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巷弄里已经堵得水泄不通,那一队人马被堵在外头无法进来。萧祁桉见状却是心中一定,张狂笑道:“援军到了!将这些刁民全给朕杀了!还有人马呢?为何还没到?快,再去调兵来!”
然而那一队人马的统帅却没有应他的话,反而抱拳对屋顶之上的安长卿道:“一等将军蔡骢,奉长公主之命,前来助王妃一臂之力!”
安长卿微愣,没想蔡骢竟然会带兵来援。脑海中浮现长公主此前对他说过的“糊涂了几次,便不准备再糊涂一次”,又有些了然,他深深一揖:“劳驸马代长卿向长公主致谢。”
是友非敌,杀红了眼的百姓们便自动分开一条道,让蔡骢带着人马顺利通过。
蔡骢带人到了王府高墙之下,利用禁卫军留下的登墙梯,陆续翻进了王府之中。之后与王府中雁州军汇合,重新开始布防。
萧祁桉见状恨得眼睛都红了,但他此时被团团围住脱身不得。又生怕禁卫军继续杀下去真逼急了这些百姓,牵连了自己。只能憋着气按兵不动,双方就这么僵持下来。
他不动,百姓们亦不动。两方人马就这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从黄昏时分,一时僵持到暮色四合。
夜色漆黑,却没有一个人点火把,唯有邺京城内的百姓,家家户户都在檐下挂起了灯笼。安长卿神情凛然站在屋顶之上,瞧见万家灯火汇聚,照亮了整个邺京城。
邺京北城门外,一支骑兵如夜狼奔袭而来。城内不知是谁开了城门,骑兵呼啸而入,穿过万家灯火,朝着北战王府的方向而来。
距离太远,夜色太黑。安长卿甚至看不清军旗上的字迹,但他就是知道——是萧止戈回来了!
骑兵源源不绝,在长街上一分为三,朝着不同方向而去。唯有中间一支队伍,目标明确地朝着北战王府奔来。距离越近,那张扬的“戈”旗便更灼人眼,安长卿命人撤掉火油和震天雷,所有将士点燃火把,迎接萧止戈的到来。
“北战王回来了!”
他话音方落,数千名将士便接着同声高喝:“北战王回来了!”
气势雄浑,声震四方,却能安定人心。
百姓们一瞬间骚动起来,远远瞧见一支军队挟风声而来,便自发地往其他小巷子散开,腾出了空地。
不过片刻,萧止戈的人马便呼啸而至,与萧祁桉和四千余禁卫军对上。萧止戈身后不过两千人马,可萧祁桉心中却莫名升起了一股寒意。他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佩刀。
萧止戈一马当先,隔着禁卫军遥遥看向他,沉默一息,而后一挥手,从嘴中吐出一个字来:“杀。”
两千将士如夜狼狩猎,悍然冲向了禁卫军。
萧止戈侧头朝安长卿所在的屋顶看了一眼,目光一瞬柔软,而后便提枪杀向了萧祁桉。
萧祁桉也学过骑射武功,然后他吃不得苦,只学了个花架子。如此危急时刻,吓得抽刀斩断銮驾前的马匹缰绳,便想策马先逃。身侧安娴歌一把抓住他的龙袍下摆,哀求道:“陛下,带妾一起走。”
“贱人!”萧祁桉毫不留情地一刀砍向她的手,趁着她惊痛松手的功夫,策马便逃。一边逃窜,一边将身上过于显眼的龙袍扒下来。
巷弄之中已经陷入混战,王府大门打开,蔡骢带着人马也加入战斗。禁卫军节节败退。
萧止戈一枪将蒋玉忠扎了个对穿,眯眼看向策马奔逃的萧祁桉,一夹马腹便追了上去。萧祁桉一边逃一边往后看,看见追上来的萧止戈时几乎目眦欲裂:“朕的援军马上就到!你再不回去,你那王妃可就要没命了!”
萧止戈一言不发,收起长枪,转而拿起弓箭,一箭,两箭,三箭,四箭……萧祁桉手脚皆中了箭矢,终于受不住颠簸,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他手臂和小腿被箭矢射穿,又从马背滚落,只能痛苦地蜷缩着四肢,却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他费力地扭过脖子恶毒地看着萧止戈:“朕是皇帝了,你敢杀朕便是谋反!还不跪下认罪!”
萧止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我不会杀你。”
萧祁桉一喜,语无伦次道:“当然,朕是真龙天子,你不能杀朕!”
然而萧止戈接下来的话却叫他笑容僵在了脸上,萧止戈缓缓道:“我不杀你,我会让你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生不如死。”
“你敢!”萧祁桉尖声叫骂,然而萧止戈却不再多看他一眼,吩咐跟过来的将士将他带下去看好,便折返回去。
巷战胜负已经见了分晓。禁卫军死伤大半,剩下的眼见大势已去,纷纷弃械投降。
萧止戈策马上前,瞧着满地尸骸,又看看不远处的蔡骢,片刻后道:“有劳姑父清扫战场,我去看看长卿。”
蔡骢微愣,很快反应过来,声音微颤道:“是。”
萧止戈旋身下马,一步步踏过染血的青砖,走到屋顶下站定。
安长卿一直待在屋顶上没有下来,护卫统领带着三个将士护在他四周。见萧止戈来了,方才退开。
萧止戈仰头看向他,朝他张开手,努力温柔地笑了笑:“抱歉,我来迟了。”
屋顶上的安长卿眼眶微红地看着他,嗓音嘶哑又委屈:“我没力气,腿软,下不来。”
“不怕,我来接你。”萧止戈说着,爬上屋顶,展臂将他抱进怀里,稳稳当当地将他抱了下来。
安长卿短促地抽噎了两声,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襟,哑声道:“你来的好迟,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嗯,是我的错。”萧止戈怜惜地亲亲他的发顶。
“我的手也痛,火铳又重又烫人。我杀了好多禁卫军。”
萧止戈又亲了亲他的手,夸道:“喏喏真厉害。”
安长卿轻轻吸了吸鼻子,脸埋在他怀里:“外面的百姓怎么样了?今天伤了不少人。”
“我会叫人去统计伤亡,能补偿的尽量补偿。不会叫他们白白牺牲。”
“我想去看看安珩和安珠,他们肯定吓坏了。”
萧止戈最后在他额头上轻吻一下:“好,我带你去看。”
安长卿低低地“嗯”了一声,却没再说话,疲惫地偎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又累又委屈的喏喏,所以没有小剧场。
不过终于把这个副本写完了!!
怂怂要准备登基辽!
第105章
安长卿确实累得很了, 一天两夜的厮杀,他没有片刻阖过眼,整个人都紧紧绷着, 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畏惧来。萧止戈不在, 他就是这些将士的主心骨,无论如何,他不能先倒下。
甚至到了后来端起火铳杀人时,即便胃部翻滚, 他也要强压着,装做若无其事的模样,一次又一次地扣动机关, 射杀……直到那种恶心的感觉渐渐减弱, 而后变得麻木,最后只剩下本能支撑着他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那种感觉此时回想起来, 只觉得仿佛整个人都泡在粘腻阴冷的血液里,不得解脱。
唯有萧止戈的怀抱宽厚温暖,仿佛能隔绝所有危险与痛苦, 他原本还有许多话想说, 却在这样的安稳中,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安长卿一惊, 心脏顿时紧缩起来, 几乎要以为那温暖的怀抱只是个虚幻梦境。
他极力睁大了眼,颤抖地叫了萧止戈的名。
“我在。”
熟悉的嗓音响起,同时一盏烛火被点燃, 萧止戈握住他冰凉的手:“做噩梦了?”
安长卿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光线, 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正房的床榻上,萧止戈就坐在床边。床边的小床里,萧安珩兄妹挤在一起睡得香甜。
他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却越发握紧了萧止戈的手,低低“嗯”了一声,又说:“我害怕。”
先前见他累极,自己又一身血汗尘灰,萧止戈才克制地守在了床边,如今听见他带着委屈的鼻音,也顾不得别的,脱了靴子上榻,将他揽进了怀里。
安长卿的外裳已经脱了,此时只着中衣,越发显得身形清瘦。萧止戈用手指一节节数过他清瘦的背脊骨,低叹道:“又瘦了不少。”
安长卿闷闷“嗯”了一声,越发眷恋地搂住他的腰,脸埋在他怀里,鼻端嗅着他熟悉的气息,揪紧的心才渐渐放松下来。
两人也不说话,萧止戈一下下顺着他的背脊,以动作无声地安慰他。
两人相拥良久,安长卿才从那如附骨之蛆的阴冷里挣脱出来。
独自一人面对疯狗一般的萧祁桉时他不怕,叫人准备火油和震天雷毅然赴死时他也不怕……但看到萧止戈出现的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坚强都被打碎,只剩下无尽的委屈和后怕。
唯有在萧止戈面前,他才能显露一丝软弱。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半跪着立起身体,手臂圈住他的脖颈,仰头去吻他的下巴。
行军在外,男人没有时间打理仪容,下巴上的胡茬坚硬扎人,他却不嫌,反而越发依恋的啄吻着,又用脸颊去轻轻地蹭。
萧止戈收紧手臂,任由他放肆地亲吻、索取。
室内烛火幽微,昏黄的烛光模糊了轮廓,只见两人墨色发丝缠绕在一处,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发。
萧止戈盘腿将人圈住,手臂扣着他的腰,与他紧紧相贴不留一丝缝隙,直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方才满足地喟叹一声。
安长卿将脸贴在他颈窝处,低低诉说:“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每时每刻都在想。”
萧止戈用侧脸轻柔地蹭他的脸颊,想到赶来时见到的那一幕,心脏仍然不受控制地痉挛,连声音也带上了狠意:“往后我绝不会放你一个人在险地,你也别再想抛下我,若是你不在了,我要这天下有何用?说好生同寝死同穴,你若是敢先走一步,就是黄泉三千丈,我也要把你捉回来!”
这回是他太过自信了,以为能安排的万无一失,却不料路上遇到阻碍耽搁了时间,若是再晚来一步,他几乎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他说着狠话,安长卿却越发安心,轻阖着眼眸道:“好。”
……
安长卿这一觉其实没睡多久,虽然累极了,但也受了惊吓,睡得并不安稳。这回萧止戈搂着他,方才重新踏实睡了过去。
此时天色还未亮,蔡骢带着人在清理战场,轻点伤亡人数。受伤的将士百姓都要立即进行治疗,已然牺牲的将士百姓尸体也要清点入册,等白日里通知家人来领回去安葬,还有家眷要安置抚恤……这一桩桩的事,都需要妥善地安排。
除此之外,皇宫亦已经被控制住,大理寺刑狱之中的数位官员也都被解救了出来,之后要如何行事,却需要萧止戈来决定。
安庆帝重病濒死,三皇子被杀,剩下的萧祁桉成了阶下囚,萧止戈继承大统名正言顺。
季安民带着几位官员,和几位将领一同候在外头——从北战王将王妃从屋顶上抱下来又进了屋里后,便再没有出来。
众人识趣,知晓安长卿遭遇如此惊险,两人必定有不少话要说,便谁也没敢出声打扰。
然而他们在外头站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眼见着天都快亮了,仍然没见里头有动静。
季安民揣着手,打了个哈欠对旁边的齐巍道:“齐将军不是有事要禀?”
齐巍连连摆手:“我不急,季大人要是着急,便先请。”
说完又往后退了一步,腾出位置来,摆明了自己不会当这出头鸟。
季安民咳了一声,揣着手道:“老臣也不太着急。”
众人无话可说,文臣武将分立两边耐心候着。又等了片刻,大理寺卿无话找话说:“王爷同王妃真是鹣鲽情深,令人羡慕。”
季安民笑道:“王妃秉性高洁,心有大义,也难怪王爷爱重。”
另一边的齐巍等人听见,与有荣焉道:“那是自然。”
互不说话的两方因这个话题气氛融洽了不少,大理寺卿又好奇道:“我方才见那铁管一般的武器,可是火铳?”
“正是。”铁虎道:“除了火铳,还有震天雷,那也是王妃想出来的。军器监费了不少力气才研制出来,这还是头一回用上……”
这火器的威力只要见过的没有不惊叹的,不只是武将,就是文臣们也意识到这些火器意味着什么。
“可能大量制作?”季安民略有激动地问道。
“此物需要用铁,对匠人的要求也高。若是有足够的铁和匠人,想来是能大量制作的。不过如今王府这些,已经占了雁州存货的大半了。”
“……”
众人围绕着这新型的火器讨论起来,倒一时忘了时辰。
等萧止戈终于从屋里出来时,天色已然大亮了。
见着众人在外头候着,道了一句“辛苦”,便召他们进去议事。
安长卿和两个孩子还在睡着,萧止戈怕自己走远了,安长卿醒来又害怕,索性就放下帐子,以屏风隔开,直接在屋里与众人议事。
虽然有屏风隔开,但仍然能隐约瞧见后头垂下来的帐幔。萧止戈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众人心领神会,也跟着放低了声音说话。
齐巍和铁虎是从雁州带兵与萧止戈半路汇合,到了邺京后,他们二人分别带人攻进了皇宫,如今皇宫的禁卫军已经全部换成了雁州军,还有邺京城中的重要关口也都被他们的人控制。只是后续要如何处理,却要等萧止戈指示。
“陛下和太后都想见王爷。”齐巍道。他说的委婉,其实安庆帝在知道萧止戈带兵杀回来之后,便激动不已,挣扎着起身,要召见萧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