音阁,就是婴铃侍候她,相处多年,感情深厚,婴铃这般说,是真心为她将来着想,二女拉手,一同落泪。
丁群心想:“婴铃说得对,我怎能让白姑娘跟着我吃苦头?”说道:“白姑娘,我去找妈妈,说服她让我为你赎身。”
善珊道:“她不会答允的……”
丁群道:“她若不答允,我就给她磕头,一直求到她肯为止!”
善珊道:“吕相公,我只是一个妓|女,你不必为我如此……”
丁群大声道:“不,你不是妓|女,你是被坏人卖到这里的,你是天底下最纯洁的女子!”边说边挽她手道:“白姑娘,我……我想娶你为妻!”
善珊在御音阁多年,虽吃穿无忧,进出都有下人服侍,恩客们亦殷勤切切,可这些人看她的眼神,总是蕴含鄙夷与不屑,直至今日,她才在丁群眼中看到了尊重,感动不已,瞬间泪如泉涌。
丁群道:“你等着,我这就找她说去。”
善珊道:“且慢!”走去床边,掀开被褥,又抽出三层厚厚的木板,这才搬出一口铁箱。
婴铃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去抱住道:“姑娘,使不得!”
善珊道:“你让开。”
婴铃哭道:“姑娘,这……这可是你的命啊!要是他……要是他……”
善珊怒道:“住口!”把她推开,将铁箱交给丁群道:“这是我瞒着妈妈,私自存下的,你拿了去,也许用得上。”
丁群打开铁箱,但见里面满满一箱白花花的银锭子,吃了一惊,忙道:“我不能要你的钱!”
善珊道:“你要为我赎身,只怕得花许多钱,我虽不知妈妈开给贾公子价钱是多少,但这里面有两千七百两,也许能帮得上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