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兴起处他含笑道:“等平了回鹘之乱,您跟阿耶一起去霍林河看看。那里风光同长安完全不同,待得久了心胸开阔的很。”
程宛如笑眯眯地听着,别的没记住多少,就听到了沈五郎的名字不时出现在小七的话语中,哪哪都有沈五郎。听小七让自己去霍林河看一看,她有些心动,但想到小九便叹道:“小七你把霍林河说的这般好,娘倒是想去看看。可小九离不开母亲,舟车劳顿又不能带他去。”
“有飞空艇,怎么会累着小九。”李流光笑道,“乘坐飞空艇除了路上无聊些,旁的和家里也无甚区别。”
眼见母亲对乘坐飞空艇还有些畏惧,他干脆道:“现在是飞空艇太少,日后若有多余的,我还打算开一条从霍林河到长安的线。谁想去霍林河了,或者谁想回长安了,花点钱坐飞空艇就行。”
“小七是说无论谁花钱便能乘坐仙舟?”程宛如惊讶道,“那圣域?”
李流光耸耸肩:“我自个的飞空艇,和圣域又有什么关系。”
母子二人在桃林说着话,远处有仆役探头探脑。见程宛如视线扫过,立刻低头装作鹌鹑。程宛如视而不见,拉着李流光又绕了好几圈,感觉到累了,才吩咐道:“小七你自去忙吧,小九也该醒了,娘回去看看小九。”
李流光笑道:“小七有什么忙的,我陪您去看看小九。”
程宛如示意远处的仆役,嗔道:“你当娘已经老眼昏花了吗?”
“阿娘……”李流光拿出百试不爽的撒娇**,程宛如看他轻轻笑道:“小七长大了,也该娶妻生子了。日后再这般作怪,又有哪家小娘子寻你?”
李流光对母亲说的娶妻生子避而不谈,只笑说:“古有楚国老莱子七十彩衣娱亲,我这又算什么!”
程宛如心中叹了一声,面上却不显,只当没看出小七的逃避之意,笑着摆摆手让他速去。
目送着母亲远去,李流光招招手唤来一直徘徊在附近的仆役:“什么事?”
“有您的信。”
仆役恭敬地捧上一封金色的信笺,李流光打开看了眼,嘴角轻轻翘了起来。
待天色擦黑,府内一盏盏宫灯被点亮,朦胧的弯月下流光溢彩。李流光换了身衣服,跟家人说了声要出府一趟,带着霍节几人晃悠悠离开了晋国公府。
离着府门不远,蔡伸低眉顺眼地守在那里,远远看到李流光,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小郎君。”
“五郎呢?”
蔡伸顿了下轻声道:“公子在前面的明月楼等您。”
说话间他冲着李流光用力眨眨眼,李流光奇怪地看他一眼,若有所思道:“带路吧。”
蔡伸没有立刻就走,又用力眨了两下眼才翻身上马,招呼守在他身后的护卫一同前面带路。马蹄翻飞,明月楼很快就到。据说这里是越王的产业,以奢靡富贵闻名整个长安。
此时不过刚刚擦黑,明月楼人已经不少。楼下大厅人声鼎沸,灯火辉煌间几个碧眼金发的胡姬穿着单薄,漏出雪白的腰肢和大腿,赤脚套着金镯正伴着音乐在鼓声中急速起舞,满地旋转不止。
“咚咚咚……”
随着鼓声越发急促,金发碧眼的胡姬转的越来越快,身子柔若无骨,宛如四散飘飞的木兰花瓣。
李流光站在门口饶有兴趣地看着,蔡伸不敢催促,只脸上闪过一丝焦急。好在李流光只是略站了站,便顺着蔡伸的指引上了三楼停在一处包间面前。
他正要推开门,突然停住手朝着蔡伸比了个口型。
“圣人?”
蔡伸苦着脸点了点头。
第193章 儿子
不其然, 李流光脑海浮现一句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这个念头让他心中哂然, 不再多想推开门走了进去。
“吱呀。”
门扉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惊醒了一室的寂静。出乎李流光的意料, 包间内竟是素雅的很, 没了楼下大厅的金碧辉煌, 只简单陈列了一桌四椅,除此之外便是不少绿植井然有序地充斥于各处角落。
他的视线越过桌上摆放着的几色清淡小菜, 落在了站在窗口负手而立的男人身上。不知为何看着对方的背影,他想到了冠盖满京华, 斯人独憔悴这句诗。
连番莫名其妙的念头让李流光怀疑自个是不是有些紧张。他定定神, 转身掩住门, 心中想着是该问一句五郎去哪了?还是见招拆招, 等对方先开口。
就在他迟疑之际,男人转身过来正正打量着他。两人视线相对, 男人久居上位的威严扑面而来,仿佛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于周围。李流光干脆丢了乱七八糟的念头,坦然自若地站在那里,由着对方审视。只一会, 周身的压力一扫而空。男人冷厉削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
“想必你已猜到我是谁了。”男人主动开口。
李流光轻声道:“圣人。”
男人“嗯”了声,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目视他道:“于怀恩同我说你跟寻常术士不一样, 不太像是术士,我一直以为是老奴在哄我,见面倒是确定了老奴不曾哄骗与我。”
他没提沈倾墨, 李流光想了想也没问五郎在哪。事实上也不需要问。五郎今日一天没出现,必然是被圣人绊住了脚步。他见圣人没摆出皇帝的架子,倒像是一位普通的略显威严的长辈,干脆走到圣人对面坐下,顺着话题道:“不知于护军说我哪里不像是术士?”
“这要问你哪里像是术士了?”
圣人淡淡道:“我跟圣域和协会接触久了,最是知道他们的行事作风。举凡术士,看圣域和协会之外的人皆如同蝼蚁。听说你在霍林河办了一所书院,择徒不问出身,这种行为已是犯了术士的大忌。若蝼蚁都能成为术士,术士又凭什么高高在上呢?”
“从这点说……”圣人抬眼,“你哪里像术士了!”
“您说的是。”李流光笑笑,“不过术士也有理念之争,我传承的理念同圣域和协会略有不同。”
“晨曦同盟?”圣人反问道。
李流光点点头。
不知为什么,圣人轻笑起来,身上的冷戾似乎消散了一些。他带着几分兴趣道:“那你来说说,你的理念是什么?”
这种有些像是长辈考校的口吻是怎么回事?李流光不其然想到了舅舅,当日也是这般问他。回想着霍林河这一年来的变化,他的回答一如往昔。
“我传承的理念是知识不应当被垄断,不应该成为高高在上的仙术。无论术士、贵族还是百姓都应该有学习知识的权利。它应该是服务于人的力量,而不是被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充当着某种身份的象征。”
圣人沉默片刻:“于怀恩说的没错,你确实和圣域那帮人不一样。”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强调李流光和术士不同。他神色略有些柔和:“五郎跟你提过他的母亲吧?”
李流光点点头。
“这些话五郎的母亲也曾经说过。绮娘……”圣人脸上的表情温和下来,“她和你的观点一样,同样认为知识不应该被圣域和协会垄断,人人都应该有学习的权利。早前,绮娘也想办个书院,不过绮娘习惯叫学校。可惜因为一些原因一直没有办起来。后来……”圣人顿了顿,“我要谢谢你。你做了绮娘一直想做的事,也做了我一直想要做的事。”
说着他从桌子下面的暗格中拿出一本《霍林河》,在李流光诧异的眼神中翻开到元素周期表那一页。
“我一直希望能有更多人看到绮娘的才华,不是卢溪,也不是卢惜绮。”见李流光疑惑,圣人淡淡解释了一句:“卢惜绮是绮娘父母给的名字。”
有什么区别吗?
李流光略带些茫然,圣人不再解释,只轻轻抚摸着卢绮娘三字,半晌道:“我听说你在霍林河铺设了一种路灯,无需灯油便可亮起,用的原料是煤气?”
“是。”
“怎么不用电?”
“……”
宛如一道惊雷劈下,李流光差一点失态。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五郎母亲跟他一样是穿越的。要么是五郎母亲生前说过什么,要么是像舅舅一样也留下了笔记,眼前的圣人应该只是一名土著而不是穿越者。
他心中揣度着种种可能。圣人仿佛没看到他的异样般,叹道:“煤气便煤气罢。我一直想看看绮娘说的路灯是什么样。若要你在长安铺设满路灯,耗费需要几何?”
李流光轻咳一声,解释道:“铺设路灯并不值几个钱,真正耗费大的是煤气厂的建设和日常的原料供应。”
“耗费再大又能有多少?”圣人不以为意,“我难道还建不起一个煤气厂吗?你便说需要耗费几何罢?或者术士不需要金银拿旁的补也行。”
“唔……”
李流光不再把眼前的圣人当做皇帝和五郎的父亲,而是当成了一名客户,认真思索起来。金银他首先是不需要的,旁的话?矿石?粮食?还是给父亲讨个官职?各种选择在脑海闪过,想到什么,他直接道:“我要协会和长安城之间的那片荒地。”
“只要地?”圣人多问了一句。
“只要地。”
李流光坚持道。那片荒地李流光在回长安时见过,是上好的肥沃田地。但因着所处的位置及圣人跟协会的博弈,一直荒废着无人敢耕种。他当时看到后就对那片地印象深刻,心中不免觉得这般荒废着有些可惜。如今趁着这个机会拿到地,还能来得及补种一茬作物。
他记得上次跟客服先生一起挑选适合草原种植的高等作物时,看到一种叫云米的植株,同青黍一样隶属于三级草本植物,当然价格也和青黍一样让人激动。客服先生当时随口提了一句,云米倒是适合晋阳那边的气候。以他的了解晋阳的气候和长安差不多,云米应该也能在这边种植。
对李流光来说,圣人能够提供的东西价值都太低。无论矿石还是粮食,亦或者其他。若要的多了,圣人估计以为他把圣人当做冤大头。但要的少了,李流光自个又吃亏。算来算去倒是种植高等作物收益最高。
至于协会可能有的反应?他已想好了应对之策,说不得还要借着圣人搞一把平衡。
见他确定只要地,圣人随意问了句:“你要地做什么?”
“我要……”他正打算说说自己的种植计划,不防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有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伴随着蔡伸焦急的喊声。
“公子。”
“砰!”的一声,原本只是虚掩的门被用力推开,沈倾墨面带忧色地闯了进来。“七郎……”待看清屋内李流光同圣人两人还算相谈甚欢的场景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忧色转为困惑。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他关切地看向李流光,“七郎无事罢?”
李流光含笑摇摇头。目光落在沈倾墨沾着草屑和泥土的衣摆上,猜测五郎大概是刚刚从郊外赶回来。他招招手:“过来坐,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说。”
沈倾墨上前几步坐到李流光身侧,圣人轻轻哼了声,见他满腔心思都在李流光身上,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样子,只觉得一股气噎在心口,半天吐不出来。好半晌他才淡淡道:“李七郎你刚刚说要地作什么?”
李流光冲着沈倾墨安抚地笑笑,坦然道:“我想用来种植一种作物。”
“种地?”圣人沉吟,“你要种的肯定不是普通作物罢?”
李流光点点头:“我要种的是云米,和送到宫里的青黍相似,经常食用都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圣人蓦地看向李流光,李流光坦然:“待云米成熟后,我分您一成的收获。”
“无功不受禄。”圣人轻描淡写道,“你是想我帮你说服协会?”
这块地名义上属于朝廷,但协会若是不同意给李流光种植,说不得还要扯皮。
李流光摇摇头,解释道:“协会我自己去说,我打算也给协会一成的收获,一般应该没问题,但难保有人太过贪婪,到时便需要您同协会达成一个平衡。”
“李七郎你倒是打的好盘算。”圣人没好气道,“我也不要你的云米,你把煤气厂建好就行。”
他说罢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停下来,背对着两人道:“五郎是朕的儿子,李七郎你莫要欺负了他。”
话音落下,圣人推开门大步离去,只留下沉倾墨面无表情地望着门口,眼神晦涩难明。
……
门外,于怀恩躬身伺立在一侧,待圣人出来沉默地跟在了圣人身后。
两人没有走前门,而是从另一处楼梯直接下到明月楼的后院。十几名黑衣护卫静静地守在后门,见到圣人隐隐把他护在了中心。圣人脚步不停,朝着外面大步而去。于怀恩紧紧缀在他身后,无论圣人步伐快慢都一直保持着半步之遥的距离。
“朕今天很高兴!”圣人的声音传来。
于怀恩沉默不语。
“你说的很对,李七郎身上有绮娘的影子。朕很高兴!”圣人停住脚步,负手望向星空:“朕一直觉得朕要做的事太过疯狂,用绮娘的话来说不符合唯物主义。但今晚见到李七郎,朕肯定,他跟绮娘来自同一处地方。”
于怀恩依然沉默不语,只是顺着圣人的视线望向星空,轻轻叹息一声。
第194章 遇袭
仙娥缥缈下清碧, 露脸凝红斗娇色。翦月为珰照两耳, 染烟作鬟遮半颜……
不知是否巧合,随着圣人离开,楼下曲风大变,由欢快活泼的胡旋舞变成了柔媚清婉的宫廷乐舞。几个娇娇软软的小娘子伏在一起, 好似一朵雨后颤巍巍的花骨朵,伴随着乐曲徐徐绽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