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听楼丹秋说了此事,他便想明白了,面具人原来是从此处得到了入歧秘籍,并且他所拿到的只是残本,照残本修炼,武功不全事小,若是气运不好,是极有可能走火入魔的。
如今那面具人必定极想要自己手中这本秘籍,往后双方正面交锋的次数只怕会越来越多,这是好事,却也是坏事,他们如今的实力应当还不足以与那面具人相抗,若面具人本人直接出手,或许会有些麻烦。
不过如今那面具人似乎还在试图掩饰他自己的身份,他将所有需要出面的事情都交给了张修远等手下人去做,他自己不愿意出手,那么这一点,便为他们博得了很大的便利。
大体上来说,这应该是个好事。
“那残本记载不全,若是照着残本去练,只怕不出几年便要走火入魔。”楼丹秋还在继续往下说,“可更蹊跷的是另一件事。”
沈清喻微微蹙眉,他好似也想到了。
江湖盛传前任魔教教主凌行之机缘巧合获得一柄名唤入歧的邪刀之后,武功便忽地突飞猛进,可沈清喻从未听过有任何一个传闻中提起凌行之的刀是从鬼市中来的,每一个传闻都未曾提及入歧的由来,好像入歧是凭空出现在凌行之手中的一般。
那此番前往鬼市偷取入歧残卷的人……又是如何知晓残卷在鬼市的?
他越想越觉得蹊跷,不免开口询问:“丹姨,当年有多少人知晓入歧是您赠给我父亲的?”
楼丹秋微微笑着看他,似乎是对他这么快便发现这问题而颇为满意。
“当年将入歧送给你父亲的人,并不是我。”楼丹秋说道,“当年的鬼市主人,是你的外祖。”
当年凌行之偶入鬼市,正是少年英气,颇得鬼市主人赏识,又为沈清喻的母亲楼月所倾慕,他在鬼市住了不少时日,几件事后,鬼市主人已知他的为人品行,又见他与楼月感情渐笃,便决定纳他为婿,并请他一同研究先祖所传的入歧残卷,想将此卷复原。
凌行之就算未练入歧之时,他的武功也是青年翘楚,他二人花了许多时日,又得了许多机缘巧合,好容易将入歧复原,鬼市主人便将入歧刀赠给了凌行之——他最初是未曾将秘籍送给凌行之的,谁都知道入歧是魔功,修炼之后,身体会有诸多不适,那毕竟是他未来的女婿,他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糊涂。
可也正是此时,凌行之立了圣教。
最初之时,他只是想自行立个门派,收留些志同道合之人,也正是此时,他认识了焚火宫的少宫主伊缇斯,并从这位伊缇斯处结识了燕凛之。
他结交朋友时并没有什么正邪约束,也不看出身来历,无论正道邪道,只要行事义气磊落,对他的胃口,不做那些为人不齿的事情,他便能与人坦荡相交。因而未过多少时日,他便已有了一大群好友,无数人愿拥他为一教之主。
可也正因如此,教内邪道之众甚多,这些人虽讲义气,可杀人仅凭自己心意,从不问青红皂白,手段也大多残忍诡谲,更不守什么律法道义,这么多人聚到了一块,正道难免要忌惮。
加之那时因焚火宫族规规矩,少宫主为成年之时均身着女装,彼时焚火宫少宫主伊缇斯化女名乌娜,在中原江湖行走时,因其金发碧眼,且貌美非常,吸引了许多名门弟子爱慕,甚至有人吹嘘他为西域第一美人,说是风华绝代并不过分,结果他年岁一满便复了男装,江湖震惊,他那一堆爱慕者多是恼怒,此事为江湖正道所察,便越发觉得他们是邪门歪道,凌行之与他关系甚好,焚火宫被正道当做是邪魔外道,他自然也难逃牵连。
他渐渐被正道人称作是魔教教主,江湖上想杀他的人何止千万,他便开始觉得自己的武功已有些不够用了,他想,若是再如此下去,自己身边亲近之人必将为正道所杀,可他若能至强,他便能护着他们,守住这个圣教,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辈子。
他去同鬼市主人求来了入歧秘籍,并真的以那邪功称霸江湖,这江湖上已无人能敌过他了,可那又能如何?沈清喻是知道结果的,他想守住的人,他想留住的圣教,甚至他自己的姓名,他似乎什么都不曾护住。
楼丹秋说至此处,沈清喻只觉心惊。
他生父当年所想的这一切……又何尝不是他现今所想的呢?
就在不久之前,他方觉自己的身体已为入歧所伤时,他还刚有过这种想法。
只有至强,才能护住所有人……
真的能护住所有人吗?
“你父亲要拿入歧时,我是反对的。”楼丹秋也不避讳沈清喻的身份,直言道,“他说得冠冕堂皇,可他拿入歧,当真是没有私欲的吗?”
沈清喻一怔
他自己说得冠冕堂皇,可他当真也是没有私欲的吗?
“燕凛之在信中说你也修了入歧,我知你的身体,如不用入歧,怕是已没有命在了。”楼丹秋说,“这是无可奈何,可入歧伤身一事,你应当比谁都清楚。”
沈清喻:“我……”
楼丹秋皱紧了眉:“我只望你莫要再继续下去了。”
沈清喻想自己已与岳霄约法三章,他不会同他生父那般到自己身体受损的地步也不肯收手,他已经打算停下了,便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楼丹秋又轻轻叹了口气。
她将话扯得有些远了,停顿片刻,便又说回了被人夺走的入歧残本一事。
“当年知晓入歧是鬼市赠与你父亲的人并不多,大多是你父亲的至交好友。”楼丹秋道,“知晓此事还在世的,更是没有几人了。”
沈清喻心中已有了几个名字。
他低声问:“燕堂主可知此事?”
燕凛之定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他对燕凛之本就有怀疑,可……若真是燕凛之,燕凛之如今又为何要带他来鬼市,让他见到楼丹秋,弄清这一切事由的前因后果?
“燕凛之只知入歧自鬼市而来,却不知鬼市内还留有入歧残本。”楼丹秋轻声说道,“而且……他只知我是鬼市主人,并不知道我与你是血缘亲眷。”
沈清喻一怔:“他为何不知道此事?”
楼丹秋微微摇了摇头:“他当然不知。”
当年江湖之中,知道魔教教主夫人是什么人的都极少,大多人只知魔教教主有位夫人,凌行之或许是想保护他们,因而并未对外公开楼月的身份,入燕凛之凌自初等亲近之人,也只知教主夫人姓楼,除此之外,其他的事,他们一概不知。
真正能知道这些事的,应当只有当初同凌行之一同去过鬼市的人。
沈清喻微微皱眉,低声略有声音道:“我父亲。”
沈契。
燕凛之果真已和楼丹秋说过他的身份,楼丹秋微微点头,道:“你养父的确知道你母亲的身份。”
可这消息又有什么用处?
他父亲早已被张修远杀了,面具人抓了他去,严刑拷打之下,这消息很可能是那面具人从他父亲口中问出来的。
“可你养父只知你母亲的身份,那是你父亲后来告诉他的。”楼丹秋说道,“他根本未曾来过鬼市,自然也不知道入歧残本的事情。”
沈清喻不由惊诧愕然,他原以为当年是沈契与凌行之二人一同去了鬼市,沈契知道了入歧残本的事,后来面具人抓住了他,再从他口中问得了这个消息。
楼丹秋却摇头。
“沈契是正道大侠,就算并无多少正邪之见,可行事也难免迂腐,他以为鬼市是邪道聚集之处,他根本不愿意进来。”楼丹秋道,“当年同你父亲一同进入鬼市的,另有其人。”
沈清喻只知凌行之有那么几个好友,不是燕凛之,也不是沈契,那他却是不知还会是何人了,他皱眉,询问:“那是谁?”
“那人在此处呆了不久便离开了,只觉此处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可他所在的那些时日,正是你父亲与外祖试图复原入歧残本的时候,他是你父亲好友,这些事,他当然知道一些皮毛。”楼丹秋低语道,“可那时你父亲仅是私下与你母亲相会,后来你父亲又与那人决裂,他便不知你母亲的身份,也未曾与你母亲见过面。”
若楼丹秋所言为真,极有可能是此人夺走了残卷,沈清喻再开口询问:“那人是谁?”
楼丹秋神色凝重,燕凛之告诉她沈清喻的身份之后,她便已猜出了沈家灭门一事的幕后人,如此狠辣手段,难免令人心惊,他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与沈清喻开口。
“你是认识他的。”楼丹秋说,“潇湘剑客,冯云君。”
第63章 63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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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喻怔了许久,方重复着楼丹秋的话问:“冯云君?”
楼丹秋点头:“是。”
虽说沈清喻早对冯云君有所怀疑,可楼丹秋说出这句话时,他还是极为震惊的。
他吃惊的并不是冯云君夺走了入歧残卷,而是冯云君竟与凌行之是好友。
他知道冯云君与沈契是好友,他幼时冯云君云游时也常常来他家中闲坐探访,可从未有人提起过冯云君与凌行之还有关系,哪怕是孟景与燕凛之也均未提过此事,好像除了楼丹秋之外,再无人提起过凌行之还与冯云君是好友。
“你父亲修复入歧残卷之时,还未认识燕凛之。”楼丹秋见他疑惑,便出言解释,“后来他与冯云君决裂,燕凛之也方才叛出凌空罢了。”
按此时间推算,燕凛之的确有可能不知道凌行之曾与冯云君是朋友,而邪道中人与正道侠士交好,如沈契与凌行之那般的关系,他们定然是不会大肆宣扬的,至多只有至亲之人方能清楚他们的关系,那么如此算来,这件事或许只有沈契、他母亲,以及鬼市之中寥寥几人知晓。
而后凌行之再与冯云君决裂,他二人的关系更是再无其他人知晓。
凌行之死后,入歧完本不知所踪,冯云君自然便会怀疑到沈契身上,沈契还当他是朋友,他却为了一本秘籍,做出了之后的那些事情来。
后来沈契不肯告诉他入歧秘籍在何处,他又发觉秘籍已不在沈府了,他遍寻不至,才打起了残卷的主意,到了鬼市之内,夺走了残卷。
按这思路去想,这一切的确是合理的,可却也有一些地方说不通。
鬼市内藏龙卧虎,又有赤玄子这等的绝顶高手在,冯云君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能将残卷带走?
再者说……凌行之又是为何与冯云君决裂的?
沈清喻向楼丹秋问了,楼丹秋便一一同他解释。
凌行之与冯云君决裂之事,倒是说来话长。
他二人由沈契引荐相识,那时沈契也将冯云君当做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他想冯云君同他一般,是不问正邪之人,他三人志同道合,应当能成为好友,青年人豪情壮志,果真一见如故,可冯云君终归是与他二人不一样的。
用楼丹秋的话来说,冯云君“绝非善类”,他虽被人称作侠士,可行事一向不择手段,野心极大,且善于掩饰,装出一副洒脱来,凌行之渐渐便有些厌恶他。
可那仅是逐渐疏离罢了,他还没想与冯云君割袍断义,时日稍久,凌行之修入歧过深,身体渐渐出了问题,恰他与楼月越发情笃,便不想再问其他,甚至萌了些许隐退之心。
他想着如何筹划与楼月的婚事,将好友们请来了教中,想让他们见一见自己的未来妻子,可万没想到楼月还在鬼市往教中的路上,他便撞见了冯云君私下溜进他的屋子,似乎想要翻越他屋内的秘籍。
他当然知道冯云君是在寻入歧。
他此时本已对冯云君颇有微词,再撞见如此场面,难免生气。江湖之中,偷学他人武功是大忌,他好歹念着这些年的情谊,未对冯云君动手,只是与决裂后将他赶出了教去,再不见他。
冯云君是想与他道歉的,说是一时贪念,托了沈契数次,可凌行之向来独断,他已经做了决定,自然不会去改变。
也幸而未曾改变,当年若他原谅了冯云君,让冯云君见着了楼月,那只怕便不会有如今了。
“一年之前有人闯进鬼市,偷走那残卷时,我便看出是他了。”楼丹秋低声道,“可那时我还不知你在沈家,自然不曾将沈家之事与他串到一块。”
沈清喻忍不住问:“鬼市内有赤玄子丁正鹤等人,高手众多,他那么容易就将入歧残卷带走了?”
“当然不是。”楼丹秋气得跺脚,“他轻功那么好,偷偷溜了进来,我们一时并未察觉,可他找到残卷所在时,赤玄子便已发现了。”
沈清喻说:“可他还是逃了。”
“他是逃了。”楼丹秋道,“可赤玄子也已打伤他了。”
沈清喻不由便想,不过只是受伤,养几日便能好的事,如今都过去一年多了,那又有什么用。
楼丹秋反问:“你可曾听过赤玄子的剑?”
沈清喻疑惑:“赤玄子的剑?”
赤玄子是他父辈那时的前辈了,待他懂事时,赤玄子便已“死”了,他那时又不大关心江湖中事,赤玄子生平如何他都知之甚少,更不用说赤玄子的剑了。
“赤玄子的剑是寒铁所铸,天下或许只有者一柄寒铁剑。”楼丹秋道,“那寒铁寒气彻骨,阴气极重,被他的寒铁剑刺伤的人,伤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愈合的。”
沈清喻问:“您是说……这一年多过去了,冯云君身上的伤口可能还未愈合?”
“不是可能,是绝对。”楼丹秋笃定道,“赤玄子那一剑刺中了他右肩,几乎贯穿,他伤得那么重,冰寒之气入骨,那伤口绝不可能轻易愈合。”
沈清喻却仍有些怀疑。
“他认识毒龙谷的人。”沈清喻说,“容家精通医术,很有可能已为他治好了伤。”
“寒铁所伤,需得火炽玉温养方可缓解,若要彻底愈合,则需要很多时间,而这火炽玉百年一见,上几百年出现过的,如今全都在我手上。”说起此事,楼丹秋总算开心了一些,她好歹是鬼市主人,鬼市库房之内又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沈清喻都不觉得稀奇,“你若再见到他,大可以去看一看,我想他的右肩伤成那个样子,平日或许还可以装作无事,伤愈之前,却是绝不可以再用右手拿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