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他,实在是他们被吊着太久了。越想越害怕,这些日子在家里简直是寝食难安。他们先是听说王妃开始查旧账了, 紧接着又听说天衣坊的管事伙计被扭送见了官,随后又被王富贵声色俱厉地敲打一番。除了少数几个心里面没鬼的, 剩下那些个管事短短时间都担惊受怕地瘦了一大圈。
被传唤到王府时, 反而心里松了一口气。就算要死,也看到了死期,总也比日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强些。
谁知道王妃并非像他们想象中一样当堂问罪一个个拉下去审。倒是和颜悦色地问了各家铺子里的情况。管事们小心翼翼地答了。又听他道:“此次召集大家前来, 其实是有要事相托。我与王爷想采买一批冬衣、粮食还有火炭。却苦于人手不够,不知道各位管事能否解忧?”
管事们都是人堆里混出来的人精,一听这意思,就是要他们将功折罪了。若是办好了这趟差事,就算先前有什么过错,想来也能将功抵过了。
其中手里头不太干净的几个管事互相对视一眼,当下上前一步:“不知道王妃要买多少?”
安长卿斟酌了一下,道:“你们能买来多少?”
管事们商议片刻,也不能确定。他们常年与人打交道,人脉颇广,倒是能找到渠道采买,就是这买多少,还得回去再做确认。
当下便有人道:“得回去再做确认。”
安长卿道:“那诸位管事尽快确认,最好能明日将数量报上来。”
管事们虽然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要买这么多过冬的物什,但因为心虚本能已经对他存了几分畏惧,也不敢多问,只恭敬应下。
说完采买之事,见这些管事面色忐忑,安长卿又道:“另还有一事,诸位想必都已经知道了。天衣坊的管事和伙计欺上瞒下,勾结外人,谎报账目,如今已经被扭送官府了。”
管事们面色一凛,又惴惴地看着他。
安长卿顿了一顿,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管事,才继续道:“我刚刚接管这些铺子,毕竟没有诸位管事熟悉,许多事情还要仰仗诸位。只是……我这人虽然宽和,却也不会放过那些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之徒!”
他声音陡然一冷,管事们刚松懈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有个别胆子小的,垂在两侧的手已经微微颤抖。
见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安长卿又缓和了面色,放轻了语气道:“但是各位管事毕竟是老人,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我也不是那种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人。所以往事便不究了。只是为了防止再出现天衣坊管事之流,拟定了新的章程。诸位传看一番,若有异议,便再议。”
说着便叫王富贵将拟定的章程传下去,让管事们传阅。
这份章程是安长卿与周鹤岚一同商议拟定的,除了先前设想的,每间铺子置一正一副两位掌柜,每隔三年一轮换之外,还另外加了不少条条框框进去。算不上严苛,但是也绝了这些管事大权独揽中饱私囊的路子。
管事们传阅完,面面相觑片刻,都识趣地躬身:“我等并无异议。”
若是放在以前,这份章程他们怎么也要闹一闹的,但现在安长卿捏住了他们软肋,即便有异议,他们也得压下去。
“既然诸位没有异议,今后就按章程走吧。”安长卿打完了棒子,又开始给甜枣:“诸位管事今日大老远跑这一趟,又到了年关跟前,我让王管家给各位备了一份年礼。”
王管事将一旁的托盘端过来,给管事们一人发了一封红包。
等离开时打开一看,里头竟然是几张的银票。管事们先前还有些不满的心思顿时收了起来。虽说王妃制定的章程于他们不利,但若是年年都这么大方,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去贪图那些小钱了。
***
恩威并施地敲打一番后,管事们办事极为利索。隔日就纷纷回禀了可买的货物数量。安长卿和周鹤岚又连夜算了账,最后定下了冬衣三万件,白米三万石。普通火炭一万石,上好银丝炭五千石。因买得多,价格还往下压了不少,但尽管如此,合计白银仍然花了将近一百三十万两。府上的账目上已经空空如也。
一下子花出去这么多钱,安长卿也有些心惊肉跳,晚上躺在床上都睡不安稳,辗转反侧半晌,又坐起来,拉着萧止戈再三念叨:“这么多钱花出去了,若是挣不回来可怎么好?”
他如今打算得好,若是天灾降临。这些东西价格必定会涨。冬衣和粮食都是平民百姓必不可少的东西。他才被萧止戈点醒,也不打算靠这两个去敛财。但最后囤积的火炭,他却是实打实准备大赚一笔的。
火炭价高,平民百姓轻易不舍得用,更多的是富贵人家在用。等价格涨起来了,他再趁机卖出去,便能翻番地把钱给赚回来。
打算是这么打算的。该绸缪的也都绸缪了。萧止戈更是信任他,支银子时王富贵那张老脸都快皱成风干的橘子皮儿了,可萧止戈却眼也不眨。一句全凭王妃做主便打发了。
安长卿先前还欣喜于他的信任,可真事到临头,却又愁地睡不着觉了。总担心若是这一世跟上一世不同怎么办?若是他道听途说的消息有误怎么办?若是……这些东西全砸手里了,又怎么办?
他愁得唉声叹气,秀长的眉毛都恨不得打个结才好。
萧止戈被他闹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叫他放下心,想了想只能道:“雁州的将军府还有银子。就算砸手里了,这些东西也尽可以运到雁州去,当做雁州将士的粮饷。”
安长卿瘪嘴,见他一派淡定自若,忍不住嘟嘟囔囔:“这么多银子,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着急?”
萧止戈犹豫了一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安长卿瞪大了眼睛:“这么多……”
“嘘——”萧止戈以指封唇,朝他摇了摇头。
安长卿抿抿唇,不由自主伸手捂住胸口,想了想这些银子相比萧止戈说得数量,确实算不上什么了。总算不再担心自己会把北战王的家底全部败光,露出个放松的笑容来。
萧止戈见他终于不发愁了,拉过被子将人裹住,又轻柔将人搂紧,道:“明日再想,睡吧。”
安长卿往他热烘烘的怀里拱了拱,脸贴在他胸口,安心地睡了。
***
一次买入的货物数量实在太大,安长卿怕太张扬,叫各处管事分了许多天分别把货物运回仓库存放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偶尔有听说了消息的,都只轻蔑地笑,言北战王妃果然是个没眼界的庶子,没有那金刚钻还非要揽瓷器活儿。囤这么多不值钱的玩意儿也不怕砸手里血本无归。
东宫的太子也听说了此事,表情十分奇异,对身边侍从道:“难道老二真动了真心?这么多东西,家底都要被掏空了吧?他就这么由着那庶子胡来?”
“是呢。”侍从揣摩着他的神色,道:“听说北战王把府中大权都交给王妃了,连从前的心腹管家都靠边儿站了。”
“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太子微微一笑:“这老二看来是真栽进去了。就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爬起来……”
侍从讨好道:“一个娶了男人的王爷,又没有子嗣,还能怎么爬起来呢?怕是就此栽进坑里,永世不得翻身了。”
太子起身踱了两步,面露愉悦之色,只嘴上依旧道:“话虽如此,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
最后一批冬衣运进天衣坊的仓库时,离着除夕就剩下三日。这些日子他和周鹤岚整日在外奔波,就是为了确保没有任何纰漏。这最后一批货确认无误,便可以安心过个年了。
马车依旧驶过永乐大街,两侧的房屋都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和红绸子,过路百姓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安长卿正撩着帘子探头往外看,就见一个男子忽然从旁边冲出来,拦住了马车。
“王妃,我与娴钰两情相悦,又早已定下婚约。虽如今家道中落,但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爱护她,只求你不要再阻挠我与娴钰的婚事!”
男子言辞恳切,说完一躬及地。待抬起头来,却是许久未见的吴隽书。
他一身布衣,不似从前风光,却仍旧收拾地整齐,加上那张温润面孔,一时间倒是显得痴情无比。仿佛安长卿成了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有矿#
怂怂:我的富有超出你的想象。
喏喏:我可以证明=3=
第30章
四周百姓好奇地围拢过来, 却并不像吴隽书预料的那样替他求情说话,反而都在指指点点。
“王妃的马车也敢拦, 不要命啦?”
“就是。王妃这般心善的人, 怎么会棒打鸳鸯?”
“这后生长得还挺精神的,就是我瞧着有点面熟啊?莫不是哪家公子?”
“就他穿的那身衣裳,还公子呢?那我也能当回公子了哈哈哈哈……”
事情发展与他料想的完全不一样, 吴隽书面皮抽了抽,又瞧了瞧没有动静的马车,神色一狠,干脆跪下道:“还请王妃开恩,我与娴钰早就……早就已经……”
未等他话说完, 安长卿便怒气冲冲撩起车帘,厉声道:“铁虎, 掌嘴!”
铁虎早就听他叽叽歪歪地不耐烦了, 此时跳下马车,拎着他的衣领就啪啪扇了两巴掌,犹嫌不够,又卸了他的下巴, 免得他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吴隽书没想到他敢当街动手,捂着剧痛的下巴却只能呜呜几声。
“王妃, 你莫要欺人太甚!”斜刺里忽然又冲出一个女人, 凄凄切切地扶着吴隽书,哀声道:“隽书与令妹早有婚约,又是郎有情妾有意, 你棒打鸳鸯就算了,何故还要伤人?”
安长卿冷笑一声:“且不说我妹妹与吴公子的婚事乃是嫡母促成,从订婚到退婚,从未与吴公子见过面。就说吴公子,前几日不还在跟亲叔叔争尼姑庵的寡妇么?怎么?那寡妇死了,吴公子这就改了心意了?”
吴隽书脸色难堪,却只能捂着嘴“啊啊”地叫。
安长卿又扬声道:“诸位父老乡亲也做个见证。这忠勇侯府的吴三公子,原先确实与我妹妹定了亲。可前不久他闹出那等龌龊丑事,我本意不愿妹妹入这虎狼窝受苦,想要退婚,可父亲惦念着和忠勇侯的交情不肯。我不能违抗父命,这才勉强同意了这桩婚事。可谁知这吴隽书不仅无品无德,还作奸犯科触犯刑律。忠勇侯府被抄家,吴隽书亦因为滥用职权侵占田产被罢官又夺去功名,这等无品无德作奸犯科的恶人,我怎么敢把妹妹托付给他?”
“前几日父亲松口,亲去吴家解除了婚约。也将定亲信物归还。说好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谁知道这吴家表面答应着,现在却在这大街上毁我妹妹名声!简直是其心可诛!”
跪着女人一着急:“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
“你是吴隽书的生母吧?”安长卿打断她的话:“你一个妾室,原本乃是奴仆,便是忠勇侯府倒了,又如何轮得到你置喙两家婚事?”
女人表情一变,讷讷说不出话来。
周围百姓听着这一番话,总算明白过来了。先前说面熟的那人快声道:“我就说见过他,原来是忠勇侯府的!那日他们被大理寺带走时,我就在侯府外头看着呢!”
“呸!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换做是我家女儿,我也不舍得嫁这么个玩意儿啊?还有脸来大街上闹!”
“不要脸!”
“真不要脸!”
“还敢坏人家小姐清白,人面兽心!”
有气愤的百姓捡起地上的烂菜叶和石子便朝两人扔去。吴隽书口不能言,只能怒瞪着眼睛,“啊啊啊”地一通吼叫。他那生母原本还算硬气,眼下见犯了众怒,没人站在她这一头,也不敢作声了,只用手挡着脸。
安长卿面无表情地看他们一眼,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回了马车上:“走吧。”
王府马车缓缓从两人身边驶过,百姓们扔完了菜叶,又不解气地朝他们身上啐一口,才去忙碌自己的事情。
人群散了,两人才松开了头,张望一圈,如过街老鼠一般躲进了小巷子里。却不想正撞上了等着他们的安长卿。
安长卿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吴隽书下意识想跑,却被后面包抄的铁虎拦住了去路。铁虎一脚踹在他腿弯,一路拖着两人扔到了安长卿面前:“王妃,这两人要怎么处置?”
安长卿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面露惧色的两人。
方才他便想这么做了。只是大街上百姓都看着,到底还是要顾忌着些,才让这母子俩蹦跶了这么久。
吴隽书被他眼中的恨意惊住,蜷缩着身体往后退了退,却不防安长卿狠狠一脚踹在他心口,疼得他哀哀叫起来。铁虎怕他叫得太大声引来人,干脆从衣摆上撕下一块布,塞进了两人嘴里。
“就凭你,也配叫娴钰的名字?也敢坏她名声?”
上一世无能为力的愤怒在此刻通通发泄出来,安长卿又狠狠踹他几脚:“你不是喜欢那个寡妇吗?我送你去跟她团聚好不好?”
“唔……啊啊……”吴隽书拼命磕头求饶,身体抖得如筛子。
他后悔了,他就不该继续打安娴钰的主意。那人说只要坏了安娴钰的名声,再把人娶回家里,以安长卿如今身份,必定会有不少陪嫁,届时他就算做不了官,也能衣食无忧一辈子。
谁知道从前唯唯诺诺的安长卿,竟然会这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