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群道:“我有点累……想去睡觉。”说罢自回二层卧房,蒙头便睡。
这一睡连晚饭也没起来吃,直至次日天明方醒,一睁眼就见楚君错伏在床头笑吟吟,他边打哈欠边道:“你怎地来得这样早?”
楚君错道:“早?你可知现下是甚时辰?”
丁群一呆,转看向漏壶,已是正巳二刻。
楚君错道:“昨日你怎地一声招呼也不打,自己回来了?”
丁群吞吞吐吐道:“我突然很累……你们又玩得开心,就没打搅……”
楚君错笑道:“你定是头一回浸温泉,又浸太久,身子受不住,要多喝点水。”
丁群道:“好……”又道:“君儿,今日你怎地不和小朋友去逛园子?”
楚君错道:“园子都逛完了。”
丁群道:“你不是说要带大伙去王府么?”
楚君错笑道:“他们在花蹊园逛好几日,都累得很,要休息休息,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迟些再去也没什么。”又道:“我昨日见你自先离开,也猜你是身子不适,便过来瞧瞧。”
丁群抱住他欲亲道:“君儿真关心我。”
楚君错急躲道:“你嘴巴臭烘烘!”
丁群委屈道:“以前都让我亲的……”
楚君错笑道:“漱了口就让你亲。”
丁群哼道:“君儿嫌弃我!”左顾右盼道:“咦,你的两个小跟班没跟你来?”
楚君错笑啐道:“什么小跟班,小胖哥哥和旺儿哥哥是我的好朋友。”
自打孟翠桥托付杜亿泰照顾楚君错,他便以兄长自居,时刻陪在楚君错身边,照顾周到,还有李福旺,嘴硬心软,发了几日脾气后,又跟楚君错和好了,近日里三人同进同出,像牛皮糖黏着似的,亲密得很。
楚君错从小包中取出五只小沙袋,笑着递到丁群面前道:“旺儿哥哥说了,这五只沙袋里的细沙,是你那日在树林里特地去给我挖的,袋子是倩倩姐姐给缝制的,多谢你们啦。”
丁群笑道:“我看你拾子儿手砸肿了,这才弄些细沙,如今你回了家,有许多玩具玩,这几只沙袋都脏了,快扔了罢。”
楚君错道:“不,我就喜欢。”小心收好,去拉他手道:“快起来,懒虫!”
丁群还想赖床,皱眉道:“让我再睡一会儿,你去跟你两个好朋友玩。”
楚君错道:“他们不跟我玩,你快起来陪我。”
丁群笑道:“他们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陪着你,今日居然舍得丢下,真稀奇。”
楚君错笑道:“他们说要练功。”
丁群一听练功就烦,撇嘴道:“练什么功?”
楚君错笑道:“他们说要学厉害的武功,将来给我当护卫。”
丁群讪笑道:“他们还真勤快……”懒洋洋地爬起,慢条斯理地盥洗,毕,问道:“咱们上哪儿玩?”
楚君错道:“花蹊园都逛完了,不如咱们去王府,看大伙‘八仙过海阵’排得怎么样。”
丁群想起昨日在幽泉谷,方寸、刘天赐、乌强背后说的话,总觉得其他联盟诸仙亦是这般看法,既然他们看不起自己,自己何必去跟他们打交道,哼道:“不去!”
楚君错道:“怎么了?”
丁群道:“练武有甚好看的?不如我带你去外头走走。”
楚君错虽曾跟宁王去外地游山玩水,但一回南昌,朱郡主总担心外头有坏人,轻易不许他出门,整日价待在家中,甚少去街上玩耍,楚君错早闷坏了,如今听丁群说要带出去,欢天喜地,忙不迭拿衣裳往他身上披,拉着就朝大门跑。
二人一出楚府,便往热闹繁华的街道去,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丁群生怕楚君错这小小人儿被撞倒,一手抱着他,一手撑着伞,在人潮中如鱼穿梭。
楚君错兴致勃勃,一会糊灯笼,一会画糖画,一会捏泥人,一会玩风车……快活玩到大中午,十分尽兴,热得满头大汗,去甜品铺买了鲜羊乳冰碗,坐在门前吃。
丁群替楚君错擦了汗,方吃得几口羊乳,忽见街对面的店铺中,有四人坐着吃包子,不时还朝这边看,那正是宁王派来保护楚君错的赵林徐方四名护卫,丁群心下不喜道:“他们这般跟着,是觉得我功夫不济,保护不了君儿么?”
其实赵林徐方是奉命保护楚君错,即便吃饭、睡觉亦寸步不离,至于表少爷跟谁在一起,能保护他与否,全无关系,丁群自己有心病,多疑猜忌,觉得谁都看不起他。
便在这时,一位身着红衣的卖花姑娘,提着花篮经过,一时不慎,手中花篮碰到丁群手肘,丁群手臂蓦地一麻,手中的碗掉落在地,羊乳全洒了。
卖花姑娘一声惊呼道:“哎哟,对不住!”
丁群道:“不打紧。”
卖花姑娘忙道:“我赔给你吧!”欲唤伙计再盛一碗鲜羊乳。
丁群摆手道:“不必了,冰碗吃多闹肚子。”忽见卖花姑娘的花篮中,只剩一束雪白的莲花,开得格外灿烂,骄阳一晃,熠熠生光。
卖花姑娘实在过意不去,见他盯着莲花发呆,取出递给他道:“这束莲花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礼……”
话还未说完,却听旁边也有一女子声音道:“姑娘,这束莲花多少钱?”说话的是个十四来岁的粉衣少女,肌肤白里透红,作丫鬟装扮。
卖花姑娘道:“这束莲花是这位相公的了。”
粉衣少女道:“他又没付钱。”
卖花姑娘道:“莲花是我送给这位相公的,不收钱。”
粉衣少女嘿一声道:“你卖花的白送花?谎都不会说。”睨了丁群一眼,说道:“我家姑娘想买这束莲花,你让出来吧。”
丁群一整日都想着被人瞧不起,心情极差,如今连这小小丫鬟竟也如此蔑视,不由气往上冲,当即把卖花姑娘递来的莲花抢在手中。
粉衣少女见状急道:“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
不远处一顶红软轿中,一女子说道:“婴铃,不得无礼,花既是这位相公先买下的,咱们便走吧。”
粉衣少女婴铃答应了,朝丁群哼道:“小气鬼!”这才回到轿旁,四名轿夫抬轿准备离开。
楚君错道:“阿岩哥哥,这个姐姐真没礼貌。”
丁群道:“可不就是。”但已把她气走,心中颇畅快,取钱硬塞给卖花姑娘。
正在这时,路旁迎面走来一卖梨贩子,肩上挑着两担鸭梨,与轿子交叉经过时,被轿身撞了一下,站立不稳,一个不慎也撞中一名抬后轿的轿夫。
轿夫给撞得脚下踉跄,带得其余三名轿夫也摇晃起来,轿中女子失声惊呼。
丁群不及细想,闪身上前扶住软轿。
轿帘摆动,他自缝隙中隐约看见,轿中女子是位妙龄少女,娇美的脸上流露出惊惶,他心中一动,拿着莲花的手一松,花朵散落轿前。
因他相助,四名轿夫很快把轿子稳住,轿帘也停止不动,完全遮掩轿中少女。
丁群这才回过神来,关切道:“轿中的姑娘,可曾受伤?”
轿中少女道:“不曾受伤。”又道:“多谢相公。”
卖梨贩子担中的鸭梨滚了一地,正蹲在地上拾捡。
婴铃怒道:“你这卖梨的,眼睛瞎啦,没看见我们姑娘的轿子经过么?”
轿夫忙道:“婴铃姑娘,是我们的轿子先撞到人家……”
婴铃怒道:“路这么窄,他见到我们轿子经过,怎么不靠边站站?”
卖梨贩子忿忿不平,路人见这丫鬟居然如此蛮横,也都指指点点。
轿中少女道:“婴铃,是咱们先撞到人家,你不得无礼!”吩咐轿夫帮忙捡鸭梨,又命婴铃拿钱赔给卖梨贩子,再把轿前莲花拾起,交还丁群。
婴铃赔钱给卖梨贩子已十分不快,眼见雪白的莲花上沾满泥土,脏兮兮的,实在不愿伸手去碰,看着丁群道:“莲花都脏了,你还要?”
轿中少女歉然道:“这位相公,实在对不住,我把钱赔给你吧。”
丁群道:“不……不必……”
婴铃不屑道:“你是觉得我们姑娘赔不起么?”
丁群忙道:“这点小钱,不足挂齿!”
轿中少女受他相扶软轿,以至他把莲花弄掉了,很是过意不去,说道:“既如此,小女今日作东,还请相公赏脸去喝上一杯。”
丁群听她声音娇滴滴甚是好听,迷迷糊糊道:“好……”
当下丁、楚二人跟随轿子,走到对街一家春风阁酒楼。
婴铃掀开轿帘,扶出轿中少女,这回丁群瞧得真切,只见此女不过一十七、八岁年龄,两道柳眉弯弯,眼眸明亮,如珠如玉,端的是晶莹无双。
丁群看得都呆了,恍惚中似听闻周围有人小声道:“这女子不是‘御音阁’的姑娘么?”
少女命婴铃和轿夫在外等候,自与丁、楚二人进了雅间,点了春风阁的特色菜肴、细点,亲自斟酒向丁群致谢。
丁群迷迷糊糊饮毕,见她取出一张瑶琴,献唱一首曲: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楚君错听她唱的是一首《采莲曲》,诗是王昌龄的诗,曲也编得好,她的声音也美妙,就是唱得不怎么样,不过她与丁群因莲相识,如今唱来,倒也应景。
丁群不是高雅之人,诗中何意,曲子美不美妙,她唱得好坏与否,全然不知,只知她骊音沥沥,好听得不得了,听完拍手连连称赞道:“好好好!”
少女笑着给他斟酒道:“相公过奖了,我唱得不好,平时都没人愿听。”
丁群道:“你唱得很好,我喜欢听。”
少女甚是欢喜,笑道:“那我再为相公唱一曲《洛阳春吟》吧。”拨弄琴弦,唱道:
“洛阳人惯见奇葩,桃李花开未当花。
须是牡丹花盛发,满城方始乐无涯。”
楚君错听得索然无味,抓起碟中果脯就吃,他爱果脯,一尝觉腌制得还不错,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曲毕,又说了一会儿话,丁群觉得少女不是南昌口音,倒有点像吴侬软语,问道:“听姑娘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少女道:“我是江东姑苏人氏,名唤白牡丹。”
丁群道:“我也是江东人,我叫……”差点把本名说出,所幸及时刹住,忙道:“叫……吕岩,是杭州人氏。”
白牡丹道:“咦,我听吕相公的口音,不大像啊……”
丁群忙道:“我……年幼时就离开杭州……是了,跟着结义大哥一起行走江湖,去的地方多,口音难免有些混杂!”
白牡丹道:“原来如此。”
丁群怕她还问出甚古怪问题,自己可没大哥那么多急智应付,连道:“白姑娘,我就喜欢听你唱歌,你再唱啊。”
白牡丹遇到知音,也是兴致勃勃,又再为他唱一曲《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丁群听得入迷,一只手往盘中抓各种果仁,塞进嘴里。
楚君错把最后一块杏仁也吃掉后,见他的手还在空盘子里乱摸乱抓,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白牡丹,满脸冒傻气,忍不住偷笑道:“傻兮兮的!”
第121章 以礼相待
隔日,丁群破天荒起一大早,仔仔细细地梳洗更衣,待打扮妥当,自出了楚府,径直来到昨日与白牡丹相遇的街口,在路中央站了半日,忽然想道:“白姑娘怎可能天天都经过这儿……”
春风阁正在对街,酒楼中的店小二昨日才见过他,自然认得,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已明原因,上前道:“这位客官,你这么早,可是在等昨日那位白牡丹白姑娘么?”
丁群道:“正是,小二哥,你可知她在哪儿?”
店小二笑道:“她是‘御音阁’的姑娘。”
丁群这才想起昨日似乎曾见听人说她是“御音阁”的姑娘,忙问:“‘御音阁’怎么去?”
店小二当即为他指明方向。
丁群按着他所说走,不多时就来到一座画楼前,牌匾上果然写着“御音阁”,迎宾的咨客把他领进楼中,有一名老妇人和数名丫鬟前来迎接。
老妇人笑眯眯挽他手臂道:“小伙子,怎么大清早就来啦,你想见哪位姑娘啊?”
丁群很穷,虽没逛过青楼,但曾跟张恶虎去赋音楼阁“仗势欺人”过,倒也有些见识,见老妇人这般言行,已猜到此处是青楼,老妇人是鸨婆,白牡丹住在这里,当然是青楼女子。
他之前明知孟翠桥是青楼女子,仍暗恋许久,如今发现又迷恋上另一名青楼女子,也没多震惊,反倒思忖:“白姑娘不会也是男的吧?”便道:“我想见白牡丹姑娘。”
白牡丹不是御音阁的头牌姑娘,鸨婆听说要见,直接把他领到三层白牡丹的房门口,收了钱,喜滋滋走了。
白牡丹如今正在房中梳妆,忽见他来,很是惊讶,奇道:“你怎知我在这儿?”
丁群笑道:“是春风阁的店小二说的。”
白牡丹脸上一红,低声道:“你……你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丁群道:“是。”又道:“我还想听你唱曲子。”
白牡丹很喜欢唱歌,声音也甜,可惜天赋甚低,总也唱不好,她容貌虽美,但在御音阁众多姑娘里,并不特别出色,鸨婆也不愿花钱请师傅教,因此,以往的客人偶有品位的,觉得她唱不好,听了一曲就不愿意再听;没品位的根本没雅骨,她连弹唱的机会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