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家非豪门深户,又是练武之人,没那么多麻烦规矩,酒菜上齐后,皇甫锯命武馆内的武师、弟子、家丁都坐下吃喝,众人拿起酒杯,一同向皇甫夫人敬酒。
皇甫锯和张恶虎一样都是酒鬼,两人又凑在一处,见到黄汤哪有不往大嘴猛灌之理?
酒过半巡,皇甫仁见父亲已经喝了五坛,眼看还要再取,忙阻止道:“不许再喝了!”
皇甫锯笑道:“我陪大伙喝几杯罢了。”
皇甫仁道:“他们想喝自己会喝,不用你陪。”
皇甫锯搂着儿子肩膀笑道:“仁儿,今晚有客人,就让爹爹多喝几杯吧。”
皇甫仁道:“你喝了五坛,已经够了。”
皇甫锯竖起一根手指道:“再喝一坛。”
皇甫仁道:“不行。”
皇甫锯把手指弯曲一半道:“那……半坛……”
众人见他堂堂一个馆主,为喝酒跟儿子讨价还价,都暗暗好笑。
皇甫仁盛了碗汤端在他面前道:“你喝汤就行了。”
皇甫锯把汤碗一推,碗磕在菜盘上,发出“叮”一声响,汤水菜汁洒了一桌。
皇甫仁只作不见,招呼大伙继续吃菜。
皇甫夫人就坐在丈夫身边,见状劝道:“你少喝两杯吧……”
众人见馆主生气,都停下筷子,眼睁睁瞧着。
皇甫义看场面尴尬,连忙劝道:“大哥,今晚给娘娘洗尘,让爹爹再喝一点儿也不打紧。”说完取一壶新酒,给父亲满上。
皇甫仁既不说话,也不制止。
皇甫锯脸色稍微缓和些,拿起酒杯喝了。
众人松了口气,这才慢慢再次动筷,但仍不敢大声说话。
皇甫锯心中对儿子有气,喝了两杯酒,忽对张恶虎道:“张大人,你有儿子没有?”
武馆那名姓孔的弟子,全名叫孔靓(jìng)檀,他听闻师父所言,笑道:“师父,张大人年初才成婚,便是有儿子,现下应该还没出世。”
皇甫锯点点头道:“嗯,那很好。”
孔靓檀道:“怎地很好?”
皇甫锯笑道:“那还来得及好好教育。”
众人大奇,问道:“怎么?”
皇甫锯道:“生儿子不能放任不管,要耐心教,最好教得乖巧懂事,好比我义儿这般……”说着摸摸皇甫义脑袋,又道:“倘若长成凶巴巴的,整日只会骂人,那实在糟糕透顶!”
众人知他是在讽刺皇甫仁,当爹的因为不能喝酒去讽刺儿子,这叫什么事?大伙肚里好笑,碍于皇甫仁在场,都不敢笑出声。
皇甫夫人皱眉道:“仁儿骂你是为你好。”
皇甫锯不屑道:“义儿难道不为我好么,他可从不骂我。”
众人见皇甫仁脸色极差,连忙道:“少馆主,馆主只是开玩笑罢了……”
皇甫锯依然道:“我才是他老子,他把我骂得像他孙子……”
皇甫仁大怒,起身拂袖而去。
皇甫锯见长子走了,大喜,兴高采烈道:“啰嗦的小子总算走了!”
武馆众人齐拍手笑道:“馆主英明!”
皇甫夫人斥道:“你们这些人,定是要把他气走才高兴!”
皇甫锯笑道:“走了才好呢,他坐在这儿,大伙浑身不自在,我喝酒也喝得不尽兴!”嘱咐众人道:“你们千万别把他找回来。”
武馆众人笑道:“怎么可能找回来,不是自讨没趣吗!”
白映阳见武馆众人刚才还好好地坐着吃饭,皇甫仁一走,酒席立刻炸开了锅,又是唱,又是跳,又是划拳,又是猜枚,又是行令,又是掷骰……就差没爬上桌比武摔跤了,一时间热闹非凡,如同菜市场,看来整个武馆上下都怕皇甫仁,在他面前背后两副模样。
皇甫锯边喝酒边道:“还是我义儿好,会心疼爹爹。”
皇甫锯的四女儿皇甫智和小儿子皇甫信闻言,一起跑到父亲身前,一人拿起酒壶,一人拿起酒杯,说道:“爹爹,我们也心疼你,我们给你倒酒!”
皇甫锯笑道:“你们乖,义儿、礼儿、智儿、信儿,你们四个都是乖孩子,就仁儿不乖!”
皇甫义道:“爹爹,大哥是怕你喝太多酒伤身子,你怎么这样说他。”
皇甫锯摆手道:“别提他,一提他我酒都喝不痛快。”双手抱起双生姐弟,一边一口亲他们小脸蛋儿,叹道:“你们大哥小时候也很讨人喜欢,越长大脾气越古怪……家里有几只鬼也好,吓吓那小子,省得他整日凶巴巴。”
白映阳想起初次见到皇甫仁,他被鬼吓得面无人色,说话颠三倒四,那样子十分可笑。
武馆众人却没笑,他们知道少馆主怕鬼,已然习惯了。
白映阳见众人都在吆五喝六,悄声对老虎道:“我去散散步。”
张恶虎知他目的,说道:“我陪你去。”
白映阳摇头道:“咱们过门是客,都离席不太好,再说你阳气重,去了爹娘都不出来了。”
张恶虎一想不错,脱下外套给他披上道:“夜晚凉了,当心感染风寒。”
会盟武馆宅院之大,与张府不相上下!大殿西首有个月洞门,里面是武师、弟子住宿的院落,院旁有一条游廊,通往武馆后的大片柳林。
白映阳走到柳林前,见游廊往左延伸,但廊外另有一条迤逦小径独自通入林间,小径左右柳树茂盛,虽已经过修剪,仍如深山老林般,他心道:“柳树可招魂,如果爹娘还在武馆,多半在柳林之中。”当下拐出游廊,往林中行去。
可走得良久,非但没看见白夫人,连个白影也没有。
白映阳微觉失望,坐在一株柳树底坐下,长长的柳枝垂在他头顶,他随手一拨,见柳叶上生满虫瘿,十分恶心!他最是爱洁,挪到无树的草丛,从荷包中取出白夫人那支凤凰金钗,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他在席上也喝了不少酒,本已微醺,秋风一吹,醉意更浓,眼中直感困顿,躺在草中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得有人声道:“少馆主不得馆主欢心,二公子又会讨好馆主,说不定将来武馆是二公子的。”
另有一人笑道:“馆主嘴上说少馆主不好,其实心里最疼他,二公子不好习武,怎能当馆主。”
先前那人道:“当馆主不用武功高,能招到弟子就行了。”
后一人笑道:“那倒未必。”
白映阳觉得这两个声音第一个很是熟悉,但他困倦得紧,脑中迷迷糊糊,就没去细想是谁,片刻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可总觉得有谁在推拉拽扯,像是要叫醒他,白映阳睡意正浓,随手挥了几下,又过了片刻,他感觉身上痒痒的极不自在,且有些发冷,梦中伸手去找被褥,摸了半日没摸着,皱眉道:“老虎,我好冷……”
以前他常跟张恶虎一床睡,他梦中叫冷,张恶虎就会来给他盖被子,如今这一叫,果不其然,身上立刻暖洋洋,再不觉冷了。
正待翻个身继续睡,骤听一声惊叫,白映阳唬了一跳,立时醒转,睁开眼却看见一顶藕色的纱帐,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赤身裸体,身上伏着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人,这人不是张恶虎,他脑袋埋在自己右肩窝,却是叶鹰。
白映阳记起自己方才在草丛中打盹时,听见说话声,那个熟悉的声音就是叶鹰,想来他必定发现自己在草丛睡觉,趁机抱回房间胡作非为,又气又怒,推他道:“你又趁我睡着了,胡作妄为!”
叶鹰抬起头道:“二少爷……”
白映阳见他脸色苍白,全身发抖,奇道:“你怎么了?”
叶鹰颤声:“鬼……有鬼……”
白映阳闻言大喜,忙道:“在哪儿……”一句话未说完,脸一侧,骤见叶鹰身后有三个脑袋冒出,瞳孔大瞪,面容惨白,绝无人色!
白映阳大吃了一惊,身子往后一退,自然而然就倒在枕头上,眼睛朝上,陡见床头的窗台上也有三个面无人色的脑袋倒挂着,面朝里,正盯着自己!
他大惊跳起,把伏在身上的叶鹰给撞下床去,摔得“哎哟”叫唤。
白映阳忙去扶,岂知一弯腰,床底猛又钻出两个血淋淋的脑袋!他今晚来武馆就是想要见鬼,如今见到了,看到鬼头七孔流血的模样,反吓得六神无主。
叶鹰一跃而起,拉住白映阳往外跑,把桌上的油灯都给撞熄了,出了门,他反手将门板关上,颤声道:“这座宅子真是不干不净……之前鬼只在院子游荡,从没这般七孔流血模样……那姓宋的牛鼻子忒没用,作了法,鬼反倒闹得更凶……”
白映阳微微一呆,忽想到适才叶鹰趁自己熟睡之际,干那档子事……莫非这些鬼是白夫人的仆人,见到如此状况,以为叶鹰擅行猥亵之举,愤怒起来,特地变化吓唬他?
这时,忽听远处响起说话声道:“叶兄弟屋里没点灯。”
白映阳认出是皇甫义的声音,与叶鹰互看了一眼,对方都是一丝|不挂,忙又打开房门躲进去,屋内漆黑一团,适才的鬼脑袋全部不见了。
又有一人道:“说不定他在屋内吓晕了!”这次声音是皇甫仁。
皇甫义笑道:“你道叶兄弟跟你一般胆小,见到几只鬼就吓得魂飞九霄么?”
皇甫仁急道:“这次不同以往,我刚才见到屋顶上有数十道白影盘旋,比中元节那晚还吓人!好像要钻进叶兄弟房里。”
皇甫义道:“咱们瞧瞧去。”
白映阳想起刚才叶鹰见鬼时的怂样,与皇甫仁怕鬼时几乎毫无分别,肚里好笑,轻轻上了门闩,不多时便听到皇甫兄弟脚步声来到门外,跟着就闻敲门声。
叶鹰拉着白映阳缓缓蹲下,免得他们见到屋内有影子晃动。
二人敲了一会不闻应门,皇甫义道:“看来叶兄弟不在房中。”
皇甫仁道:“不知去了何处?”
皇甫义道:“适才酒席到了一半,我见礼儿借故离开,说不定是叶兄弟约她去相会了。”礼儿是皇甫家大小姐皇甫礼,皇甫锯正是想招叶鹰作她夫君。
皇甫仁道:“对了,你上月不是和爹爹一起去叶家提亲么,叶叔叔可答应婚事?”
皇甫义笑道:“叶叔叔跟爹爹是旧识,自然不反对,叶阿姨也喜欢礼儿,不过叶兄弟没说话,他们就没立即应允。”
皇甫仁道:“叶兄弟是甚说法?”
皇甫义道:“我问过他,他说自己年纪尚轻,还不想成婚。”随即笑道:“不必着急,咱们做哥哥的都未娶妻,总不能让妹子先嫁人。”
皇甫仁点了点头,又道:“叶兄弟喜欢礼儿吗?”
皇甫义道:“他平日常跟礼儿玩耍,应是喜欢的。”
皇甫仁道:“他是单跟礼儿玩,还是跟武馆弟子一起玩,顺道带上礼儿?”
皇甫仁微微一怔道:“这……”
听到这里,叶鹰忽自后把白映阳按倒在地,往前一扑,白映阳再难挣脱。
门外皇甫仁仍道:“倘若叶兄弟并不喜欢礼儿,礼儿嫁给他,岂不受委屈?”
皇甫义道:“夫妻感情,成婚了能慢慢培养,叶兄弟人好,本领也高,值得托付终身。”
皇甫仁笑道:“看来你本领不济,罗姑娘还是另选佳婿为妙。”
白映阳伏在地上,斜眼能看见皇甫兄弟的影子,在月光照射下,透过窗纱映在地面,皇甫义正用双手抓着皇甫仁衣襟,气急败坏道:“你别胡说!”
皇甫仁笑道:“我逗你玩呢,干么这般着急,难道罗姑娘当真嫌你武功不济?”
皇甫义哼了一声,又嘿嘿笑道:“我武功是不济,但我不怕鬼,将来绢儿跟我过日子,若见到鬼,我自会在她身边陪她。你却不同,武功是很厉害,可一见到鬼就吓得屁滚尿流,撇下嫂子独自逃走,恐怕不出三日,嫂子就气得收拾包袱回娘家啦。”
皇甫仁啐道:“你竟取笑我,瞧我收拾你!”
皇甫义发出一阵嬉笑,显是被呵了痒,急笑道:“你再不住手,今晚我不陪你睡,让鬼来捉你脚!”
皇甫仁急道:“啊,你还吓我,看打!”
第85章 马厩
白映阳听他兄弟二人边嬉笑边打闹地离开了,忙推叶鹰道:“快下去!”
好容易到嘴的肥肉,叶鹰怎肯轻易放过,笑道:“咱们许久没亲热了,你就依从我一回吧。”他力气比白映阳大得多,将之牢牢按在地上,毫不顾忌地戏水弄浪。
白映阳挣扎半日全是无用功,最终乏了,只得任其胡为。
叶鹰折腾好几回方才心满意足,亲吻他道:“真痛快!”
白映阳别开脸道:“莫再纠缠不清,让开!”
叶鹰笑道:“你跟大小姐还没成婚呢,何必急着跟我断。”
白映阳道:“我们过完年就成婚了。”
叶鹰嘿了一声道:“是么?”站起身,点亮了油灯。
白映阳连忙爬起,找到衣衫,边穿便边道:“你为何不答应与皇甫小姐的婚事?”
叶鹰道:“我已说了,给皇甫家作女婿没好处。”
白映阳道:“你想要甚好处?”
叶鹰摊手道:“倘若馆主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我入赘进来,将来武馆交给我,那便是大大的好处。”
白映阳道:“你别整日只想着利益,错过这回,将来未必能遇到更好的。”
叶鹰道:“那又有甚关系,一辈子不娶老婆也没什么大不了。”
白映阳道:“你难道想孤家寡人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