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造好了纸,白掌柜便想着早日开业。他最初被李母派到李流光身边时,满心想着如何妥善经营,帮小七少爷守住这份产业。但从卫生纸热销开始白掌柜便改变了想法。直至这几种纸造出,白掌柜激动之余,更是一门心思要将纸坊的纸推广到各地。让人提起李氏纸坊,便要赞一句他家的纸好,可谓冠绝天下。
白掌柜目光热切,李流光点点头,“也好,找人看个日子,趁着祭祖前开业。”
“能请府内的方恒术士看个日子吗?”白掌柜赔笑着问。
自上次遇刺一事,方恒术士自觉丢了面子,着实在府内低调了一阵子。便是李流光在国公府也不怎么听到他的消息。白掌柜乍然这样问,李流光愣了愣,便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
世人将术士视为神仙之流,李流光却很难忘记刚醒那一日,方恒在他车底狼狈躲藏的样子。他听父亲几次提到圣域,俱都敬畏有佳。但每当李流光想到圣域,最先想到的还是方恒,刚生出的一丝敬畏心思也被方恒冲淡了。他虽不再以为圣域术士的存在是以讹传讹,但比起世人来,终归是少了一分又敬又怕的心思。
白掌柜不知他心中想法,见他点头立刻笑的见牙不见眼,顺嘴又提到了另一件事。卫生纸的热销虽然好,但同为纸,用途却完全不同,终归不好摆在纸坊销售。白掌柜想着卫生纸他们不零售,只走批发,寻几个其他铺子合作如何?
“也好,白掌柜看着办吧。”
李流光对此自是没什么意见。造卫生纸他本是为了自个方便,就没想过靠此赚钱。如今误打误撞之下闯出了名声,他也不能拦着不让卖。不过他同白掌柜都清楚,卫生纸只能是锦上添花,纸坊真正的重点还是新造的这几种纸。
李流光对自个的纸有信心,但酒香也怕巷子深。他之所以赞同尽快开业,同即将到来的祭祖有关。李氏祭祖不仅仅是一族之事,更是国之大事。李流光已从父亲口中得知,这次代替皇帝来祭祖的是皇后所出的三皇子,随行的礼官则是当世文人之首,被天下士子尊称为曹公的曹文端。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一边,李流光觉得不利用一下实在对不住自己。他要做的也简单,通过家族将祭祖时写祭文的纸全部换成纸坊生产的纸,想法在曹公面前露个脸。曹公既是当世文豪,想必也是识货之人。只要纸坊的纸博得曹公一句赞,他们在私下略微推波助澜,李氏纸坊的纸必然会名扬天下。
“好好好!七哥儿这个法子好!”
他略微透露一二,白掌柜激动的眼睛都要红了,只会不同地说好。
李流光转念又想到一个主意,“祭文是曹公亲自写的吗?”
白掌柜点点头,说:“历来都是礼官亲写。”
“那正好。”李流光敲敲桌子,说:“事关重大,曹公肯定会提前写好祭文。我想法摘抄一份出来,随着这次祭祖刊印成册发出去,就用咱们的纸。”
“这个……”白掌柜私心觉得这个法子不错,曹公的祭文,天下士子肯定都抢着要。但有一个问题,他为难地表示:“印刷雕版雕刻不易,恐怕短短几日难以完成。”
“我知道。”李流光很快道,“我们不用雕版印刷,换一种印刷方式。”
“什么?”白掌柜急切问。
李流光说:“活字印刷。”
“活字印刷……活字印刷……”白掌柜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越琢磨越觉得有深意。他感觉似乎触摸到了什么关键,但缺人背后推一把。“七哥儿……”白掌柜眼巴巴地看着李流光,盼着李流光再多说几句。
李流光没有卖关子,回忆着高中历史,大概解释了一遍活字印刷。白掌柜听着眼睛越来越亮,抖着手突然正正衣裳,恭恭敬敬地给李流光弯腰施礼,大声道:“七哥儿仁心,我代天下人谢过七哥儿。”
作为一名幼时喜好读书,却因为家道中落读不起书,不得不中断学业的人,白掌柜太知道活字印刷的价值。世人都晓读书好,却为何读书人少之又少。普通人就是认识几个字,十里八乡便能被称呼一声夫子,获得众人尊重。这是为何?就是因为书价昂贵,读书的成本太高,能认识字的都算是极其稀少。
比起过去抄书,自隋有雕版印刷以来,读书已是容易很多。但雕版雕刻不易,不仅费时费工更是费料。一个错字便可毁掉之前全部的心血。前些年朝廷刊印《史记》,光是雕版便足足雕刻了一年时间。最后也不过印刷了上千本,就需重新更换雕版,其中辛苦可想而知。以此种种,书籍价格一直高居不下,穷苦人家怎舍得花钱买书?
但活字印刷不同。白掌柜只听李流光讲,便知道所谓“活”的精髓。一字一个毛坯,单独雕刻,用时排列一起,既不需要担心一个错字毁掉全部心血,也不需要费时费工重复雕刻。只要备好常用字,便可随便组合到一起成为另一篇文。若是遇到冷僻字,雕刻一个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如此一来,不仅印书的速度加快,成本也能降低很多。
白掌柜这一弯腰弯的是心甘情愿,概因他知道,活字印刷不仅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福音,更是无数渴望读书,渴望通过读书改变自身境遇的穷苦人家的福音。
短短几个字,白掌柜说完仍躬身不起。李流光愣了愣,白掌柜的反应让他心中生出某种难以形容的触动。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十六年,但长久的沉睡导致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陌生。尽管清醒后他努力融入大唐,但两世记忆参杂,除了身边亲近的家人,更多的人对他来说依然只是一个模糊的形象。
从上次的弩到这次的纸,前者不过出于他的兴趣,后者更是为了自个方便。便是提到活字印刷,他想的也不是白掌柜想的这些,仅仅只是为了推广纸坊的纸,讨母亲欢心罢了。
然而无论是霍节还是白掌柜,俱都认真向他道谢。两人一个是武人,一个只是普通小百姓,却都心怀天下。他们的行为让李流光震动,更让他意识到,他其实并没有真正将大唐当做他生活的世界,仅是潜意识中的一个梦。他从未想着改变些什么,留下些什么。
这个认知让李流光沉默起来,久久听不到李流光的回应,白掌柜忐忑地抬头,问:“七哥儿,莫非是这法子……”
李流光一眼便明白了白掌柜担心什么。同上次的弩一样,他拿出的东西,背后都有莫须有的术士“背黑锅”。显然白掌柜担心是否术士限制这个法子流出。他摆摆手,尽量温和道:“无事,只是我刚刚想到其他事了。”
上前一步扶起白掌柜,李流光吩咐道:“活字印刷的原理大概就是我刚刚说的,我记得最快捷方便的是用胶泥压模。离着祭祖还有几天,你先去找个书坊,合作印一部分《千字文》看看效果。祭祖那天印刷的《千字文》找人一同发下去吧。”
“好!”白掌柜激动地抓着李流光的袖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流光感受到他的心情,蓦地笑起,隐隐觉得他同这个世界似乎近了那么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算是流光心理的一个转变~
PS:看到有读者问昨天李父做了啥?为啥被称为妇女之友。因为李母大姨妈,李父灵机一动将流光给他的软纸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促成了简易版卫生巾的存在233333333333流光才开玩笑若是这件事传到后世,百度百科上科普卫生巾的由来,肯定是要从李父讲起,说不定还能起个外号“妇女之友”。
事实上,我记得现代版卫生巾的发明便是一个美国男士因为不忍心看到妻子每次姨妈来都行动不便,才想出的办法。他有个外号便是妇女之友~
第18章 念头
当天晚上,李流光将白掌柜送来的纸分送到国公府各房,第二天便收到一致好评。晋国公特意将李流光喊去嘉奖了一番。李流光顺势表示希望这次祭祖能用自家纸坊造的纸,晋国公笑着答应了下来。
肥水不流外人田,老国公也是很上道的,还同李流光打趣,若是这次来祭祖的是圣人,有圣人一句话,小七造的纸便可天下皆知。李流光配合着卖乖:“陛下不来,曹公也可。”
晋国公大笑着点头,提点道:“曹公最好杯中之物,祖父这里还有早年西域贩来的葡萄酒。小七到时只需捧着酒杯在曹公面前走一圈,保管他追着你跑。”
若往前推个几年,葡萄酒在大唐并不算什么稀罕之物。彼时西域商道通畅,大食人、波斯人、吐火罗人……西域异族通过商道,源源不断将各色物品运往长安。葡萄酒虽然贵重,也不过是多耗几个钱。然安史之乱导致大唐国立衰退,西域诸族蠢蠢欲动。前有吐蕃,后有回鹘,商道虽然还走,但一路波折重重,已不复以往那种热闹的景象了。便是葡萄酒,也有几年没在市面上见到了。
晋国公想到这些心中叹息,但转头看到李流光出息,又安慰地笑了起来。他一生共有三子七个孙子,小七不是最得看重,却是他最疼爱的孙子。他原以为小七要痴傻一生,还琢磨着过几年给小七挑个温顺些的妻子。等有了孩子,小七日后也有靠。却没想到小七的傻病还有治好的一天。看着小七自清醒后一日日神采飞扬,晋国公老怀欣慰,道:“小七大了,也该成亲了。”
李流光:“……”
话题转换太快,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虽然知道古人结婚很早,但李流光看看自己,这具身体才不过16岁,放在前世刚刚高一,若是结婚也未免也太早。再者他不觉得自个会对未成年的小女孩感兴趣,更何况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茫然,晋国公只以为李流光还不懂男女之事,便笑笑不再提,而是问起其他。
李流光松了口气,只盼着祖父是一时心血来潮。谁知晋国公对李流光不提,转头却是找上李周书,问起他同程宛如的打算。这个时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唯独没有李流光这个当事人的事。李父经晋国公提醒,才意识到李流光已满16岁。他在小七这个年纪,早已同程宛如成亲,憧憬着小七出生了。
“若是晋阳没有合适的姑娘,给你大哥写封信,让你大嫂帮着在长安找找。”晋国公提议道。
李周书同程宛如说起,程宛如没怎么犹豫便给远在长安的大嫂写了封信,托对方帮着寻个年龄相当的贵女。过去李流光生病,婚事上只能委屈一些,不挑门第而是挑个愿意照顾他的妻子。但现在李流光已经病好,程宛如怎么舍得他受委屈。晋阳没有同国公府门当户对的贵女,要找只能去长安。好在这个并不急,程宛如打定主意要细细寻访,一定给小七挑个合心意的妻子。
祖父同父母的这些举动,李流光并不知晓,随着纸坊临近开业,他反而闲了下来。每日不是去家学,便是书房练字。这一日他刚刚从家学回府,小厮便禀告小正太李天璟来了。
“璟哥儿。”李流光笑着冲门口的小正太招招手,“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话同我说?”
今天在家学,他便发现李天璟似有心事,一整天都对着他欲言又止。他等了半天等不到小正太找他,还曾好奇李天璟想要对他说什么。果然依着小正太的性子心事藏不到明天。他笑眯眯地抬手揉了一把小正太的脑袋,拉着他坐到矮塌。
小正太鼓着脸一本正经:“十五哥,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
他喊李流光十五哥,用的却是族内的排名。李流光好笑地挑眉,逗他道:“哦,什么生意?”
说道正题,小正太略有些扭捏,但对上李流光鼓励的表情,便不由炒豆子般将自个的来意表述清楚。他手里有几个杂货铺子,是他去世的娘留给他和哥哥的。他哥哥远在长安读书,这些铺子都是家里的管事打点。昨天他偷偷听家里人说,七哥儿的纸坊研制出一种叫卫生纸的东西,他父亲动了心思,想上门寻求合作,但却不准备交给他的铺子,而是要交给二娘的铺子。
小正太十分不满:“我也有铺子,父亲偏心。”
他指责父亲偏心指责的理直气壮,李流光想到他的身世,目光愈发的柔和。族内人都知道,李天璟的母亲去世的早,转头父亲便又有了娇妻爱子,平日并不怎么管教他。他虽有个哥哥,却远在长安做不了什么。无人教养下,便养成了小正太人嫌狗憎的性子。也是遇到李流光,李天璟才收敛着性子安分了些。
“好,我跟璟哥儿合作。”李流光自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不等他再说什么便点点头道。
“真的?”小正太高兴地跳起,眼珠一转便凑到李流光面前说:“等我赚了钱,一定请流光哥哥去醉香楼吃饭。”
李流光笑着轻拍了他一巴掌,“你知道醉香楼是什么地方!”
“当然!”小正太嘟着嘴,“十一哥说醉香楼是男人去的地方。”
他边说边挺胸,李流光忍不住大笑,却并没有提不能去醉香楼。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最是叛逆,越是家人不让做什么,越是要做。李流光打定主意日后看紧点小正太,不让他有去醉香楼的机会。等过个两年小正太年岁稍长有了判断,再说也不迟。
说完生意,他邀着李天璟晚上留在府中用饭,小正太高兴地答应下来。但一会便坐不住了,跑到院子里逗起那头李海青送来赔罪的黑豹。
“惊风,惊风!”
惊风是李流光给黑豹起的名字,众人便自觉地忘掉了黑豹原先的名字。小正太又是激动又是害怕,隔着两步远冲着黑豹比划着。黑豹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乖乖地趴在院子里。它耳朵的伤口早已养好,却是对称着多了两个豁口。李流光干脆命人打了一对金环套在它耳朵上,看着倒也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