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映阳笑道:“太多谢了,我们还没睡。”把他让进屋。
骆砚给二人各盛一碗羹汤,笑道:“请尝尝。”
张白二人舀一勺吃下,蜂蜜甚甜,雪梨润肺,鲜百合滋心。
白映阳极喜欢甜食,很快吃完一碗,骆砚又给他盛一碗。
张恶虎却怕甜,吃了一口,再不去舀第二勺。
白映阳边吃边道:“骆大哥,我和大人明日就要回梅龙县了。”
骆砚吃了一惊道:“怎么这样快,你们不是今朝才到的无锡吗?”
白映阳道:“正是,可我们是来查案子,既然有了眉目,也不便多耽搁时间。”
此举显然有些出乎骆砚意料,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白映阳受他邀请来家居住,如今又亲送夜宵,早猜到多半有事相求,笑道:“骆大哥,你是否有事想请大人帮忙?”
骆砚微一犹豫,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我确实有事想求二位。”
白映阳笑道:“但说无妨。”
骆砚道:“张大人,二夫人,你们可知道梅龙县以前的县令严括严大人。”
张白二人当然知道,严括是简仁上任前梅龙县的县令,此人性好男色,据说家中养有上百个娈童,因争风吃醋,被其中一个拿刀子捅死了。
白映阳忽而想起,昨夜听见骆砚与妻子争吵时,骆娘子曾说“括儿”,莫非“括儿”就是严括?难道骆砚是严括的娈童?复打量他容貌,见其生得颇清秀,虽不是美人儿,但看着他的脸,让人感觉无比亲切温暖。
骆砚道:“我是严大人的随从。”
白映阳点了点头。
骆砚略一迟疑,又道:“我跟他……很好……”
白映阳猜中了,却忍不住道:“我听闻严大人极为好色,你竟能忍受得了他?”
骆砚道:“我自幼得严家收留,免遭风餐露宿之苦,严家对我有大恩……”
白映阳幼年被恶人捉了,逼迫去乞讨,幸得张恶虎相救,得张氏夫妇收留,至今对张家满怀感激,今听骆砚也是这等遭遇,立生同病相怜之心。
张恶虎道:“听说严大人是被娈童杀死的,至今仍没拿到凶手。”
骆砚点头道:“我正是想请张大人帮忙查寻真凶。”
张恶虎点了点头。
骆砚道:“严家早期也是富贵人家,可到老太爷那代就没落了,只留下极少的遗产,日子过得很是拮据,严大人寒窗苦读十几年,想考取功名,但考了三、四回,始终只是秀才,我劝他不如弃文从商,他却嫌商人地位低下。”
士农工商,在时人眼里,经商是最低贱的行当。
骆砚道:“家中日子紧巴巴的,老爷把下人们都打发了,只留下我,一家四口仅靠夫人做些针线活此维持生计。我见日子实在太难过,便去进些茶叶卖,补贴家用,可是括儿……严大人说我贩卖茶叶,给他丢脸,不许我卖。”
张恶虎道:“难道他宁可吃苦受穷?”
骆砚叹道:“他自诩风流才子,所结交的均是文人雅士,他还说,倘若给人家知道家中有人经商,会被瞧不起。”
张恶虎不屑道:“酸秀才,迂腐不堪!”
白映阳看着老虎,想起当初自己科考落榜,欲弃文从商,张家上下连仆人都不同意,他们觉得二少爷即便考不上状元,也该当官,光耀门楣,大伙便能跟着沾些福泽,唯有老虎力排众议,喝令道:“只要小白羊喜欢,爱作甚就作甚,你们全都不许对他指手画脚!”
骆砚续道:“后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严大人只得放下身段,去县衙给当时的县令丘大人作师爷,丘大人很欣赏他,鼓励他继续考试,后来总算中了解元。丘大人卸任后,他便被提拔为梅龙县的新县令。”
白映阳笑道:“那也光宗耀祖了。”
骆砚道:“严大人当了县令,以前的亲戚朋友都上门巴结,这些人知他好男色,送来许多美貌少年……我劝他收敛,他却怪我心眼狭小,容不下旁人。”
白映阳道:“我常听人说,严大人家中养有许多娈童,最多时达上百个。”
骆砚摇头道:“那是误传,他纵好色,但又怎能养得起上百个娈童,但……十来个总是有的……除此之外,他在外头也有相好……”
白映阳见他神情凄苦,自是伤怀爱人与旁人风流快活。
骆砚道:“外头说娈童争风吃醋,害死严大人,也是误传,严大人是在大约十年前的一个晚上,被一个叫小羽的少年所害,小羽却不是他养的娈童。”
白映阳道:“这个小羽是什么人?”
骆砚道:“他是给县衙送柴草的,大约有十三岁罢,也可能更小。严大人看上他美貌,带回房间,可当晚……当晚括儿……严大人……就被这个小羽杀害了……”说到这里,情绪激动起来,声音颤抖,脸庞扭曲,呈现出憎恨与痛苦!
白映阳见他如此,有些同情,不敢作声。
张恶虎却道:“那个小羽是主动跟严括回房间的吗?”他疑心是严括强行把小羽带回房内,意图强|奸,小羽反抗,这才把严括杀死。
骆砚闻言大怒,霍地站起道:“括儿虽然风流,但从不强迫人!”
白映阳忙道:“大人只是循例问问,既无此事,那自然很好。”
骆砚复坐下,良久方续道:“小羽是个砍樵少年,每日来县衙门前卖柴草,括儿……唉,括儿看上他美貌,让他天天送两担柴草到衙内。”
白映阳道:“小羽怎生模样?”
骆砚叹道:“我见过他几次,确实长得非常……我不知该如何说……括儿有过许多绝色的娈童,但他们加在一起,仍及不上小羽一分一毫,倘若我再见到他,必能立刻认出。”
白映阳看他对小羽恨入骨髓,但说到其容貌,却不吝赞美之词,由此可想,这小羽的美丽定是世间罕有了!
骆砚道:“小羽送得十余日柴草,括儿便邀请他吃饭、看戏,他欣然同意,括儿没强迫他。”
张恶虎听他刻意强调小羽同意,自是仍介意适才自己疑心严括企图强|奸。
白映阳道:“后来如何?”
骆砚面向张恶虎道:“括儿约了小羽七、八日后,才请去房间,也是小羽自己愿意去的。”
张恶虎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
白映阳道:“那晚他害严大人,家中都没有一人发觉吗?”
骆砚道:“小羽杀括儿是有预谋的,他在县衙进出大半个月,早把所有人起居摸清,他在水井中投下蒙汗药,把一屋子的人全部药倒。”
白映阳道:“如此说来,严大人也是给药倒了,才遭他所害。”
骆砚咬牙切齿道:“倘若是无知无觉被害,那也好得很……”
白映阳道:“此话怎讲?”
骆砚颤声道:“括儿是被他用刀子……用刀子……在身上……刺了上百刀!每一刀都不致命,他还在括儿伤口上……洒满盐巴……括儿是活活痛死的!”他这番陈述极其吃力,显然是痛苦不堪的回忆,说完再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张、白二人亦是脸变色,如此残忍发指的杀人方式,若不是有深仇大恨,怎能下得去手!
骆砚哭了一会儿,擦去眼泪道:“后来梅龙县新县令简大人上任,追查凶手,找遍整个梅龙县里外,始终没找到小羽。”
张恶虎道:“他杀了人,想必不会再留在县内,多半已然离开。”
骆砚道:“我也这样想,却总不愿死心……严家对我有大恩,我还未及报答,却已家破人亡……我只盼能寻出真凶,老爷、夫人在九泉之下,亦能瞑目了。”
白映阳道:“原来严老爷和严夫人也已过世。”
骆砚凄然道:“夫人知道括儿被害,活活哭死了,老爷也生了一场大病,拖了半年,终究一起去了。”
白映阳皱眉道:“小羽下此狠手,莫非他与严家有仇怨?”
骆砚道:“我也不知道,我五岁到的严家,没听说与人有仇怨。”
白映阳道:“严大人当县令,断案无数,手底下会不会有冤假错案?是否得罪过人?”
骆砚道:“括儿的公事,我一向不过问,想来他断案无数,总难免全无差错,不过他当上县令后,确实有不少朋友妒忌眼红,他性子高傲,跟那些人处得也不好。”
白映阳道:“小羽现今不知在何处,要找实在困难。”
骆砚道:“我也知很困难,括儿被害后,我翻查过他以前办过的案件,也问查探了他的朋友,并无甚可疑之处……”顿了顿,沉吟道:“倒是……有一晚上,曾发生过一桩怪事……”
白映阳道:“是甚怪事?”
骆砚道:“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括儿刚当上县令不久,有一天晚上,我睡到半夜醒来,发觉他不在身边,只道去解手,可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回来,我就出去找。走到跨院,见括儿在那儿,正与一个人交谈。”
白映阳道:“是什么人?”
骆砚道:“那人左手持剑,右手提着一只布袋,黑衣蒙面,我瞧不见他相貌,只记得他的一双眼睛,很是凌厉,现今想起来仍如芒刺在背,总是无法忘记!”说着打了个寒颤。
白映阳道:“他们说些什么?”
骆砚道:“我当时很害怕,没敢走太近,听不大清楚,隐隐听见黑衣人说甚‘掩埋’、‘清理’、‘户籍’,而括儿只是摇头。后来黑衣人发现了我,问括儿道:‘他是谁?’
“括儿也看见了我,脸上瞬间变色,慌忙跑来把我推进房中,自外头把门紧紧关上,我在房里听见黑衣人又道:‘他是谁?’声音已至门外。
“括儿道:‘是我的随从……’
“黑衣人道:‘他听见我们说话。’
“括儿急道:‘他站得那么远,肯定没听见!’
“黑衣人道:‘你让开,我杀了他。’
“括儿颤声道:‘不行……’
“我在房中听见黑衣人声音冰冷,还听见拔剑之声,吓得腿都软了。
“括儿急道:‘我答应你的要求,你别杀他!’
“黑衣人道:‘你不怕他出卖你吗?’
“括儿道:‘他出卖我也连累不到你,我们都不知你是谁。’
“黑衣人嘿嘿冷笑道:‘看来你挺爱他。’
“接着我听见‘咣当’一声响,过得一会儿,括儿就把门打开了。”
白映阳道:“黑衣人呢?”
骆砚道:“他已经走了,门前的台阶上却多了一个布袋子,正是黑衣人手中提着的。
“括儿把我拉出来骂了一顿,怒道:‘你为何突然跑来,那人差点把你杀了!’
“我道:‘那人是谁?’
“括儿道:‘你别问这许多,今晚的事,你只当作没见到。’他说完就去解布袋。
“我探头一看,布袋中黄灿灿,装的都是金子,少说有二三百两之多。”
白映阳道:“黑衣人留下黄金,是要严大人替他办事。”
骆砚道:“我也这样想,可括儿无论如何也不告诉我内情,更不许我多问,免得惹祸上身。”又道:“我原想此事距括儿被害,已有八年,多半扯不上关系,但那晚我实在吓坏了,至今仍记得无法忘记,故说与你们知晓。”
第83章 真假难辨
前往无锡时,张恶虎宿醉未醒,白映阳怜惜他,让马夫放缓脚程,如今返回梅龙县,张恶虎龙精虎猛,自然快马加鞭,翌日启程,傍晚就回到孟府。
张夫人见他们进来,笑道:“你们平时外出游玩,总要许久才回家,今次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张恶虎道:“我们是去查案子,又不是去玩。”
张夫人见儿子神色淡淡,自媳妇离开后,他愈发变得冷漠了,不由暗暗长叹。
白映阳见到温玉福低着头,站在张夫人身后不作声,走过去对他笑道:“福儿,这回我去无锡城,你猜我见到谁了?”
温玉福道:“见到谁?”
白映阳道:“你可听说过妙手医婆?”
温玉福道:“什么妙手医婆?”
白映阳笑道:“就是无锡城大名鼎鼎的女大夫谈允贤。”
温玉福道:“是吗,那很好。”
白映阳笑道:“自然好了,她医术高明极了!我扮成小桥儿的模样,谁都瞧不出破绽,可她一给我把脉,立时便知我是男子,你说厉不厉害?”
温玉福点头道:“厉害。”
张夫人奇道:“你为何扮成小桥儿的模样?”
白映阳笑道:“老虎想念小桥儿,我扮作他模样,逗老虎开心。”
张夫人笑啐道:“你这孩子,肚里鬼主意一大堆!”
白映阳笑着伸了伸舌头,复挽温玉福手道:“福儿,我跟谈大夫说了你的病情,下回带你去无锡城,让她给瞧瞧,若能把你的病根治,你就不用一直吃药啦。”
张夫人大喜道:“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温玉福道:“是啊……”
白映阳见他一脸茫然,只当是高兴得傻了,又对张夫人道:“娘娘,阿绣在哪儿?”
张夫人道:“她在白荷乡。”
白映阳笑道:“我去瞧她。”
孟府的花园“白荷乡”,虽不及张府的“梦蝶园”大,却也有山有亭有香榭,其中更不能缺少的是孟翠桥最喜欢的一池水华!张绣元如今正懒洋洋坐在池边的竹椅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池中花茎之下、淤泥之上的锦鲤来回游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