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莲蓬“小老虎”之名可不是白叫的,他实在敏捷至极,在城中上蹿下跳,几次从巡逻队旁经过,队中喽啰硬是半点没发觉。
杜亿泰也是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追到城东青龙门附近,灵活的小子不再跑,他方才跟上了。
孟莲蓬嗔道:“你不要跟着我!”
杜亿泰道:“你便是要走,也得说要上哪儿啊,省得盟主哥哥担心。”
孟莲蓬道:“他爱担心就担心,我才不告诉他呢!”
杜亿泰柔声道:“你不怕他担心,难道不怕奶奶担心吗?”
孟莲蓬沉默了,半晌呜呜呜哭起来道:“我不想见他……”
杜亿泰道:“你不想见他便不见罢,但你总要说去哪儿,省得家里人着急。”
孟莲蓬道:“我想回家……”
杜亿泰道:“回家?”想起他们之前说过是从梅龙县来的,问道:“是要回梅龙县么?”
孟莲蓬点了点头。
二人在城门附近坐了一宿,杜亿泰也劝了一宿,孟莲蓬始终不肯回将军府,待到晨钟一响,青龙门一开,他便要出城去。
城门守卫见孟莲蓬是个小孩儿,衣着华贵,猜测是位官家少爷,杜亿泰多半是他仆从,就没阻拦。
杜亿泰见孟莲蓬走远,忙对城门守卫道:“那孩儿是新上任的张将军家里的莲儿少爷,昨夜与家人闹别扭,离家出走,回梅龙县,家里人现下还不知他出来了。我是将军府的人,要跟着莲儿少爷,无法回去,大哥今日放了差,若空闲了,劳驾去将军府一趟,给通报一声,感激不尽!”说罢取出一吊钱,交给守卫。
守卫看他说得客气,又给钱,还是将军府的,要是去通报,说不定还另有赏钱,满口答应,到得午间放差,果然往将军府。
孟莲蓬失踪,大清早陈碧落就发现了,慌忙告知孟翠桥,直将其吓得魂飞魄散,喝命张家所有家丁去找,折腾了一上午,直到守卫来报信,这才惊魂略定。
白映阳给了守卫一小锭银子,那守卫谢了赏,欢欢喜喜走了。
不过孟翠桥发动张家所有家丁,包括联盟诸仙,一起找寻孟莲蓬,如此大张旗鼓,早把张夫人惊动了,张绣元、温玉福和丫鬟婆子一起陪她走出大堂,询问怎么回事。
张恶虎道:“小老虎回梅龙县去了。”
张夫人吃了一惊,忙道:“怎地回梅龙县?”
张恶虎道:“他自己回去的。”
张夫人惊道:“是离家出走么?”
张恶虎叹道:“正是……”
张夫人急道:“小老虎素来乖巧,怎么无故离家出走?”
张恶虎道:“这……他……练功……没练好……我打了他几下,生气跑了。”
知子莫若母,张夫人见儿子吞吞吐吐,便知此话不尽不实,又见媳妇坐在椅子上,眼圈儿都红了,更加疑惑,走过去拉他手问道:“小桥儿,莲儿为何离家出走?”
孟翠桥垂泪道:“他心中恼我,不肯见我,故而躲着……”
张夫人奇道:“莲儿为何恼你?”
张恶虎忙道:“因为……因为……因为小桥儿也打了莲儿!”
张夫人不信,把他推开,仍然问孟翠桥。
白映阳笑道:“娘娘,小桥儿现下已是心烦意乱,还是等把莲儿接回来再说罢。”
张夫人道:“你只会帮老虎哄我,我不听你的。”
孟翠桥忽道:“万一莲儿不肯回来怎么办?我……我去找他!”跳将起来,夺门而走。
张恶虎拦住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全好,待我派阿甲他们去接便了。”
孟翠桥道:“可是……”
张恶虎道:“他生你的气,不肯见你,要是知道你也回梅龙县,他只怕还得逃。”
孟翠桥差点哭了,急道:“那怎么办……我去找他!”说着又要往外走。
张恶虎见他蒙头转向,语无伦次,厉声喝道:“不要慌里慌张的!”
这一喝声极响,不但把孟翠桥震住,连堂上众家人也吓得战战兢兢。
张夫人把手杖一杵道:“到底怎么回事?”
孟翠桥颤声道:“婆婆,我说了假话,我是……”
白映阳见他心情激动,显然是要把实情一股脑说出,忙跑过去制止。
张夫人疑心重重,左手扯住白映阳,右手扯住张恶虎,厉声道:“你们两个小子,别弄鬼,给我站住了!”把二人喝退一旁,挽孟翠桥的手,柔声道:“小桥儿,你说。”
白映阳眼看是瞒不住了,若由孟翠桥自行坦白,事情不好收拾,忙朝张恶虎使眼色。
张恶虎会意,即刻作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扑倒在地,跪住抱着母亲双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道:“娘娘,孩儿不孝,孩儿对不起你,对不起张家的列祖列宗!但娘娘千万千万不能放小桥儿走!”
众家人都吓一跳,张夫人也是吃惊不小,拉住孟翠桥的手不自觉便松了。
张恶虎朝站得离孟翠桥最近的覃氏兄弟喝令道:“快抓住你们姑娘!”
覃昭升、覃昭顺兄弟是孟翠桥聘请的厮役,在孟府一直都干劈柴、挑水的粗活,张家人住进来后,为了避嫌,他们连正房和西厢院都不便进入,如今姑爷居然叫他们抓自家姑娘,男女有别,这如何使得?
正犹豫着不敢动手,张恶虎又大喝一声,把二人吓一哆嗦,硬着头皮走上去,一人分别扯住孟翠桥一边衣袖。
众家人不明所以,连孟翠桥也是一头雾水,大伙一起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少爷。
张恶虎见所有人都给自己唬住了,非常满意,这才低声道:“娘娘,小桥儿是男子。”
这句话说得极小声,但堂中安静,在场人均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惊异非常,个个脸上呈现出难以置信的模样,不可思议地齐看向大少夫人。
张夫人哪里肯信,啐道:“你开甚玩笑?”
张恶虎道:“娘娘,这种时候,我怎会跟你开玩笑?”
张夫人见儿子神色凝重,小白羊也没笑,媳妇更是默不作声,登时张口结舌道:“这……”
张恶虎朝她磕了几个头后,说道:“娘娘,我自打一见小桥儿,从此便爱上了他,再不能自拔,还逼迫他跟我成婚。他初时不答应,对我不理不睬,我就去赋音楼阁,跟老鸨打赌,杀了蛟龙,把他赎出来,他出于感激,这才答应嫁给我,可心中老大不乐意,总不肯好好跟我过日子,常劝我另娶小老婆,还找甚凤姐儿、凤妹儿的,逼我相亲……通通都给我打发了。”
众家人听得又惊又奇,一下看看大少爷,一下看看大少夫人。
张恶虎拉着母亲的手道:“娘娘,如今小桥儿好不容易回来,还答允和我过日子,你千万别放他走,此番若再离开,他定然不会回来,到那时,我……我可活不了啦!”
第161章 通房丫头
张夫人难以相信,忽忆起孟翠桥嫁进张府,第二日就受伤了,后来也偶见到他被儿子弄得手腕淤青,儿子虽蛮横,却从不打女人,为何会对娇滴滴的新婚妻子下狠手?如今想来,自是孟翠桥不肯和他相好,他一怒之下,反正对方是男子,也不必手软,暴打一顿。
张恶虎年近三十,提亲多次均被回绝,对女子心生厌恶,物极转反,爱上男子,毫不稀奇,倘若孟翠桥真是男子,凭他温和的性子,连女子中也难找出这般柔顺的,张恶虎爱上他,那是理所应当的事。
张夫人有所动摇,看孟翠桥的眼神时而怨恨,时而同情,时而愤怒,时而怜悯,对张恶虎的话,显然已信了至少八分。
可她只有张恶虎这一个亲生儿子,前些日子,看他想孟翠桥想出相思病,疯疯癫癫的,瞧这架势,多半是不会再娶妻纳妾,媳妇若真是男子,张家岂不断了香火?这么一想,张夫人又不甘心了,即使真如儿子所说,孟翠桥是被迫,也不免恨起来。
张恶虎赶紧又道:“娘娘,小桥儿是小白羊的亲哥哥。”
这下众家人更是惊奇,宛如听见天底下最稀奇古怪的事,眼光又齐刷刷转向二少爷。
张夫人张口结舌道:“你……你……你说什么?”
张恶虎道:“小桥儿和小白羊,如同我和阿绣一般,都是同父同母所生,是亲兄弟。”
张夫人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差点站不稳。
白映阳忙扶道:“娘娘,老虎说得糊里糊涂,我跟你进屋里,对你细细说来。”边说边和张绣元、温玉福、徐姑姑、富贵、花开等,一起把她搀进内堂。
张夫人晕头转向,才坐到床上,便连声问:“小白羊,老虎说的,是不是真的?”
白映阳笑道:“自然是真的,小桥儿生得这么美,别说老虎爱上他,就是旁人,但凡见过他的面,又有哪个不被迷得颠三倒四?”推了温玉福一下道:“福儿,你说是不是?”
温玉福全没料到他竟会跟自己说话,吓一大跳,旋即涨红了脸,不敢回答。
白映阳笑道:“娘娘,老虎爱小桥儿爱得要命,小桥儿是男子,起初是不肯答应的,老虎还计划抢亲呢,后来是我给出的主意,帮了小桥儿大忙,让他得以脱离赋音楼阁,小桥儿心存感激,不好意思拒绝,才答允嫁的老虎。”
张夫人怒道:“我不是问这个,老虎说小桥儿是你的哥哥……你们是亲兄弟,是不是真的?”
白映阳笑道:“自然是真的,你瞧我们两人长得像不像?”
张夫人初见孟翠桥男装扮相,就觉和白映阳颇神似,只是当时没往这方面想,如今说是兄弟,真是越看越像,忙道:“你怎地不早些说出来,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白映阳笑道:“我原本也不知道啊,是最近见到他给老虎的长命金锁,才相认的。”说着把手伸出来,让大伙看见长命金锁。
这条金锁链,是二少爷自来时就戴在身上的,后来交给大小姐,张家近身的仆人都曾见过,白映阳是张夫人一手带大的,她更是极熟悉。
白映阳道:“小桥儿把他的长命金锁送给老虎,当作定情信物,跟我这个一模一样,老虎收得紧紧的,比性命还宝贝,若不是我凑巧得见,如今还不知小桥儿是我哥哥呢,你们若是不信,叫老虎拿来瞧瞧就知道了。”
张夫人一时转不过来,命富贵倒茶喝下,缓了缓,又拉着白映阳细细询问。
白映阳当即把孟翠桥身世的前因后果,和自己的关系,和孟莲蓬的关系,还有和宁王的仇怨,离开是去找宁王报仇……仔仔细细说一遍,但孟翠桥设计骗张恶虎成婚,他调转过来,说成是张恶虎设计逼孟翠桥成婚,还说起初孟翠桥一直不喜欢自己,正因逼婚手段是自己设计的,最后得意洋洋道:“如今他知我是他弟弟,可疼我了,我就是打他,他也任凭我打,不舍得还手……”
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但白映阳的话入情入理,更何况,张恶虎逼婚,显然比孟翠桥骗婚,更易令人信服。
张夫人疼爱白映阳,见他与孟翠桥相认,欢喜得不得了,说话时脸上神采飞扬,不禁长叹一口气,心下却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这时鹿韭急匆匆进来道:“夫人,不好了,大少爷和大少夫人打起来了!”
张夫人等大惊,慌忙出来,果见大少爷和大少夫人拉扯一处,拳打脚踢。
原来孟翠桥坚持要回梅龙县找儿子,但张恶虎与他重逢不久,不愿分开,可他才刚当上将军,南京又是戒严期间,不可轻易离开金陵,于是死活不放孟翠桥走。
二人为此争论不休,互不想让,竟尔大打出手。
孟翠桥哪是张恶虎的对手?数招之后,被他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白映阳一听孟翠桥要走,冲将上去,他可不是来劝架,而是扑到孟翠桥身上,抱住道:“你要回梅龙县,我跟你一起去!”
张恶虎见他不帮忙反捣蛋,愈发生气,若不是顾忌他重伤方愈,就要拎起扔一边去。
众家人见他们三人拉扯在一起,都不敢上前劝阻。
张夫人见两个儿子都那么在意小桥儿,不免吃醋,转念想道:“如今只为这点小事,就弄得不可开交,倘若我执意拆散他们,不知要闹到何等地步。”叹了口气,走上前骂道:“小桥儿是回去找孩子,又不是不回来,你们两个闹什么?”
张恶虎大急道:“可是……”
张夫人不去理他,骂白映阳道:“你身上有伤,别在这儿瞎折腾,快回房里躺着,小桥儿接了莲儿,自然就回来了。”
白映阳不依道:“我的伤大好了,再说小桥儿身上也有伤,他也不该到处折腾。”
张夫人还是头一次听说媳妇受伤了,关切道:“小桥儿哪里受伤了?”
白映阳又叽里呱啦把孟翠桥为了保护自己,给宁军刺伤、中箭、中毒针之事一股脑说了,边说还手脚并用,把孟翠桥外衫扯下来。
众家人没料到他有此举,都吓一大跳。
白映阳这么一扯,虽只脱掉外衫,但内衣也被扯得襟口大开,孟翠桥结实的胸膛全袒露出来,那决不会是女子的胸膛!
适才听完白映阳之言,即使仍有疑惑的人,此刻见了,都完全相信“大少夫人是男子”。
白映阳拉着孟翠桥,让张夫人瞧他身上伤口,但见胸膛、双臂、背部均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虽已结疤,仍是触目惊心,白映阳道:“他腿上还有很多,你们若看见,都会觉得痛。”
张夫人是心软之人,顿时生出怜惜,对孟翠桥再也恼不起来了,柔声道:“既然有人跟着莲儿,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还是在家里休养,让老虎派人去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