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秦家是要抄家的,但因为徐寇身份的缘故,厉霄跟她到底是曾在宫中一起长大,故而没有动与她有关的资产,这其中究竟是有几分用意,宋颂也能猜出来一些。
徐寇是个聪明能干的女人,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身份摆在那里,先帝与荣王是莫逆之交,厉霄要是太过不讲情面,难免让人寒心。但对徐寇这样的人讲情面,其实反倒是在变相的惩罚她,她因秦安而问心有愧,厉霄这次施恩只会加重她心中自责,瞧她一口一个罪妇,便足见内心动荡。
“你现在居于何处?”
秦家满门被抄,府邸自然也被贴了封条,徐寇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波及的人,但居所显然也不定了。
“罪妇这段日子住在一个香铺的后院里。”
宋颂道:“辛苦郡主了。”
徐寇眼眶一热,差点儿当场落下泪来,她脸上未施粉黛,嘴唇苍白,穿着粗布麻衣,身上哪里能见到郡主的影子:“皇后这般关切……罪妇愧不敢当。”
“你原本就无罪,不必有愧。”宋颂看了一眼那两个箱子,道:“我如今身在宫里,宫外正是缺办事之人,郡主一身本领,日后可愿为我办事?”
徐寇迟疑道:“皇后……”
“秦安也是商贾之才,不用着实浪费,虽说他有罪,但能被你这般有情有义的女子看上,想必也坏不到哪儿去,我会向陛下求情从轻处置。”
徐寇忙道:“怎么处罚都好,只求饶他一命!”
宋颂一笑,道:“快先起来吧,我会尽力而为,若有消息,派人去香铺通知你。”
徐寇大喜:“多谢皇后!”
宋颂把这件事告诉了厉霄,后者问他:“你想饶了秦安?”
其实前世的厉霄看在徐寇的面子上,也没有杀秦安,他固然是个疯子,疯起来的时候暴虐无道,但清醒的时候却是个有情有义的君王,他道:“郡主是个可怜人。”
“秦安并不可怜。”
“但……也没到罪大恶极的地步。”
“你可知,按照律法,秦家是要满门抄斩的。”
宋颂点头,道:“我也只是提议,一切还是全凭陛下处置。”
他记得前世父子千刀万剐,其余人则尽数被流放,一生不得回京,他倒是不记得徐寇的下落,但按照今世来看,厉霄极有可能还会这样做。
“傅员外之死,你不恨他们?”
“我已经为自己报仇了。”
秦青荷在牢里被秦枝荷亲手掐死,死不瞑目,宋国公在被放到秦枝荷面前不久,也拿那把匕首捅死了秦枝荷,蛇鼠一窝,最终自相残杀,宋国公余生将在牢狱之中度过。秦宁父子坏事做尽,厉霄也断断不会放过他们,在他看来,复仇之事已经暂时告一段落。
至于宋家其他人,几个兄弟姐妹被秦枝荷教育成了那般模样,见不得别人好,宋颂接到消息,同父同母的他们正在府中争夺家产,宋歌失去了一只脚,如今倒是成了透明人。
宋颂如今只需要冷眼旁观,看着他们分崩离析就好。
厉霄沉默不语,宋颂又是一笑,他拉起厉霄的手掌,道:“我现在就想好好养胎,等小皇子出世。”
亲自抱一抱那个孩子,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执念了。
厉霄也不知道什么心思,每次他提到小皇子,他都沉默不语,目光幽幽,看上去似乎在生闷气。
宋颂仔细琢磨,心里便有些好笑,还有几分忐忑,厉霄的心思不能用常人推论,他有时候看着厉霄过分偏执的目光,都觉得他可能想把小皇子从他肚子里挖出来……
厉霄开始大开大合的整顿朝堂,他城府深重,远在千里之外与秦家有染的官员都被他给揪了出来,押赴京都听候处置。一时之间,做贼心虚者有之,趁机陷害者有之,拍案叫绝者有之,厉霄似乎开了天眼一样,所有人做了什么事,他都能一眼察觉。
别人不知道,但宋颂却清楚,厉霄自打开始好转之后,就在暗中建立自己的势力,有私自成立的监察司,这件事他做的极为隐蔽,用的都是江湖人士,连宏仁皇帝都未曾察觉,他暗中观察百官,加上拥有前世的记忆,要整顿朝堂,全部换上新人,不过是轻而易举。
朝堂上的事情,宋颂只听,不问,但厉霄偏偏不许,他也不知道是闲的还是为了表现对宋颂的在乎,居然让他跟他一起批阅奏折。
宋颂瞧一眼坐在一旁的起居郎,一时之间头痛欲裂:“陛下……”
“这段时间堆积的,朕批不完。”
这段时日事情的确有点多,但这不是让他一个皇后跟着搞朝事的理由,宋颂道:“我现在有身孕,要好好休养,不得劳累。”
“宫外商号交给徐寇,让她定期向你汇报,批几个折子,不至于累坏。”
他会耍赖,宋颂也会耍赖,手拿朱笔一会儿,就开始装睡,厉霄拿他没办法,只得抱着他回内室休息。
起居郎提笔记:“疯帝行事不可捉摸,竟似有与宋后共享江山之意。”
史官的记录,无论是厉霄和宋颂都没有权限查看,具体他写了什么,写的好的还是不好的,他们全然不知,但厉霄显然并不在意他们的评价,行事依然我行我素,然不管厉霄怎么行事,宋颂还是只听不说,对朝事好像漫不经心,于是在帝后不知道的时候,起居郎默默记下:“疯帝今日又……疯帝今日竟……疯帝他居然……”
在大干江山的诱惑之下,宋颂依然毫无野心,一心孕崽。
起居郎一边感慨,一边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自己是皇后,能否忍住不掺和国事,答案是否定的。
于是又有注:“疯帝此生之幸,唯得此良后,知情理,懂进退,聪雅贤德,前无古人。”
起居郎如实登记,宋颂也不管厉霄怎么哄骗,还是一心一意养身子,晚上泡脚,白天多睡,少食多餐,心情和美,日出出宫散步,日落回房歇息,酣睡无忧。
这日,起居郎与他交谈:“算算日子,小皇子应当快出世了,您心情可好?”
“我自然都好。”
“陛下想让皇后参政,当是重视您,您是男后,倒也不算逾矩。”
宋颂道:“你们这些人可真奇怪,我听政已是无奈之举,若深入掺和国事,累坏了,小皇子出事怎么办?伤身不说,大干江山谈何后继有人?陛下断袖,你难道指望他去碰女子?”
起居郎:“……皇后教训的是。”
既有神迹先行,让皇后行繁衍之责,居然还希望他参与政事,为国家出力,陛下可真是贪得无厌。
于是又有注:“……为大干开枝散叶,呕心沥血,贡献良多,疯帝所不及也。”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期待的小皇子要出生啦~=3=
第七十二章 别怕
宋颂生活作息规律, 凡事只听不说,至少在人前,他是这样的。
起居郎虽然负责全天记录厉霄的一言一行, 但也不可能任意出入住着皇后的后殿内室, 哪怕同为男子,但到底是陛下的人,总要避嫌。
宋颂在外面从不与厉霄商议政事,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 难免会被厉霄哄着说点儿什么。
随着身子越来越重,天气也越来越热,厉霄不许旁人碰他, 便会亲自帮他洗澡, 多的是不可描述。
宋颂倒是借着厉霄朝事繁忙的借口拒绝过,于是厉霄便顺势让他与自己一同处理朝事, 叫宋颂无话可说。
“听说宋歌不见了。”宋颂洗完澡之后,在身上披了一个宽大的吸水薄毯,湿漉漉的长发便搭在上面, 厉霄让他坐稳, 慢慢的拿毛巾擦着,道:“他似乎一路往北去了,估计走的有些日子。”
宋颂嗯了一声, 厉霄凑到他耳边, 柔声道:“你若不高兴,朕就派人杀了他。”
“这不符合陛下的作风。”
“是么?”
“要是您真想帮我处置他,根本不会问我的想法, 早就把人处置了,您一直留着他, 一定还有用。”
厉霄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宋颂侧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奇怪,但他日子过得舒坦,也不想去理会那些糟心事,便没有多问。
厉霄给他擦干了头发,又弯腰过来给他捏浮肿的小腿。
宋颂前世怀孕的时候没少受罪,但今世不知道是不是跟心情有关系,孕吐并没有持续到孩子出生,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吃嘛嘛香了。
他垂眸看着男人俊毅的眉眼,心里一阵阵的发软:“其实陛下不用这样。”
“颂儿想让宫女来伺候?”
宋颂失笑:“您怎么跟谁都吃醋?”
厉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神色之中却带着几分淡淡的不悦。宋颂抿了抿嘴,忽然抽腿,小腿从男人手中溜走一段,被他扣住了脚踝,男人道:“别闹。”
“你那么忙,就不要管我了。”
“朕忙的来。”
他的手掌温柔有力,宋颂不光腿部酸胀减轻,心里也一阵开怀,等到捏好,厉霄把他抱到床上,宋颂忽然喊他:“陛下。”
“嗯?”
屋内放了冰块,很是凉爽,他便给宋颂盖了薄被,抬眼看过来的时候,却忽然被他捧住了脸,宋颂用力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厉霄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温柔了起来,宋颂则收回手,道:“我看会儿书,晚点等你一起睡。”
“好。”
厉霄说罢,猝不及防的反吻了过来,他的吻永远都带着侵略的意味,宋颂被亲的喘不过气,好不容易被放开,脸已经红了。
厉霄瞧着,忽然又要欺近,宋颂急忙推他:“好了。”
再任由他闹下去,又不好收场。
宋颂每次都觉得他盯着自己肚子的眼神带着隐隐的敌意,虽然并不明显,但还是足够让人察觉得到,除了他本人之外,厉霄大概是最希望小皇子赶紧出生的人了。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近了,纪瀛开始定时给他看诊,他对于亲自接他老子出生这件事,似乎很有执念。
每次看诊之后,厉霄都会宣他过去问话,内容大同小异,都是问他宋颂能否顺产,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尽管有纪瀛再三担保,还有宋颂拿前世的顺产经验开解,他神色之中还是带着难以释怀的阴霾,并随着小皇子的预产期将近,越发浓郁。
宋颂再了解他,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能完全理解他在想什么。
时间很快走到了八月中,中午的太阳炙热无比,下午没风的时候也是见了鬼的热,难得淅淅沥沥下了一场绵绵细雨,宋颂习惯性的在下午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儿。
结果就在上阶梯的时候,忽然脚下一个打滑,被眼疾手快的齐管家伸手扶了个正着,但紧接着,腹部便是一阵坠痛。
有人大喊:“快去传太医!把纪神医也叫来!”
他被人手忙家乱的抬上床不久,厉霄便迈着大步冲了进来。
没有人胆敢试图以生产污秽的名义阻止他,宋颂便顺势抓住他伸过来的手,疼的满头大汗,还安慰他:“没事的,别担心。”
厉霄什么都没说,只是克制的捏着他的手。
宋颂轻轻的吸气,那所谓的圣药不只是可以改变他的体质,甚至改变了他的身体构造,厉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宋颂额头冷汗纷纷滚落下来,身体微微抽搐,反过来抓紧了他的手。
这一刻时间忽然过得很慢,宋颂无暇分心去注视厉霄的情况,全心都在肚子里那个孩子身上。
说是顺产,却也足足三个小时才下来。
宫人们纷纷跪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婴儿啼哭响在耳边,宋颂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乌黑的长发凌乱的贴在脸上,显得脸色越发苍白,他迫不及待的伸手:“给我,给我看。”
宫人赶紧将孩子抱了过来,宋颂手指发抖的把孩子拥在怀里,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心中陡然涌出无比复杂的情绪,眼眶微微发胀。
“是他,陛下你看。”他喜极而泣,抬眼去看身边的人,却发现厉霄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他的手捏在一侧的褥子上,那褥子已经被扯破。
宋颂心里咯噔了一下,道:“陛下?”
正在清洗双手的纪瀛抬眼看了过来,侧头看着厉霄,也喊道:“陛下?”
宋颂暗道不妙,忙伸手把孩子交出去,道:“把他抱出去。”
他撑起身子来,伸手碰了碰厉霄的脸,后者的眼珠终于动了一下,他看向宋颂的手指,嘴唇动了动——
宋颂什么都没听到。
“我好好的。”宋颂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重新让他把视线移过来,嘴唇苍白的笑着:“陛下,您看,我真的好好的。”
他试探的来摸厉霄的手,小心翼翼的把他的五指从褥子上扯下来,厉霄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宋颂慢慢伸手把他抱住,这才发现他的身体在无法控制的在抖,幅度很小,不碰他几乎都让人感觉不到。
宋颂拍抚着他的后背,又轻轻唤了好几声,厉霄忽然动了起来,他取过毛巾沾了一侧的热水,弯腰过来给宋颂擦了擦身上的血迹,宋颂乖乖被他擦着,厉霄侧头去看床上那一滩血迹,宋颂急忙踢动被子盖住,却还是被他一把抱了起来。
厉霄拿毯子裹住他,将他抱离染血床榻,安静的坐在了一侧的软榻上,他动作很紧,却也留了分寸,刚好是宋颂无法脱离的姿势,像在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他直直的看着那床榻好一会儿,目光从那滩血迹上收回,低头来看宋颂,宋颂对他又是一笑,然后凑过来吻了吻他的嘴唇,“陛下,你看我,真的好好的,小皇子出身了,您不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