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萧止戈教他,借御史大夫的手扳倒了忠勇侯,他怕是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才能报了上一世的仇。
萧止戈眼中带了笑,吃了一颗松仁,把剩下的推到他面前,又将他面前一碟没剥壳的松子拿到面前来继续剥:“你吃。”
安长卿撑着下巴端详他,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凑到他跟前去,巴巴地问:“王爷以后继续给我讲兵书吧?”
被指点了几回,安长卿越发觉得这人心思深沉缜密,是他所不能比拟的。如此好的老师是他的枕边人,他不多学着点,实在是浪费。
萧止戈被他晶亮的眼睛看着,不自在地挪开视线,道:“好。只是兵书十分枯燥。”
安长卿摇头:“我不怕。”
萧止戈“嗯”了一声,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三本厚厚兵书,道:“先把这三本看完。若是不懂……再问我。”
三本兵书叠放起来,足足有旁边的花瓶高,安长卿随手翻了几页:“……”
他合上书,巴巴瞧着萧止戈:“王爷不给我讲吗?”
萧止戈摇头道:“凡兵法韬略,在道不在术。虚实奇正变化万千。需你自己揣摩领悟,我只能从旁点拨。”
安长卿蔫蔫“哦”了一声,但还是准备带回去慢慢揣摩。他叫了安福进来,让他先把书抱去正房放着,等他回去再看。
三本书叠在一起十分厚重,安福一下没抱稳,手肘不甚碰到了桌案上的花瓶。花瓶倾倒,里头插着的两幅画卷也跟着落在了地上,胡乱铺展开来。
安长卿连忙去捡,触到画卷看到上面内容时眉头便挑了挑,疑惑道:“这画怎么在王爷这儿?”
这分明是他先前去请胡是非给娘亲治病时给出去的报酬,是胡是非替他画的。
他下意识再去看另一幅画,画的竟然也是他。只不过两幅画放在一起一对比,就连安长卿这种不懂画的,也能看出高下之分了。
胡是非那副画明显更加精致些,能看出画者功力十分深厚。而另一幅虽然也十分传神,但笔触却十分生涩。
安长卿的眼睛在两幅画中间转来转去,眼风悄悄去瞥萧止戈。
萧止戈沉着脸,瞧着脸色有些吓人。呆立在一边的安福已经吓得跟鹌鹑似的,吱都不敢吱一声。
“安福,你先出去。”
安长卿与他相处得多了,已经基本能看出他是真生气还是在装模作样了。将安福打发出去,安长卿将两幅画小心铺展在桌上,故意指着另一幅画道:“这幅画画得真不错。比我本人还好看些。”
“……”萧止戈默了默,出声道:“本人更好看。”
安长卿脸上笑容扩大,睨他一眼:“我就觉得这画上的更好看。也不知道是谁画的?是府里的画师吗?我得见见他当面道谢才成……”
萧止戈眼神闪烁片刻,才道:“……不是。”
“那是谁?”安长卿一脸好奇,缓缓道:“该不会……是王爷画的吧?”
“……”萧止戈不说话了。
安长卿想起上回来书房,这人就急急忙忙在藏什么,估摸着就是这幅画了,他眨眨眼,离萧止戈更近些,低声问:“王爷偷偷画我做什么?还有这幅画是我给胡大夫的报酬,王爷什么时候讨来的?”
萧止戈:“……”
见他沉默不语,那双眼睛始终没有看他,安长卿将画妥善收起来,道:“这幅画我很喜欢,不如送我吧?改日王爷自己再画一幅?”
沉默良久的男人终于看他,慢吞吞地说:“画得不好。”
安长卿一笑:“但我就喜欢这幅。”
萧止戈呼吸一窒,看着他笑容灿烂地将自己画的那副画拿在手中把玩。而胡是非画得那副,倒是他卷好又放回了花瓶当中。
心头似有一汪热水在轻柔晃动,他听见自己说:“你喜欢,我再给你画。”
其实他并不擅长画画,拿惯了刀枪的手再去拿画笔,总有些不习惯。但每当看着胡是非画好的那副画,他又忍不住想,他的王妃生了一副好相貌,合该被留下来。等到白发苍苍后,他的美好依然可以被拿出来细细品味。
但莫名的,他又不想让其他人来执笔。最终干脆自己提了笔,回忆着他的模样细细描绘。
只是他到底画技生疏,好不容易画完一副,也没敢叫他知晓。
但他的王妃似乎永远不会让他失望,他拿着他亲手画的画卷,说:他很喜欢。
萧止戈只觉得……胸口那一汪水,蓦地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喏喏:偷偷画我,你是不是特别特别特别喜欢我啊?
怂怂(脸红):……(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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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怂怂似乎还是很怂呢~
能讨一点营养液,为怂怂+勇气值吗?
第27章
捧着画卷回了正房, 安长卿转悠着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把画卷挂起来。萧止戈跟在他后头,不太乐意地蹙了眉:“这幅不好。下次画幅好的再挂。”
“我觉得这幅就挺好。”安长卿不以为意, 举着画卷在墙上比划了一下, 道:“而且以后画了,也可以都挂在这里。”
他说着就叫了下人进来,让人把画给挂上去。
“可惜我不会丹青。”安长卿仰头看着下人们调整位置, 道:“不然我也给王爷画一幅画像。两幅画挨着挂在一起不是很好?或者找个画师,给我们两人画一幅也不错。”
说话间他脸上洋溢着明快的笑容,萧止戈凝目看着他,听见他的话,眼神微微闪了闪。
等下人把画挂上去, 安长卿瞧着还是不太满意,让人又往右边挪一挪。等终于调整好, 他才满意了, 叫安福送了茶过来,和萧止戈一起品茗。
“王爷以前学过丹青吗?”安长卿瞧着习惯性沉默的男人,又好奇的问道。
其实说起来,两辈子加起来, 他似乎都不太了解萧止戈。就像上辈子,他从未见萧止戈拿过画笔。这个男人总是肃杀冷冽的。布满茧子的手仿佛天生就该拿刀拿枪, 绝不像是会拿画笔的模样。
“幼时学过。”萧止戈垂着眼眸, 淡淡道。
虽说不受宠,但是萧止戈幼时还是同其他皇子一同上课的。大邺太祖乃是天之骄子,是文武双全、为人称道的明君, 皇子们身为太祖子孙,自然不敢堕了太祖威名。除了必要的四书五经要熟读,琴棋书画和武技等也不能落下。
他幼时懵懂,只知道父皇不喜欢他和母妃,却不知道缘由。后来见大哥因为学业出色,被父皇夸奖,他便也铆足了劲儿地学,只盼着父皇也能夸夸他,去看看他和母妃。只是他似乎在这些风雅之事上没什么天赋,废了好大劲儿也没能得一句夸奖。
后来母妃过世,他日渐懂事。也不再做这些无谓之事,只一心习武,钻研兵法。
当然,这些陈年旧事他并不打算说出来叫安长卿听着扫兴,只淡淡一句“皇子都要学”便含糊带了过去。
安长卿果然听得高兴,又问:“王爷还会什么?”
“琴棋书画,都会一些,只是不精。”
没想到看着像个粗鲁武将的北战王竟然还会这些风雅事,安长卿越发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但如今知道的越多,又越发觉得这人像一块藏玉的陋石。表面看着粗糙平凡,但只需要剥开一点石衣,便会发现,内里藏着剔透珍贵的玉石。
“可我什么也不会。”安长卿苦着脸,有些惆怅道:“除了书看得多些,琴棋书画,我一样都不会。王爷会不会嫌我?”
安家族学是不教这些东西的,去族学的子弟,多半是冲着科举功名去的,只学八股文章。若是想学其他,得另请夫子来教。就像安长卿的大哥和二哥,甚至另三房的少爷们,都是有夫子授课。唯有他,在府里不讨喜,不管是请了夫子开小灶也好,还是外出游玩也好,都没有他的份。
萧止戈拧了眉:“不会。”
又道:“你若想学,我教你。”
安长卿也是随口感慨,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又不由地起了心思:“真的?”
萧止戈“嗯”了一声。
“那就从丹青开始开始吧?”安长卿笑起来:“等我学会了,也给王爷画一幅画像。”
萧止戈动作微顿,随后敛下了神色,弯唇应下:“好。”
***
忠勇侯府被抄家的次日,安长卿去了安府。
却不料刚进门,就碰上了久未见过的大哥安长煜。安长煜是李氏嫡长子,比他大六岁。成亲后便被安知恪外放到了地方去历练,今年正好回京述职。因为岳母重病,前些日子他陪妻子去尽孝,前几天才赶回来。
不想就这么巧,正好撞上了回来的安长卿。
安长煜笑着行礼,仿佛对这府里曾经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三弟,哦不,是王妃别来无恙?”
安长卿亦挂上了笑容,淡淡回道:“一切安好,大哥呢?在外可好?”
“都好,都好。”安长煜笑容可亲,脚步一转随着他同路而行:“就是在外放之地艰苦,这三年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真回来了,又有些不习惯了。府里跟我离开前也大不一样,想想我们幼时无忧无虑的日子,难免感怀稚子无忧。”
他似真似假的感叹,安长卿也摸不准他到底想说什么,便不接话,听着他独自把这戏唱下去。
这安家,要说谁最像安知恪,便只有他的大哥安长煜了。安长煜自小聪颖,又是长子嫡孙,在安家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能与他在老太君面前争宠的也只有二房的安长齐罢了。但即便这样,安长煜得的偏爱也多些,就连家里的弟妹都十分敬重这个大哥,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曾经的安长卿也不例外。
安长煜因为年纪最大,从没有如那些兄弟姐妹一般欺负他和安娴钰。偶尔在府中遇上了,也会冲他宽和一笑,安长卿那时候天真的以为大哥是不讨厌自己的,还试图亲近过他,只是却被他骤然变冷的面色吓住了,之后再也不敢主动去寻他。
安长卿是后来才渐渐明白了,这个大哥其实也是厌恶他的。只是他自持长子嫡孙的稳重,才维持着表面和善罢了。
就像此回,他既然已经回了府,必然已经听李氏说过这段时日的恩怨。但他却还能一副春风和煦的模样与他闲聊,甚至同他追忆过往的日子。
安长卿眼神冷了冷,不咸不淡道:“我与大哥不同,反而觉得现在过得自在些,并不太怀念幼时那些日子。”
安长煜笑容顿了顿,又道:“那海云呢?海云表哥你也不怀念了?”
安长卿微微眯起眼:“海云表哥?”
“是啊。”安长煜感慨道:“一别数年,没想到海云一家年后也要上邺京来了。你还不知道吧?海云退了原先那门婚事,说是要等考中功名之后,迎娶心爱之人,只是可惜……”
他说到一半,却又不说了,转而欲言又止地望着安长卿。
安长卿却对此并没触动。李海云他是记得的。是李氏娘家哥哥的儿子。曾经来安家住过一段时间。是个十分清隽的读书人。
除此之外,唯一叫他印象深刻些的便是李海云此人很容易伤春悲秋。两人偶然一次在廊上相遇后,李海云便时常喜欢邀他一起赏景作诗。安长卿碍着李氏的面子,不好拒绝,只能陪坐一旁,听他作些酸溜溜又听不懂的诗词。
话虽如此,李海云对他的态度倒是不错。但是因有安长齐的前车之鉴,他对主动接近他的人总难免怀了一丝防备之心,因此两人关系也说不上多好。
安长煜如今特地提起来,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客套道:“是吗?那就祝海云表哥早日高中,迎娶心上人。”至于安长煜后面的未尽之语,却被他忽略的彻底。
安长煜一噎,神情复杂道:“海云时常惦记着你,你倒是早把人抛到脑后去了,连他的婚事竟然也不见关心。”
安长卿更加莫名其妙了:“可海云表哥的婚事自然有父母和母亲关怀,哪有我置喙的道理?”
“……”安长煜原本想来试探试探他,但老三的表面功夫做得越发好,他竟然一点破绽都没瞧出来。没达成目的,他只能干笑数声,道:“王妃说的是。不过等海云上京,王妃一定要赏脸来小聚。”
安长卿总觉得他一直提李海云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只能敷衍答道:“若是有空,我一定来,”
两人在走廊拐角处分开,安长卿去寻安知恪,安长煜则去了后院。
花厅里安知恪已经等着了,见他来,表情便是一阵变换。
觑着他的脸色,安长卿从容坐下,笑道:“父亲叫我回来一趟,是为了商议钰儿的婚事?”
“是。”虽然憋着气,安知恪却不得不接着他的话道:“吴隽书品行不端,又触犯刑律,如今削官又除了功名,忠勇侯府亦被抄家,实在不堪为良配。”
安长卿道:“不错。那定亲的信物便由父亲送还吴家吧。”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珏递过去。
安知恪接过玉珏,见着安长卿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心里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只是他往日端着架子惯了,此时心里再恨面上却仍然一副端和模样:“王妃放心,为父会处理好。”
安长卿心中暗笑,见他眼角一抽一抽的,就猜到他心里必定窝着火气。
两家订婚已久,甚至连婚礼都在筹备了。若是在之前吴隽书闹出与叔叔争寡妇时提出退婚,安家还能抓着吴隽书养外室这一点占着几分理。但现在忠勇侯府被查抄,吴隽书又丢了官。安家早不提晚不提,偏偏这个时候去提,一个嫌贫爱富见风使舵的帽子是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