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太师话完家常,宋颂送他出门,赵太师道:“皇后留步,有下人送臣便好。”
宋颂停下脚步,目送他离开,转身回去,厉霄正单手托腮望着他,道:“有话想问?”
“没有。”话虽然这么说,但宋颂却目不斜视的朝内室而去,明摆着又娇气了,厉霄随他进门,道:“朕拒绝了让你跟着上朝的建议,你生气了?”
“您拒绝的对。”理智上,宋颂知道,自己一个皇后,哪有跟在皇帝后头垂帘听政的道理,但情感上,他却有一丢丢小小的不开心,只有一丢丢。
就像大臣们不敢当着厉霄的面儿提议让他垂帘听政一样,因为这是在公开挑战厉霄的权威,而这话要是由他亲自说出来,倒像是他在觊觎厉霄的江山。
厉霄环住他,看上去竟然很愉快:“看来真的生气了。”
宋颂抿唇,道:“其实您就算真的准许,我也不会真的去的。”
厉霄道:“朕不准许,是因为顾忌你的身子,早朝太早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
宋颂的一丢丢小脾气因为他三言两语被哄没了,乖乖应了一声:“嗯。”
厉霄神色含笑,眼中闪烁着微光,像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赵太师回到府里之后,早已等待的几位官员纷纷上前询问进展,后者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此事不必再议,皇后到底是皇后,再怎么受宠,也不可挑衅陛下的权威。”
官员们一脸失望,其中一人咬牙道:“可这几日陛下在朝上喜怒无常,众官都十分畏惧,不光轻声细语,连说话都不敢大声,长此以往,谁还敢谏言?谁还敢说真话?”
“这么说倒不是觉得陛下不讲道理,百官都知道陛下大才,可架不住他有病啊。”
“如今只有皇后坐镇,才好稳住他的病情,百官才敢畅所欲言,而不用担心自己哪句话说错,哪个态度不对,随时被斩于朝堂。”
太师叹了口气,道:“老夫也实在没法。”
赵寅在一旁听着,道:“听说这两日有人上奏辞官?”
“正是,但陛下拿着折子在朝堂上公开回绝了。”
谁都想官运亨通,前提是得能保住性命,赵寅也无可奈何,须臾,他道:“百官之中,以六部尚书为首,若是你们六部管辖无人有意见,倒不如联名上书,去求求皇后亲自出马,这枕边风吹起来,自然是比我们这些长辈来的轻巧。”
“这倒也是办法。”有人应和道:“陛下虽然拒绝了太师,可对皇后素来是没重话的,说不准皇后一说,他就能答应了。”
“可皇后亲自说,会不会惹陛下盛怒?”
“他有身孕在身,陛下定不会动他。”
几个人合计了一下,这等于把宋颂推上风口浪尖,能成便成,不能成……反正总归要冒着生命危险上朝,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可我们如何见得到皇后?”
“他如今居于养心殿,登基大典在即,明日礼部要去为陛下送龙袍……”
礼部尚书急忙道:“那可不行,此事须得六部同心协力,下官一人怎能劝得动?”
“户部明日应当也要去报账目。”
户部尚书也道:“秦宁如今已经身陷囹圄,他手下士兵需要整合,兵部难道不去向陛下报备?”
“咳。”
几个人商量之后,谁也没能跑掉,第二日,几个人约好了一起去养心殿,礼部派人去内室给厉霄试龙袍,那厢,几个人鱼贯而入了后头,正在剪花枝的宋颂侧头瞧见,忙道:“陛下在前殿……”
他话没说完,六个人忽然整齐划一的行礼跪下:“请皇后与陛下共商朝事。”
宋颂懵了一秒,脑子里渐渐有了几分清明,他皱眉道:“此事你们应与陛下商议。”
“烦请皇后请陛下允许,臣等实在是不敢挑衅陛下。”
宋颂顿时笑了:“你们不敢,便要我去挑衅?”
“皇后恕罪。”有人道:“这是为了百官的安全,百官谏言关系到天下社稷,陛下虽有大才,可病情反复,如今朝堂之上大小事情几乎无人敢出声,您是陛下的良药,有您坐镇,百官方能真的有所为。”
宋颂放下剪刀,道:“后宫不得干政,我住在养心殿已经是不合规矩。”
“正是因为陛下如此宠爱皇后,臣等方敢请皇后奏请此事。”
“规矩是人定的,陛下非常规帝王,您若是不住养心殿才是不合规矩。”
“正是,皇后大仁,百官牢记,百姓定也念着您的恩德。”
“只有您在,陛下才可真的坐稳江山呐皇后,若是无您伴君,百官口不敢言,陛下大才如何能够施展?”
“虽说后宫不能干政,可您却是男子,上朝实属正常。”
这句话像是突然点醒了他们,几个人齐齐附和:“对呀,您可是男子,男子自有抱负,怎是往昔嫔妃能比得了的?”
宋颂任由他们鼓动,还是波澜不惊:“你们便是说再多好话,我也断断不敢觊觎陛下江山……”
几个人一听立刻急了:“这怎么能是觊觎江山?您与陛下相辅相成,这是功在千秋啊!”
“陛下如今喜怒无常,好事能报,坏事却是无人敢说,便是遇到那贪污行贿之人,也只敢闷在心里,唯恐惹陛下发怒引起病情,日后百官人人藏污纳垢,难道这就是皇后想看到的?”
“并非是臣等不敢上奏,只是之前也有人奏过折子请求,可那折子如石沉大海,陛下完全没有任何表态,臣等这才不得不趁着这会儿功夫来见皇后,只求陛下能够重视这件事,也正视自己的病情!陛下如此宠爱皇后,您说的话,他一定能听进去的。”
“我等也断断没有害皇后的意思,唐突来见,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几个人你一言无一语,说的活像是没了宋颂大干就要亡了,宋颂却始终沉默不语。
几个臣子心里也苦,实在是皇后不在朝堂大家都没有安全感,否则他们也不会昧着良心让宋颂自己请恩,他们当然知道宋颂的为难,可这已经是最后的办法了。
他们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宋颂才道:“我会考虑的,都起来吧。”
几个人急忙叩头:“皇后大仁!”
他们匆匆从后殿退到前殿时,厉霄正好试好衣服出来,淡淡道:“都进来吧。”
几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挨个进去汇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厉霄听着,便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们几眼,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厉霄什么都没说,众人汇报完毕,齐齐叩头退下。
宋颂再傻,也琢磨出味儿来了,六部能冲过前殿进到后殿,明显是厉霄有意为之,这个男人,心机太深。
他抬步走出去,站在厉霄面前,开门见山道:“您是故意的。”
“朕不懂皇后在说什么。”
“我当时还担心您让我住在养心殿里会不会引起众怒,如今想来那个时候您就在算计了。要是真的不想我跟您一起上朝,在他们上折子的时候就该直接拒绝了,之所以无视,甚至让我住进养心殿不过是为了告诉他们您宠爱我,好让他们重视我,如果我亲自请求跟您一起上朝,在所有人眼里,我便是冒死直谏的皇后,大仁大义,功在千秋。”
厉霄看着他,道:“你好像不高兴?”
“我不高兴是因为你居然连我也骗!”
“我以为颂儿一开始就明白。”
“帝心难测,我又不是神仙!”
他口无遮拦,厉霄却越发高兴,他道:“让他们亲自来请你,是为了让你的位子无可替代,这样一来,若是日后朕独宠你一人,他们念着你今日冒死谏言的恩情,哪怕看不惯,也不敢为难你。”
宋颂没好气道:“你真是……”
“嗯?”
“罢了。”宋颂重新拿起剪刀,转身重新走向后殿,道:“您高兴就好。”
厉霄扬声:“你不高兴?”
“……”宋颂抿嘴,扭头看他,眼睛里止不住的有情意溢出:“本来很高兴,可前两日您的态度惹我伤心了,所以悲喜互相抵消,我现在没有情绪,哼。”
厉霄隔着屏风看他离开,道:“娇气。”
第二日,厉霄在朝堂上正式提起了这件事:“听说昨日六部尚书去寻皇后,希望他能与朕一同上朝议事。”
这样的事儿吧,不怕他拒绝,就怕他无视,无视就相当于别人连表态的机会都没有,怪抓心挠肝。
如今他可算是正视了这件事,也就等于正视了自己的病情,早已得到风声的朝臣急忙高呼:“请陛下恩准!”
“皇后所言,爱卿所忧,朕细细想过,可这却不合祖制。”
有人高声道:“当下人行当下事,祖宗规矩也当符合当下才行!”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陛下人中龙凤,稍作变通也无不可!”
“请陛下恩准!”
百官跪伏:“请陛下恩准皇后参政!”
厉霄非常满意,淡淡道:“百官当真无异议?”
“绝无异议!”
“皇后参政实属国之大事,尔等虽然无异议,可百姓只知朕宠皇后,不知这其中用意,只怕要嘲朕昏庸。”
跪下的人面面相觑,厉霄又幽幽道:“此事,还是暂且搁下吧。”
百官:“!!”
您要拒绝就直接拒绝,别搁下啊!!
第二日,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厉霄赠送言将军锦囊运筹帷幄一事,一传十十传百,百姓知道疯王虽疯,然有大才,只要有皇后在,他便是当之无愧的帝王之选。
神迹传言犹如一股狂风,再次刮遍大街小巷,那皇后可以男子之身孕子,定是天底下无所不能之人,参个政算什么?这世界上有几个能生孩子的男人?不,皇后不是人,他是神!神仙下凡来的!
废太子母亲那个样子,无论是才华人品,哪里能比的上当今圣上?那皇后啊,是来拯救疯王,让他大才得以施展,抱负得以实现,间接的,来辅佐大干的救世主!
三日之后,朝堂上以赵寅为主,亲自递上了万民联名书,高声道:“皇后参政,是天下众生之愿,请陛下恩准!”
百官再次伏地,联声高呼:“请陛下恩准!”
神经病是有特权的,厉霄敲着桌案,接过那厚厚的纸卷,终于松口:“既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便这样吧。”
“陛下英明——!”
齐总管默默看了一眼自家陛下,瞧见他嘴角扬起的弧度,轻轻吐出一口气。
谁能想到,陛下居然连上朝都要黏着媳妇。
……罢了,神经病都是有特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厉·史上第一粘人精·霄。
第七十一章 贡献
在万民情愿下, 龙椅后面被挂上了帘子,帘子后面放了软榻,宋颂每日便窝在上面听政事。
有他坐镇, 朝堂上压抑的气氛陡然一松, 官员声音也都清朗了起来。
那么一大早上,对于宋颂来说,其实也就是换了个地方睡觉,他身子重, 正是嗜睡的时候,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也无人苛责。
伞朝之后官员们陆续离开, 轻声交谈:“这两日上朝倒是舒心多了。”
“撇去疯病不谈, 陛下是倒是难得一见的明君。”
“全仰仗皇后,咱们才能再殿上畅所欲言呐。”
……
宋颂听政默不作声, 安安静静,但只要知道他在,人心里就莫名的踏实。
殿内空了之后, 厉霄撩开纱帐, 看着懒洋洋倚在软榻上的爱人,他嘴角一扬,伸手把人捞抱起来:“回去了。”
宋颂懒得不想动, 抱怨道:“早间还是有些冷的。”
他更想呆在被窝里。
“已经要夏至了。”厉霄道:“你回去接着睡。”
“您为什么非要我听政, 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他们害怕我,会耽误国事。”
这倒是个借口,但宋颂总觉得还有别的原因, 但被厉霄抱着的感觉太舒服,宋颂又有点昏昏欲睡, 好在理智还在,道:“您快放我下来,稍后被起居郎瞧见,不定会怎么写您。”
“他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厉霄道:“反正朕在国史册上已然是个疯子,更何况,朕抱朕的皇后,天经地义。”
他刚说完这句话,迎面便遇到了起居郎本人,后者恭敬的躬身让开,厉霄却一眼都不瞧,直接把自己的皇后抱回了养心殿。
起居郎默默的注视片刻,掏出小本本,含住笔尖润了墨,认真的记录下去:“宋后虽有德,然力不及帝,言语劝责,于疯帝无用矣。”
秦家父子的罪责让秦家所有人都受到了波及,包括秦安,都在牢里听候处置。
登基大典之后,徐寇入宫见了宋颂,抬进来两个大箱子,他双膝跪地,额头放在交叠的双手上,是一个恭敬无比的叩拜姿势:“承蒙陛下宽厚,念着先帝与家父的情分,饶罪妇一命,罪妇这些日子一直在整理家中账目,这些便是秦家三房所有资产,田契地契以及商号铺子,这其中固然有罪后抢夺傅家之家产,但也有秦安起家之财富,如今尽数交于宋后,求您大发慈悲,饶罪民秦安一命。”
“郡主……”
徐寇掷地有声道:“罪妇有罪,无颜承担这个称号!”
“你先起来。”
徐寇道:“请您听罪妇说完。秦安之错是生在秦家,以及得知真相之后想要将错就错,无论初心如何,都有隐瞒包庇之罪,相公如此,罪妇问心有愧,不敢请求他能完好无损的走出大牢,您大可挖了他的眼,打断他的腿,只求留他一命,罪妇孩子尚且年幼,有爹总要强过没爹,罪妇发誓,只要您饶了他的性命,日后罪妇一定将他严加看管,绝不许他再行祸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