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管事两腿抖得厉害,强撑着看向黑色怪兽,脑海转过种种,不提防怪兽的头部位置突然打开,一张年轻的脸探了出来。
“前方可是晋国公府?”
“……是。”
脸的主人上下打量了方管事一圈,似乎想到什么:“你是晋国公府的人?”
方管事颤巍巍地点点头。
“李流光术士可在府里?”
“在。”
脸的主人满意地点点头,不再搭理方管事。下一刻黑色的怪兽继续发出“哐嘡”的吼声,朝着晋国公府跑去。
方管事大大松了一口气,不自觉把刚刚见到的术士同李流光放在一起比较起来。他心中一叹,不比不知道,比起来李流光术士真真是平易近人的很,不像刚才的术士,整个把倨傲写在了脸上。
身后有护卫凑过来,小声问他要不要回府禀告一声。
方管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急道:“速去速去!”
只是骑马终归要慢一些,待护卫拼命跑回去,黑色怪兽已停在晋国公府门口。这番动静也早已惊动府内众人,并迅速被报于李流光面前。
“术士?”
李流光第一个想到的是骆光远。他放下手中的事,跟随报信的仆役一路行到花厅,见到祖父陪着的人时不由意外道:“郭嵩焘术士?”
花厅内,郭嵩焘坐在上首,骆光远、肖永章和一名看着五十余岁不认识的术士陪在他的左右。祖父和父亲半欠着身子陪坐在下面,气氛看着还算和谐。
“小七郎来了。”
郭嵩焘笑眯眯地跟李流光打了声招呼。骆光远和肖永章不敢托大,客气地跟李流光问好后,顺势坐到了李流光的下首。倒是那名不认识的术士身子没动,只是含笑跟李流光点点头。
“李流光术士。”
郭嵩焘笑着一指道:“这是三阶术士彭涛。”
“彭涛术士,日安。”
李流光欠了欠身,晋国公眼神一闪,敏锐地从这一系列反应中意识到什么。可惜眼前还有一个郭嵩焘,他不敢分心问问小七到底怎么回事,打起精神听郭嵩焘说什么。
郭嵩焘继续着之前的话题:“青莲居士的诗文豪迈奔放,清新飘逸,尤其难得的是想象丰富,意境奇妙,世所罕见。当年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还在时,某曾在长安跟青莲居士有过一面之缘,爱其风骨,尝打算邀他前往圣域一行,可惜阴差阳错一直没有成行。后来某有事回了圣域,再无机会见得青莲居士,一直引为憾事。”
晋国公拘谨地笑笑:“不想您跟青莲居士还有这般缘法,青莲居士若是地下有知当感欣慰。”说罢晋国公话题一转,“这幅字乃是青莲居士赠与家祖,如今某便做个顺水人情,还望您能收下。”
郭嵩焘哈哈大笑:“那某就不客气了。”
李流光总算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什么,青莲居士便是李太白。他也是第一次来这个花厅,才发现花厅墙上挂着一幅李太白的诗。开头便是那句后世颇为出名的“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难怪郭嵩焘会喜欢!
见他答应收下,晋国公赶忙吩咐人把这幅字取下,送到郭嵩焘面前,又借故同李周书告退,只留下李流光陪着几人。
出了花厅,晋国公回头看了一眼,悠悠道:“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已经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吧?同青莲居士相识于长安,至少也得一百年前了。真真是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啊。”
李周书点点头,不免想到一个问题,小七日后也会如此么?
两人的感叹李流光并不知,他正听郭嵩焘术士说起这次的来意。
“是彭涛术士有事找你,说起来也跟煤气有关。”
“煤气?”李流光看向彭涛。
彭涛和气地笑笑,从头说了起来:“我看过您那篇关于煤气的文章,其中提到了几种不同的煤气。出于兴趣,我试着照您提供的方法生成了水煤气。”
李流光点点头。
彭涛继续道:“在后续的研究中,我无意分解了水煤气,生成了两种不同的气体……”
李流光默默回想他前段时间补习的内容,水煤气分解为氢气和一氧化碳。他听彭涛说道:“在其他几位术士的帮助下,两种气体被分离,并分别进行了研究。其中一种被确定为‘轻气’,正是飞空艇中注入的气体。”说到这里彭涛笑了笑,“您知道的,圣域目前的轻气生产主要以铁和硫酸反应,成本过于高昂,限制诸多。但水煤气分解则不同,成本十分低廉。所以我希望跟您合作,在霍林河进行大规模的轻气生产。您觉得意下如何?”
彭涛之所以挑中霍林河,一则是因着石炭矿的存在,解决了原料问题。另一方面则是看中了安北圣坛。有了安北圣坛,无论是同圣域、协会交流还是传送物资都方便得很。且那里如今已有少量术士定居,隐约有了第二个协会的雏形。
以上,彭涛早早写信给程彦中提及此事,却不想程彦中回信表示安北一切事项都有李流光做主。恰好李流光这段时间返回长安,彭涛算着时间立刻寻了过来。
他说完,目含期待地望着李流光,李流光略作思索便点点头答应了。
彭涛大喜:“你大概什么时候返回霍林河?到时我跟你一同回去。”
“大约半月到一个月左右吧。”
李流光给出一个不确定的答案,他自己也没想好什么时候回霍林河。他有心想要多陪程宛如一段时间,但考虑到回鹘的存在,还是早些回去放心。
“最迟一个月吗?”彭涛点头,“也好,这边也需要做一些准备。同我一起去的还有其他几名术士,时间宽裕些也是好事。”
敲定了要去霍林河,彭涛跟李流光说话的语气便热络起来。李流光也是才知道彭涛术士以前研究的方向同高运明术士一样,以算术为主。后来不知怎么又对化学产生了兴趣。
说起来,无论是圣域还是协会,高阶术士们几乎都是多面手。大约和没有系统的传承有关,术士们得以任性地遨游于不同的领域。同样也是因为如此,无论术士想要做什么研究,最好各方面都能懂一些,才能做的更顺利一些。
几人随意闲聊着,不知怎么说起李流光教给郭嵩焘的德州扑克。
彭涛笑道:“郭嵩焘术士昨晚可是大发神威,赢了杨馆术士和蒲洪量术士不少的积分。”
郭嵩焘得意道:“论心算,某认了第二,杨馆和蒲洪量两个小儿是决计不敢认第一的。”
彭涛失笑,随口道:“我观牌局规则,并非毫无规律,其中有些需要借用到高运明术士早些年的研究。”
郭嵩焘哈哈道:“正是如此,随机率和算数组合,总算高运明做了一件好事。”
几个术士装着若无其事,像是没听到郭嵩焘的话一样,唯独李流光目瞪口呆。他以为郭嵩焘说的心算最多也是一些记牌之类的,但不想竟会涉及到随即率和算数组合。
随机率是概率吧?
算数组合是排列组合吗?
第192章 圣人
安北, 霍林河。
李流光走了一段时间, 霍林河并无什么大的变化。煤气厂、纺织厂等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普通人每日该劳作劳作, 该休息休息, 和往日并无什么不同。事实上, 安北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李流光离开了霍林河。他回长安的消息一直被限定在工坊范围内, 而徐明成也一再告诫众人出去不得乱说小郎君的行踪。
算着日子,李流光应该已经到了长安。程彦中早早就把程十一郎派到前进苑,守着看有什么消息。
果不其然,不到中午的时间,十一郎一溜烟跑了回来, 捧着厚厚一沓信,兴奋道:“老师, 有表兄的回信。”
程彦中“唔”了声,从中抽出李流光给自己的回信慢慢看了起来。
程十一郎眼巴巴地看着他, 飞快问:“老师,表兄路上顺路吗?有遇到回鹘人吗?有没有打起来?”
程彦中瞥他一眼:“飞空艇是术士的象征, 回鹘人遇到躲还来不及,给他们几个胆子敢跟术士对上。”
“哦。”程十一郎失望地低下了头。他在霍林河久了,受这里的气氛影响,把回鹘人当做生死大敌。之前李流光回长安,他脑补一番李流光路上遇到回鹘人,空投轰天雷的景象,兴奋到睡不着觉。谁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他恹恹地就要告退, 程彦中喊住了他,让他依著名字把其它几封信送到各自手上。“对了,顺便让郭凤虏和徐明成来见我。”
“是。”
程十一郎性子活泼,耐不下心来做学问,跑腿的活却是干得不错。很快便把信一一送到,并通知了郭凤虏和徐明成两人。
“程彦中术士。”
不一会的功夫,两人先后来到程彦中住处,态度恭敬地行礼问好。
“坐。”
程彦中没摆什么架子,当然李流光的因素要占很大一部分原因。见两人都拘谨地坐下,他直接道:“小七写信回来了,他现在已经到了长安,路上一切顺利。”
知道两人最关心什么,程彦中先提了一句小七。果然,郭凤虏和徐明成明显松了口气。程彦中接着道:“小七打算在长安建一座工坊,以生产玻璃和镜子为主。他要从这里调拨一批匠人去长安,不需要太多,找几个手艺好,会烧制玻璃和镜子的老匠人就行。”
郭凤虏同徐明成对视一眼,郭凤虏大胆地问了句:“敢问挑好的人如何去长安?”
“拨一艘飞空艇出来送挑选中的人去长安,要尽快些。”
“是。”
说完这件事,两人很快告退。出了院子,徐明成跟郭凤虏两人站到一处立着的蓝色木板前。木板上画了工坊的详细地图,最顶端是三个大字——生活区。
徐明成掏出怀表看了眼,跟郭凤虏道:“再有两分钟便有一趟车过来。”
郭凤虏点点头,正好闲着无事,问及徐明成关于去长安人选的打算。两人没说几句,一辆蒸汽列车缓缓驶来。车上已坐了大半的人,看穿着有工坊的匠人,有术士学徒,混杂在一起居然十分和谐。
“生活区到了。”
开车的司机大声提醒一句。
车门打开,几名穿着术士法袍的学徒笑呵呵地跳下车,径自等在了蓝色木板下,显然是准备换车。郭凤虏和徐明成等他们走开,依次上了车,眼神扫过就发现姚老爹正坐在最后一排,满眼兴奋地望着外面。
徐明成眼睛一亮笑着走过去,指着姚老爹道:“你这个老憨獠,无事就在车上坐来坐去,你也不嫌累得慌。”
姚老爹笑眯眯望着他:“坐着不动怎会累?你当我是你。”
徐明成摇摇头失笑道:“某正有事找你。”
“何事?”
“去长安见小郎君。”徐明成细细说了李流光的打算,姚老爹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道:“某算一个,再挑几个人,保证把长安的工坊建起来,当初这里不就是某带人建起来的嘛。”
说着他急切地问:“什么时候动身?”
“尽快吧。”
姚老爹点点头,当下在心里盘算着去长安要带哪几个人选。
……
长安
郭嵩焘一行在晋国公府用过饭,略作休息便开车离开了。随着他们离开,晋国公府也结束了一中午的兵荒马乱,上至晋国公下至打扫的仆役,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任谁也不敢想,他们竟是一口气接待了四位术士。
待紧张的气氛散去,反应过来这个事实,私下仆役们议论纷纷。这个说他被老神仙吹了口仙气,那个说他守在门口,趁人不备摸了一把术士们的黑色坐骑,言谈间往往兴奋不已。
然和仆役们的欢喜神色形成对比的则是听到消息特意赶回来,一脸忧色的李周武。
“阿耶。”
晋国公府上院书房内,晋国公长子李周武忧心忡忡地叹道:“圣人对术士的态度阿耶您也知道,一气几名术士出现在咱们家,就怕圣人会多想。若只是找个由头训斥一顿便罢了,万一……咱们还有丢了晋阳的罪过呢。”
“大兄。”李周书苦笑道,“圣人也该体谅咱们的难处。对方指名道姓来找小七,难道我们能拦着不成?”
漫说是国公府,便是大明宫,又有谁敢拦着不让一群术士进?但话是这个理,问题是圣人不跟人讲理。李周武在地下踱步来回转着圈子,听李周书这般说道,忍不住看他一眼:“小七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刚刚成为术士么?怎么两个年轻术士竟是隐隐以他为中心?”
李周书摇摇头:“某也不知。”
李周武眉头皱了皱就要说话,一直沉默的晋国公开了口:“圣人的心思岂是我们能揣度的?沈五郎一直在小七身边,你们以为小七的事圣人会不知道?圣人既是没表态,说明心中自有考量,无须你们瞎操心。三郎也就罢了,大郎你离着齐王远一些,莫要给家里招祸。”
“阿耶……”李周武有些不甘愿地喊了声,晋国公摆摆手:“你不要跟我说那些正统什么的,是不是正统只在圣人一句话。你想寻死自去,莫要拉着你的老父亲。”
“……”
“对了,小七呢?”晋国公话题一转问。
临湖的桃树林里,李流光挽着程宛如,正亲亲热热地说着话。他跟程宛如说起草原风光,说起新建的霍林河,说起骁勇的安北军,还有他办的纺织厂、书院、路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