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院中小正太的叫声,李流光笑着吩咐小厮看好璟哥儿,转头又命人去告诉白掌柜一声,卫生纸他准备交给李天璟的铺子代销,再有别人找上门便推了吧。
小厮恭敬应道正要出门,赶巧在门口撞上了急匆匆赶来的白万年。
“白掌柜。”
富态矮胖的白万年顾不得搭理小厮,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路小跑冲进康寿苑,激动道:“七哥儿,印出来了。”
李流光一怔,继而反应过来,说:“活字印刷成了?”
“成了!”白掌柜如捧着珍宝般将手中的一册《千字文》递到李流光面前,手足舞蹈地讲述起来。
早在那日离开国公府,白掌柜便兴冲冲去寻了同造纸坊合作多年的一家书坊。在同对方的家主商议过后,十几名熟练的雕版工开始了烧制胶泥活字的过程。对于这些熟练的工匠而言,制作活字并不是难事。但制好活字如何排版固定,却成了一个问题。
就在他们被此问题所困之际,一名老工匠想到了办法。提议找一块铁板,上面涂满蜡油,加热铁板融化蜡油之后,将活字粘黏上去,应该便能将活字固定。他们连夜实验一番,发现果然管用。即使最后用完,只要将铁板再次加热,使蜡油融化便可将活字取下。既方便又简单。解决完排版固定问题后,他们又试验了不同的几种墨,最后挑出了效果最好的一种。便是李流光手中拿着的这本。
白掌柜笑道:“七哥儿说胶泥最快,咱们第一次用的都是胶泥。不过老吴他们说胶泥用久了容易碎,正琢磨着换木头或其他材料试试。还有便是固定排版,也想找个更方便的法子。我来之前他们还在工坊试验,一个个激动地连睡觉都不肯。”
他言语自豪,李流光笑着听完,目光落在了手中的《千字文》上。
第19章 遇刺
不过几十页的《千字文》,从头到尾看完只需要半盏茶的时间。然李流光看的十分仔细,每一个字,字与字之间的距离,墨水的清晰程度……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他缓缓合上书页,冲着白掌柜点了点头。
白掌柜长长松了口气。即便他一路早已看过无数次,确确实实地将《千字文》拿在手中,但直到这一刻,他混杂了兴奋、激动、急切等各种情绪,一直吊在半空的心才踏踏实实落到肚里。似乎李流光的点头才意味着最终成功。
“七哥儿。”白掌柜按捺下亢奋的心情叫了声。
李流光由衷道:“很不错。”虽然活字印刷的原理并不复杂,但白掌柜能这么快试验出来依然让他十分意外。小心地将手中的《千字文》收起,比起实用价值,这本书的收藏价值显然更大。李流光心情愉悦,想起小正太忽悠他的那句话,便学着道:“白掌柜辛苦了,找个时间我请你醉香楼吃酒。”
白掌柜没问李流光从哪知道的醉香楼,而是狡猾地摆摆手,调侃道:“家有悍狮,可不敢去。”
李流光蓦地大笑,心知白掌柜怕的不是家中的夫人,而是自个的母亲。他轻松地换了话题,“依你看,《千字文》我们印刷多少册合适?”
白掌柜不敢拿主意,只是很快报出几个数字。李流光算了算根据纸坊的生产速度,在不影响销售的情况下,他们最多可以印刷一千册,便径直道:“那就先印一千册吧。”
这个数字远远超出白掌柜的预计,他快速地盘算着一千册的成本。虽觉得投入略微大一些,但这是七哥儿仁心,也便点头称是。两人又商议了几句,李流光看天色已晚,干脆留白掌柜一起用饭。席间提到与李天璟的合作,小正太端着架子,严肃表示要先同白掌柜签订契约。
作为李母身边的老人,白掌柜时常出入国公府,对于李家的情况也大概知道一些。小正太这副佯装大人的样子落入眼中,他又是好笑又是怜惜,顺着李天璟之余不免又在心中多夸了几句七哥儿心善。
一顿饭吃饭,白掌柜先行离去。李天璟赖着不肯走,一个人在矮塌滚来滚去。他翻著书桌放的《千字文》好奇地问:“白掌柜送这个来是什么意思?”
李流光笑笑,说:“没什么,只是我存在这里的一种证明。”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小正太一脸懵懂,李流光却也无意继续解释。按照他前世的历史,活字印刷要到宋朝才会出现。彼时雕版印刷经过数百年的蓬勃发展,制作工艺已相当成熟。大量熟练雕版工匠的存在,让专业的书坊遍布各个城市,整个雕版印刷行业正处于全盛时期。
活字印刷的出现虽然意味着技术革新,但在雕版印刷能够满足市场需求的情况下,技术革新同样也是风险的代名词。在技术革新带来的收益无法超越旧有技术带来的收益,并且弥补革新成本的情况下,人们更愿意固守习惯的旧技术,而非是采纳新技术。
这一点,活字印刷出现在宋朝同出现在唐朝完全不同。
李流光所处的时代,按照历史时间线比宋朝整整早了两百多年。此时的雕版印刷刚刚起步,整个行业尚未成熟。活字印刷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巨大的印刷体系,而是同它差距不大的竞争对手。这个时候的技术革新,受到的阻力要小得多,而人们可预的利益要大得多。
这本《千字文》是一个尝试,更是一个开始。是李流光留给这个世界的,证明他存在的东西。
……
三日后,李氏纸坊正式营业。
晋阳商业繁荣,一家小小的纸坊按说并不起眼,但纸坊的背后是国公府就又不一样了。自早晨一开门,上门道贺的人便络绎不绝。白掌柜守着纸坊笑的见牙不见眼,脚下生风般跑来跑去,吉祥话说的嗓子冒烟。
李流光原本说好这天要带李天璟来凑热闹,谁知道一早便听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三皇子今天就要到了?不是说后天才到吗?”
三皇子的到来意味着祭祖拉开了序幕,李母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李流光正式出现在大唐的贵族社交圈里面。看着李母身后小丫鬟捧着的繁复华服,李流光还没穿便开始觉得热。
他微微皱眉,排斥挂在脸上。李母虚点着他的额头,坚持道:“待会你见得是三皇子,是皇后娘娘的独子。他这个人最喜欢摆架子,又小心眼记仇。你不穿的正式些,指不定以为你看不上他。”
李流光若有所思,盯着母亲的表情,小声问:“娘不喜欢他?”
李母嗔了李流光一眼,却也没有反驳。她亲自伺候的李流光换掉衣服,提点道:“娘一个后宅妇人,喜不喜欢关系都不大。小七你不同,三皇子地位尊崇,你记得见了他要恭敬些。能说在一起就多说几句,说不到一起远远避开便好。”
李流光点点头,换好衣服随口问:“娘还没说三皇子为什么会提前到。”
李母本来是准备瞒着的,可看李流光一定要追问到底,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得挥挥手让屋内伺候的丫鬟都退出去,正色道:“我听你爹说三皇子似乎路上遇刺了。”
“遇刺?”李流光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三皇子遇刺知道的人并不少,却没人摆在明面说。概因三皇子表示,祭祖事关重大,他不过受了点小伤,千万不要因为他的事影响到祭祖。在祭祖结束前谁也不许提遇刺的事。
“那刺客呢?”李流光好奇道,“就不管了?”
李母替他正正领子,道:“刺客的事交给了沈倾墨,他是三皇子的手下,性格十分怪癖,你遇到他躲得远一些。”
李流光听得出来,李母似也不喜欢沈倾墨。他装作不知道沈倾墨是谁的样子点点头,脑海却是想到了养在书房的那只鸟。
第20章 架子
上午十一时,将将正是最热的时候。李氏家族年轻一辈的子弟们俱都穿的整整齐齐,神色肃穆地在李海青地带领下,顶着烈日守在路边等着迎接三皇子。
距离人群不远,一辆印刻着梅花标识的马车安静地停在路边。马车内,李流光脱去外面繁复的长袍,一身轻松地靠着软枕,捧着从李父书房寻到的一本游记,正看的津津有味。李母一早便打过招呼,李流光身体不好不敢久晒,派了辆马车跟在他的身边。族人多数都知道他的身体情况,傻病虽然好了,但看着还是比常人瘦弱一些。对他的行为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万一真的出点什么事,谁也担不起。
以此为借口,李流光全程便没离开过马车。
伺候的小厮悄无声息地待在马车的阴影内,心中猜测小郎君到底能看懂多少?将近两个月的恶补,李流光终于识得了大半的常用字。写的好看与否暂且不论,读书已是没有太大的问题。不等他看到一半,车门蓦地被推开。李天璟熟练地跳上马车,顺手把李焕也拉了上来。李焕是李天璟的堂兄,族内排行十一,比李流光大个半岁。他一上车便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抱着车角的冰盆再不肯放手。
“还是七郎你这里舒服,外面简直热的要命!”
李流光合上书,一人给他们倒了杯冰镇的酸梅汤,懒懒地问:“三皇子还没来?”
李天璟摇摇头,李焕忍不住抱怨:“再是皇子也是李家人,冲咱们摆什么架子。”
他说的是三皇子一早派内监快马赶到晋阳,暗示晋阳族人出城迎接的事。内监说的委婉,话里话外三皇子久不回晋阳,对族人实在想念的很。众人一琢磨,猜到了他的意图,不得不将年轻一辈都派出来,满足三皇子思念族人的迫切心情。李焕言语无忌,李流光也不以为意。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纵是看在三皇子的身份上对他恭敬些,一场暴晒下来,也只剩点面上恭敬了。
“不知道还得等多久?”
李焕松快地脱掉外袍,学着李流光的样子靠在软枕上。不等李流光说什么,他又忽的坐起来,神神秘秘地看着两人道:“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接话的是李流光。
李焕挤挤眼,“三皇子遇刺的事。”
李流光点点头,李焕嘿嘿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头,示意道:“据说是这位干的。”
李天璟惊讶地张大了嘴,李流光却是摇摇头,显然不相信这个传闻。三皇子回晋阳祭祖,代表的是远在长安的皇帝陛下。大皇子或许会嫉妒,或许会安排其他,但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粗暴的路上行刺。若是真的,那大皇子可就太蠢了,不可能还得那么多人支持。
李焕看他笃定的表情,忍不住问:“那是谁?会不会和上次国公府遇刺有关?”
“不清楚。”李流光坦然。国公府遇刺过去这么久,一直没抓到凶手,他不觉得这次遇刺会同上次有关。但实情谁知道呢?李流光心头蒙上一层阴影,推开车窗安静地看向了远方。
……
距离晋阳城不远的官道上,一排看不到尾的车队正缓缓前行。
车队的主人,代替皇帝前来祭祖的三皇子捧着受伤的胳膊,正满脸不耐地闭目躺在一名容色姣美的丽人怀中。两名宫女打扮的娇俏少女跪在他腿边,一人小心地捶着腿,一人安静地打着扇。
然下一刻,不知道捶腿的宫女出了什么差池。三皇子突然睁开眼,狠狠一脚将其踹倒,脸上是突如其来的怒色。宫女立刻颤抖着趴伏在车上,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另一名打扇的宫女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动作却连半分停滞也没有,显见已是熟悉了眼前的这一幕。
“彭大海呢?”三皇子发泄出心中的怒气,不耐烦地叫了声。
车外马上有人道:“老奴在。”
“你去问问表弟,刺客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他口中的表弟正是沈倾墨。名为彭大海的内侍小心地应了声,打马朝着车队尾端赶去。远远地,彭大海便看到沈倾墨的身影。如此热的天气下,沈倾墨一身黑衣端坐在马背,神情冷淡地垂眸俯瞰着前面。他不敢太过靠近沈倾墨,只是将三皇子的话传给沈倾墨的护卫。
眼见着一名青衣骑手打马跑到沈倾墨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隔着层层护卫,沈倾墨平静地看过来,眼中隐隐带着些看猴戏的兴味。彭大海下意识端起笑脸,便见沈倾墨冲他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脸上满是意味深长。
他心中一抖,弯腰不敢再看沈倾墨的表情。明明沈倾墨比三皇子小着六七岁,可彭大海能把三皇子哄得顺心如意,却完全看不透沈倾墨的心思。
他低头示弱,沈倾墨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玩味道:“齐王对刺客倒是关注。”
三皇子的封号是齐,却很少有人这么叫。一众护卫的青衣骑手谁也不敢说话,沈倾墨无趣地嗤了一声,长而有力的手指握着马鞭轻敲着另一手的掌心,脸上是惯常的嘲弄笑容。“你去问问彭大海,齐王希望刺客是谁派来的?”
周围依然没人敢说话,沈倾墨也不以为意。刚刚的青衣骑手一字不差地将话传到,便见彭大海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车队依然在缓慢前行,彭大海很快返回到三皇子身边。他没敢把沈倾墨的原话说出来,只含蓄表示沈倾墨还没找到刺客,需要更多线索。
“废物!”三皇子阴恻恻道。彭大海陪着小心,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过倏然三皇子便柔和了口气,“你去跟表弟说,让他不要着急,慢慢查。”
“慢慢查?”
沈倾墨听了回话意味不明地笑笑,视线投向车队,隔着重重人影似自语道:“贼喊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