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映阳吃痛,大叫一声,连忙退后。
叶鹰放开了手,满嘴血淋淋地道:“日后她瞧见了,我看你怎么跟她说。”关上窗户,在外头笑道:“你若想我时,我再来找你。”
白映阳看着他的影子远去,不由长叹一声。
第77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日清晨,白映阳是被道士摇铃和念咒声吵醒的,他晚上喜欢捱夜,早上总是难以睁眼,今日铃铛摇了半日,仍不止歇,他再也睡不着了,唤鞭蓉进来侍候,却见来的是菡萏。
白映阳道:“怎地是你,鞭蓉、鞭蕖呢?”
菡萏把吃了一半的白糖糕放在桌上,边打水边道:“鞭蓉、鞭蕖在白荷乡,雄红、泽芝出外采购去了。”这些丫鬟小厮必是没料到二少爷会起得那么早。
白映阳道:“今日早饭是白糖糕么?”
菡萏道:“不是……”忙把半块白糖糕收起来。
白映阳笑道:“啊,我知道了,那是水芸做给你的。”
菡萏霎时满脸通红。
白映阳边洗脸边问道:“娘娘又请道士作法事么?”
菡萏道:“不是咱们家,是会盟武馆。”
白映阳大奇,心道:“莫非姓宋的牛鼻子不中用?”换好衣衫,兴冲冲往后院去。
一出孟府西小门,就到了槐花巷弄,整条巷中都是人,有的是张家的家丁,有的是槐花巷其他住户,还有一些是武馆的人,连皇甫锯的一对双生儿女皇甫智、皇甫信也在其中,大伙聚着看一道士拿着铃铛和桃木剑,又念又叫,指手画脚在巷中来回踱步。
白映阳见这道士着一身华贵的金色法衣,又拿桃木剑、又拿铃铛、又拿符纸、又拿罗盘,手臂还夹了一把拂尘,累赘得很,看上去像唱戏的多过像道士。
武馆内又走出几个人,当先那个就是皇甫仁,他手上还提了个大竹箧。
双生姐弟一起奔去扯住他衣尾道:“大哥,你要去哪儿?”
皇甫仁道:“我到外头住。”
双生姐弟道:“我们跟大哥一起去!”
白映阳见叶鹰也在,招手把他叫到一边问情况。
叶鹰悄声道:“昨夜少馆主听见鬼哭,吓得一晚上睡不着,今朝二公子又另请道士驱鬼……”说着朝金色法衣道士一指,道:“就是他。”又道:“馆主发了一顿脾气,说上回的宋道士又是个江湖骗子,一直骂人,把少馆主骂得心烦了,收拾衣物要去外头住……”
此时,一声音自武馆门内传出道:“你们哪儿都不许去!”正是皇甫锯。
皇甫仁哼道:“这宅子全是鬼魂,难道叫我们跟鬼住。”
皇甫锯自门里冲到他跟前,打了他一耳光,骂道:“你堂堂会盟武馆少馆主,这么大个人还怕鬼,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皇甫仁道:“我就是怕鬼,我不怕人知道,怕鬼还不敢承认,难道就不被人笑话吗?”
双生姐弟双双跳到兄长手中大竹箧上坐住道:“大哥,我们跟你去!”
皇甫仁道:“好。”把竹箧连同弟弟妹妹一并提起,转身就走。
皇甫义慌忙拉住兄长道:“你要去哪住啊?”
皇甫仁道:“客栈。”
皇甫锯怒道:“臭小子,好端端的家不住,偏拿钱去送给人家赚!”
皇甫仁道:“我有钱,不用你的。”
皇甫锯怒道:“你的钱也是我的!”
皇甫仁道:“反正我再不住这鬼屋。”
皇甫义见父亲气得跳脚,又劝不住大哥,骂双生姐弟道:“你们两个小鬼,别来添乱!”
双生姐弟嘟嘴道:“我们要跟大哥在一起!”
大伙见他们一家子因怕鬼而闹得不可开交,都发笑议论。
白映阳霎时心念一转,上前拦住皇甫仁,又把皇甫锯拉到一旁,说道:“皇甫馆主,不如让少馆主出去住几日吧。”
皇甫锯怒道:“我堂堂会盟武馆馆主,生出个怕鬼儿子,倘若还由得他任性,我的脸岂不是给丢尽……”
白映阳打断他道:“你们在这吵架,整条巷弄的人都看见,难道就不丢脸吗?”
皇甫锯回头一看,果见巷中一群嗤笑之人,全是槐花巷弄居民,顷刻老脸通红。
白映阳道:“照我说,少馆主怕鬼的毛病,一时半刻也治不好,他现在给吓到了,你拦着他,在家里也不安宁,倒不如让他去外面几日,吃些苦头,他受不了,自然会回来。”
皇甫锯跺脚道:“我也知道,但住客栈得花银子,一日五、六钱,我都能买很多酒了!”
白映阳心道:“你买酒倒不心疼钱。”笑道:“便宜的也有,一日不到一钱。”
皇甫锯喜道:“在哪儿?”
白映阳道:“城南鸦坊。”
皇甫锯急道:“鸦坊是贫民坊,那的客栈怎能住人,仁儿住不惯的。”
白映阳道:“正是要他受不了,自己回家啊。”
皇甫锯道:“不行不行,那儿什么人都有,三教九流,仁儿去了被欺负怎么办?”
白映阳道:“少馆主不是会武功么,谁能欺负他?”
皇甫锯急道:“即便如此,可我仁儿自幼娇生惯养,住在那种地方,生病怎么办?”
白映阳见他又恼儿子,又怕儿子吃苦,笑道:“这样吧,不如让少馆主去我们县衙住,那儿房子已重建完毕,地方宽敞又干净,还不花钱……”
皇甫锯大喜,问道:“有没有人服侍?”
白映阳笑道:“不是说要他去吃苦吗?”
皇甫锯皱眉道:“可是仁儿不会煮饭,他一饿着就胃痛……”
白映阳笑道:“衙门除了捕快,倒有些粗使下人,专管洗衣煮饭,你不必担忧。”
皇甫锯喜道:“如此甚好!”
双生姐弟想跟大哥一起去县衙,被皇甫锯拎走。
白映阳就把皇甫仁带到衙门,对张恶虎说明来意,即领人进厢房安顿。
趁皇甫仁整理的功夫,张恶虎把白映阳拉到衙堂问道:“你把他带来此,是何用意?”
白映阳笑道:“那个姓宋的牛鼻子的驱鬼术多半不灵,我想爹娘应该还在会盟武馆,我总得再进去瞧他们,如今我跟皇甫少馆主做好朋友,日后去武馆,就不会太突兀啦。”
这时,甲乙丙从内堂走出来道:“白师爷,卑职已帮皇甫少馆主整理好房间。”
白映阳道:“很好。”
甲乙丙道:“如若无事,卑职去巡逻了。”
白映阳道:“且慢。”
甲乙丙道:“白师爷还有何吩咐?”
白映阳笑道:“你们几个,近来愈发勤快啦。”
甲乙丙头一次得他褒奖,无不欢喜,挠挠头颇不好意思。
阿甲道:“夫人说,男子汉大丈夫,即便无本事,只要肯踏踏实实做事,旁人自会瞧得起。”
张恶虎听他们提起孟翠桥,哼道:“他几时说的?”
阿甲道:“出殡那日的丧宴上,卑职几个在席间见到夫人,就向她问好。
“阿乙对夫人道:‘夫人,你本领高强,斩蛟龙为民除害,现已是梅龙县人人佩服的女英雄,真叫人羡慕。’
“夫人笑道:‘你们好好做事,人们也会敬佩你们。’
“阿丁道:‘我们没本事,没人瞧得起我们。’
“夫人当时就对我们说这句:‘男子汉大丈夫,即便无本事,只要肯踏踏实实做事,旁人自会瞧得起。’”
张恶虎冷笑道:“他说的话,你们倒肯听。”
甲乙丙见大人脸黑,也知夫人离去令他不快,阿甲当即闭上嘴。
白映阳笑道:“你们近来帮了不少忙,辛苦了,下月的饷钱我给你们多算些。”
甲乙丙大喜道:“多谢白师爷!”
白映阳见只有甲乙丙三人,问道:“阿丁呢?”
阿丙道:“我们已好久不见他了。”
白映阳道:“无故不见,也没个交代,会不会出甚事?”
阿甲道:“县衙并未有人报案说出事。”
阿乙道:“我和允哥去找过他,可找不见。”他口中的“允哥”,是指阿甲,全名是贾允。
张恶虎道:“定是以前做保丁时懒散惯了,如今当捕快要按时点卯,外出巡逻,他做不来,自然逃跑了。”
白映阳想起年初,张恶虎带甲乙丙丁去石沟崖杀蛟龙,甲乙丙固然无能,却还到处找蛟龙,阿丁却躲在大岩石下呼呼大睡,此人懒惰成性,做捕快坚持不了,临阵退缩毫不稀奇。
甲乙丙才出去,门外又有人进来,是皇甫义和武馆的一名小厮雪茗。
原来皇甫锯还是不放心儿子,待白映阳把人带去县衙后,他越想越觉粗使下人怎能侍候好我的仁儿?慌忙把长子房内的丫鬟、小厮连同奶娘都叫出来,催赶着上县衙服侍少馆主。
皇甫义责怪道:“白师爷好心,让大哥去住,你还把这许多人叫去,岂不给他增添麻烦么,成何体统!”
可皇甫锯总是不放心,坐立难安。
皇甫义无奈,只得让平日侍候哥哥的小厮雪茗来县衙服侍。
白映阳听完笑道:“皇甫馆主到底还是舍不得儿子吃苦啊。”
皇甫义笑道:“爹爹是嘴硬心软,他很疼大哥的。”
二人边说边把皇甫义和雪茗领到西厢,却见皇甫仁穿戴整齐地走出来。
皇甫义道:“你怎么不在屋里?”
皇甫仁道:“爹爹送我的提壶的提手脱落了,我拿去修补。”说着扬扬手中的茶壶。
白映阳见是一个龙泉青瓷,样式颇为玲珑精致,很是喜欢,道:“这提壶在哪儿买的?”
皇甫仁道:“城东鲍氏瓷庄。”
鲍氏瓷庄开在一处街道的转角,四人来到瓷庄,伙计见到皇甫仁,认得是老板的朋友,满面堆欢相迎,猛见恶虎县令也在,吓得退回店内。
皇甫仁笑道:“高升,如此怠慢客人可不行。”
叫高升的伙计不答,缩进角落里,双手还捧着一个梅瓶挡在身前,以防恶虎扑食。
白映阳笑道:“你躲起来作甚,再不出来招呼,待会大人把你房子都拆了。”
高升这才战战兢兢爬出来道:“大……大人……要……买……甚……”
白映阳道:“老板呢?”
高升慌道:“老板……不卖……”
闻得此言,白映阳和皇甫兄弟捧腹大笑,连张恶虎也忍俊不禁。
高升发觉说错话,又见恶虎县令轻松发笑,这才稍微镇定些,忙道:“是我说错了,老板在内室。”
皇甫仁道:“我的提壶把手脱落了,请鲍老板看看能否修复。”
高升点点头,叫道:“老板!”
内室门帘掀开,走出一人来,身形高瘦,相貌儒雅,留着山羊须,精神奕奕,左手盘着一对景泰蓝玉胆,正是瓷庄的鲍老板,他先向皇甫仁点点头,再对其余三人拱手笑道:“张大人、白师爷、二公子,有失远迎。”
皇甫义道:“你竟也认得我?”随即笑道:“我真糊涂,大哥常来你这儿喝茶,他多半提起过我。”
鲍老板笑道:“少馆主自然常提起父母弟妹,可二公子你四年前,曾在我店里买过一个牡丹三彩洗哥窑。”
皇甫义一怔,想了半日却想不起来。
皇甫仁道:“是跟我一起来的,我挑瓷器时,问你想买甚,你顺手挑了一个哥窑。”
皇甫义又想了一会才记起,笑道:“是有过这么回事儿,那时我们才搬来梅龙县不久,早已忘啦,亏你还记得,真是有心!”
第78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鲍老板边检查龙泉青瓷边道:“我记得这套茶具,是前年皇甫馆主买给你的生辰礼物,这提手脱落得如此整齐,当真奇怪……”
白映阳见提壶的提手两边都是齐齐断去,并无半点参差,不像是脱落,倒像是用极锋利的刀子度量着锯掉的。
原来适才皇甫仁在房中沏茶,提着龙泉青瓷,突然想起父亲骂他,心中忿忿难平,手上不觉微微一用劲力,居然把提壶的提手给扭脱了,茶壶落地险些砸个粉碎,好在他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壶底,但仍被壶中洒出来的滚烫茶水烫伤左掌。
皇甫仁道:“是否能修补好?”
鲍老板笑道:“这很容易,你且坐下,稍等片刻。”拿出工具箱,认真修补起来。
四人分别坐了,高升走来问皇甫仁道:“有新鲜的乌茶,少馆主可要尝一尝?”
皇甫仁点头道:“甚好。”
高升端上一个托盘,托盘中是一套紫砂茶具,他把茶具在案上的黑檀木茶盘摆放整齐,就自去干活了。
皇甫仁自行温具置茶,烹水沏浸,取公道杯分入品茗杯,依次奉给张恶虎、白映阳,皇甫义自己拿了,最后皇甫仁方取一杯观色。
白映阳见他闭目闻香啜饮,一派优雅,举止不俗,与那晚在会盟武馆见到的惊弓之鸟慌乱样,天壤之别。
张恶虎只爱饮酒,辨不出茶的好坏,当开水般喝了几杯,眼睛就在货柜上转来转去,忽见鲍老板左手边上放有一对景泰蓝玉胆,正是他适才所盘之物。
两枚玉胆上有朱红镶边金色图案,一枚是金龙,一枚是金凤,小巧精致,极是美观。
张恶虎想到孟翠桥画的那副《龙凤呈祥图》,问鲍老板道:“那对玉胆多少钱?”
鲍老板笑道:“张大人若喜欢,小人送与大人罢。”说着交到他手中。
张恶虎老实不客气收了,拿在手中轱辘轱辘地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