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映阳远远看见,大惊失色,慌得跑过去,只见蛟龙庞大的身躯一路翻滚,摔进树丛即被树叶掩盖,他看不到张恶虎,见崖边有不少藤蔓垂至崖底,便要爬下去找。
众人连忙劝阻道:“危险,使不得!”
白映阳如何理会,顺着藤蔓就往下滑。
甲乙丙丁害怕蛟龙,本不敢下崖,但保长交代过他们照顾白公子,若有差池,他们四颗脑袋都不够张恶虎捏爆的,只得跟着一起下去,崖壁陡峭,四人慌里慌张,白映阳没出意外,他们反倒差点栽下去。
“戊己庚辛”中的阿己见此情形,心道:“这四人甚是鲁莽,怎能照顾得好小白羊。”当即从另一条藤蔓快速攀下,伸手环住白映阳腰身,抱将过来,缓缓滑至崖底。
崖底也是久无人至,烂泥比悬崖上更厚,已没过腰部,黏黏糊糊,腐臭难闻。
白映阳见有一处蛟龙压过的大坑,四周狼藉一片,却不见蛟龙,也不见张恶虎、赵厚、耿东升三人。
阿己道:“这儿的污泥又厚又软,保长他们摔下来应该没事。”
白映阳稍稍宽心,这时崖上的众捕快、壮士也下来了,众人一同沿着蛟龙在污泥留下的足迹寻去。
越往前走,污泥越厚,白映阳下来处只至腰间,如今已及胸部,再走下去要没过胸膛,非窒息而死不可。
阿己将白映阳扛起,放在自己肩上。
白映阳很是过意不去,说道:“阿棠哥哥,我自己走吧。”
“棠”是阿己的名字,他全名纪忠棠。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人当保丁后,都跟张恶虎学了拳脚功夫,但其余九人资质参差,难学得要领,相互间差距不大,唯有纪忠棠天赋过人,举一反三,学到了精髓。
因纪忠棠在张恶虎当保长前,就追随其左右,非常忠心,为人又沉稳可靠,故白映阳对他是很尊敬的,称呼其“哥哥”。
纪忠棠朝他摆手道:“别作声,大伙仔细听。”
众人凝神静听,森林深处隐约有打斗之声。
白映阳喜道:“一定是老虎!”
众人快步朝声源疾驰,见前方树木折裂,满地爪印,自是蛟龙无疑。
白映阳从纪忠棠肩上跳下,立刻陷入泥污中,他拖泥带水地向往前爬行数尺,忽见泥浆迸溅,那蛟龙正在泥、树之间打滚,而张恶虎就站在蛟龙头顶,双手死死抓住蛟龙犄角。
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他要作甚,就见蛟龙大嘴一张,“咕咚”一声,把张恶虎整个人吞入腹中!众人相顾失色,又听“咕咚”一声,白映阳仰天摔倒。
阿壬惊怒交集,拔刀叫道:“大伙一起上,把蛟龙剁成肉酱!”
众人道:“蛟龙铜墙铁壁,如何剁得碎?”
阿戊和阿癸忙拦住阿壬道:“不可鲁莽!”
正不知该当如何,蛟龙突嘶声惨呼,嘴中连连喷血,跳跃翻腾,摔在污泥中挣扎扭曲。
众人不知何故,见此情景无不骇然。
良久,蛟龙倒在污泥中,不住抽搐,半晌后再没了声息。
阿辛道:“它莫不是死了?”
众人道:“怎会突然死了?”
便在此时,蛟龙喉头突然一动,众人只道它又要跃起,却见它嘴巴一张,有甚事物从中钻了出来,黏黏糊糊,竟是张恶虎,他还大笑道:“这下畜牲可活不转了……”
巨变叠生,众人都目瞪口呆,一时不明就里。
原来张恶虎昨夜跟赵厚合力击打蛟龙时,已知赵厚功力的深浅,凭他们合力,依然无法打倒蛟龙,但蛟龙却咳了几口血,想来它内里还没变得铁石心肠。
张恶虎心道:“头一回砍它脖颈,第二回 它便炼出银鳞铁甲;在土地庙砍伤它七寸,它又立刻把心脏部位也炼得刀枪不入;倘若这回我再不能把它杀死,让它藏起来锻炼,下次说不定它就是铁石心肠了,到那时,纵有金刚钻,也拿它没奈何。”又想:“从外面是无论如何也杀不死它了,看来只能从内里着手。”他本想自行生火引蛟龙,这时见一大群人赶到悬崖,连白映阳也在其中。
倘若把计划说出,小白羊势必不让他这么干,但若不说就行事,小白羊见到他跳进蛟龙嘴,势必吓死过去,正当他还在考虑如何两全,蛟龙就把他和赵厚、耿东升踩下崖去。
张恶虎身处半空之际,暗呼一声:“好机会!”及至树顶时,身子打个跟斗,脚尖踏在树枝上,借力一跃,就跃到蛟龙头顶,又抓住它两个犄角。
蛟龙上次在土地庙给他骑上头顶,这回有了防备,一察觉有人上来,使劲晃脑袋,力量排山倒海,加之在森林中树木杂枝纵横交错,它周围一通捣舂,把张恶虎捣得手臂、背部、大腿、脸上都刮出大大小小的伤口,却始终摔不下他。
赵厚和耿东升没有张恶虎那么灵敏,从崖上直接跌落崖底的泥污中,摔出两个怪异的人形大坑,好在烂泥软绵绵,二人未曾受伤,爬将出来,看见张恶虎在蛟龙头顶,不知他作何打算,想要帮忙,却连蛟龙的身都无法靠近。
张恶虎把雁翎刀刀柄紧紧缚在腰间,刀背贴着胸膛,刀刃朝外,瞧准机会,在蛟龙张嘴一刻,倏地钻进它口中,掠过它被砍断的半截舌头,窜进喉咙,立时被蛟龙喉部结实的肌肉挤得动弹不得。
蛟龙哪知大祸临头,好容易吃到这个死对头,当然兴高采烈地往里吞,可它内脏毕竟没有炼出铜肠铁肚,这一吞下,就被张恶虎胸前刀刃割中。
这把雁翎刀是阿乙的,虽只是寻常刀具,但他来石沟崖前特地磨过,倒也锋利得紧,霎时就把蛟龙的喉管割开一道口子。
蛟龙受痛,肌肉略微一松,张恶虎手臂就能动了,他迅速抓住刀柄,沿着割开的口子往下用力划,“嘶啦”一声,蛟龙喉管登时便给剖开。
雁翎刀一直划到它肚肠,那里软绵绵,张恶虎一通乱剁,直把蛟龙剁得肚碎胆烂而亡。
等蛟龙倒地死得透了,他才从其口中爬出,身上衣裳已被蛟龙的胃液化得七七八八,见众人都已来到,大笑道:“这下畜牲可活不转了……”一句话未说完,忽见纪忠棠抱着昏迷不醒的白映阳,忙奔至他跟前道:“小白羊怎地了?”
纪忠棠道:“他看见你被蛟龙吃进肚里,吓得晕倒了。”
张恶虎把人接过来抱在怀中,见他满身污浊,如同泥娃娃,一张脸更是惨白如纸,不由万般心疼,轻抚他脸庞,又去掐人中。
须臾,白映阳悠悠醒转,见老虎好端端在眼前,扑进怀中放声大哭。
第18章 百尺巨蛟
孟桥妆夜不能寐,一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闭眼就见到那夜在土地庙遇见蛟龙的情景,至今仍心有余悸!暗想保长固然武艺超群,可那畜牲更非凡物,倘若他去杀不成,反被蛟龙所害,我真是万死难赎其罪!最终她按捺不住,起身欲往石沟崖瞧瞧情况如何。
才走出房门,见水芸水芝与三名小厮正蹲在葫芦水塘边,修剪池中残荷,还低声窃窃道:
“不知恶虎保长能不能杀死蛟龙?”
“蛟龙吃人,他若能杀了,为民除害,自然好得很。”
“可蛟龙那么厉害,都吃了好多人啦,去年他也只砍得一刀,恐怕不是对手。”
“他若是杀不死蛟龙,只怕就要被蛟龙吃掉了。”
“但他真把蛟龙杀死,孟姑娘就得嫁给他了!”
“他向姑娘求婚,姑娘答允了,是两情相悦的。”
“你们瞧见他求婚么?”
“这倒没瞧见……”
“这就是了,谁知是孟姑娘自己答允,还是他用甚手段威逼!”
“可不是,瞧他那凶残的恶相,如何配得上孟姑娘!”
“孟姑娘若嫁给他,真正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恶虎保长横行霸道,最好和蛟龙同归于尽,梅龙县从此太平无事。”
孟桥妆勃然大怒,走上前恶狠狠瞪了水芸、水芝一眼,扯下一截篱笆,只往小厮头上招呼,直把三名小厮打得鼻青脸肿,哭着求饶,他随即飞起一脚,把三厮踢进葫芦水塘,抓住三颗脑袋往池里按,灌他们喝了一肚子泥水。
水芸和水芝吓得直哭,哪敢阻拦,忙进屋去请莲儿少爷来劝。
孟桥妆不等二鬟回来,径直出了赋音楼阁,来到石沟崖,远远望见森林高处一道浓烟直直升空,思忖多半是保长夜里生的火,当即辨明方向,沿着山道就朝烟雾弥漫处走去。
这条山道颇为陡峭,便是走惯山路的人都觉得难行,孟桥妆走得太快,不时被碎石硌中脚,但她心急见张恶虎,强忍疼痛继续走,后来被尖利的枯枝扎进脚底,流血不止,才不得不停下,把枝桠拔出。
便在此时,忽闻背后的山崖下隐隐传来一阵欢呼声,她微微一怔,回身拨开枝叶往下看,但见山崖下的森林,原本茂密的树木有不少均已折断,秃出一大片空地,蛟龙就横着倒在那儿,一动不动,身周还围有一大群人。
孟桥妆见到张恶虎高大的身躯站在人群中,心中登时大定,叫道:“保长!”
但崖下众人因杀死蛟龙,正在高声欢呼,全听不得见她的叫唤。
孟桥妆叫了几声,对方听不见,只得觅路下崖。
可山路蜿蜒,等她弯来拐去下到崖底时,众人已然离开,连带蛟龙的尸首也不在了。
孟桥妆猜张恶虎定是抬蛟龙尸首去赋音楼阁,心想:“我若不在,他可要找我了。”当即沿着张恶虎等足迹,想要追上他们。
崖底本堆积满厚厚的稀泥,张恶虎等人抬蛟龙尸首回去,开出一条干净通道,孟桥妆沿着道路走至悬崖,发现众人居然是从藤蔓攀上去的,她尝试爬了一下,无果,只得原路返还。
才迈出几步,忽听周围树木沙沙作响,她打了个冷颤,暗道:“莫非是野兽?”适才她记挂张恶虎安危,进森林时没多加细想,现下才开始觉得害怕,但转念一想,不由大是奇怪:“怎地我刚才走了那么远的路,竟连一头野兽也没遇见?”
正走着,突见前方有一山丘横在山道中央,孟桥妆认路一向不错,此时不由大奇:“我适才明明是从这里下来的,怎么多了座山丘?”正感莫名其妙时,一股腥臭扑鼻而来,令人几欲作呕,她捂鼻不经意拧脸,这一拧容易,却把三魂七魄都吓出九天之外!
只见一巨大怪物的头张开嘴巴,上下生着两排锋利的巨齿,白森森的,孟桥妆能在牙面上清晰完整地看见自己全身!
这怪物与土地庙那条蛟龙外表相差无几,但尺寸却比之大上何止百倍!原来横在森林中连绵不断的不是山丘,而是它庞大的身躯,难怪孟桥妆走过的山道多了一座山丘,看来是巨蛟移动了它的身躯之故。
万幸巨蛟正在打盹,未注意有人,孟桥妆这才没被吃掉,但她手心冒汗,全身寒毛直竖,大气都不敢透一个,慢慢挪步到远处,这才大步逃走。
狼狈万分地回到梅龙县,她仍觉心有余悸,想那巨蛟如此巨大,要是跑到梅龙县来闹事,那可不是祸害而是灾难!这可怎么办?倘若说与保长知晓,他定会去杀除害,可对付那条蛟龙尚且如此困难,这条巨蛟无论如何是对付不了的,只会枉送性命!但那么大条巨蛟,若进县里闹事,又怎能瞒得过?
还在想如何是好,忽听有人欢声道:“孟姑娘,你回来啦!”
孟桥妆一愣,发现已回到牡丹巷口,巷中三名小丫头满面堆欢朝她奔来,她们是艳妈妈房里的丫鬟:盼喜、迎春、庆儿。
盼喜笑道:“孟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迎春惊道:“孟姑娘,你的衣衫……怎地也沾了这许多泥污?”
庆儿急道:“保长来了,他见不到你,在夫人的院子发脾气!”
原来张恶虎等把蛟龙尸体抬到赋音楼阁,发现孟桥妆不在,尽管丫鬟小厮都说孟桥妆出去了,张恶虎却不信,一口咬定是燕天然反悔不肯放人,把孟桥妆藏起来了。
幸好众人一起把他劝住,白映阳也道:“这么多人在此,谅他也不敢不守信用。”
张恶虎自然肯听小白羊的,当下不许任何人离开赋音楼阁半步,他就站在“蔷薇满地”院中央等,那副凶煞的神情把一院子的人吓得够呛!
孟桥妆路上一直在想该不该把巨蛟的事说与张恶虎听,故而耽搁了,闻得此言,赶紧走进桃花林。
迎春急道:“孟姑娘,你衣衫脏了,先回房换换吧!”
孟桥妆道:“不必。”
穿过桃花林,来到“蔷薇满地”,一踏进院门,就见院中或站或坐,均是交头接耳的人。
这些人除却赋音楼阁的仆从和宾客外,其余的皆灰头土脸,满身泥污,他们正是去石沟崖支援张恶虎的众捕快、保丁、壮士等。
孟桥妆见张恶虎果然威风凛凛站在庭院中央,脸上神情一本正经,忍不住好笑。
尾随而至的盼喜、迎春、庆儿一进别院就大声道:“孟姑娘回来啦!”
此言一出,所有人目光一起朝孟桥妆射去,原本吵吵嚷嚷的院落霎时寂静无声。
张恶虎更是喜笑颜开,上前抱住她笑道:“桥妆,我等了你好久……”却见她发丝凌乱,衫裙污浊,额上渗出一层细汗,雪白的面颊红扑扑,神情有些许狼狈,惊讶道:“你去了哪儿这般模样?”
孟桥妆道:“我去石沟崖找你。”
张恶虎大急道:“你去作甚?那儿是森林,到处都有野兽,很危险的!我不是说杀了蛟龙就来接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