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贺逐风的忧虑不同,沈清喻一怔,紧接却有一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情绪涌上心头,张修远在凌空派附近,那他此行……是否可顺便将此仇报了?
这念头一闪,他却看到贺逐风脸上的神色,心中微微一沉,明白今晚贺逐风将这件事告诉他,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他知道贺逐风一直有劝张修远浪子回头的想法,张修明已被他杀了,贺逐风未怪他,可想来心中是迈不过这个坎的,如今张修远在凌空附近出现,贺逐风也许会全力保他,凌空是贺逐风的地界,且如今贺逐风伤势几已痊愈,若真因此事对上手,他们只怕讨不到什么好处。
沈清喻不由轻挑眉,问:“贺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贺逐风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高逸却已开了口,道:“沈少主,可否手下留情?”
贺逐风讶然看他。
他是真不好意思将这句话说出来,于他而言,此言有悖侠义,是龌龊得难以摆在明面上的私心,他想说,却说不出口,他知道张修远作恶多端,可这些日子张修远的母亲百般哀求他去找张修远与张修明的下落,恨不得每日跪在他门前,他不敢告诉她张修明死了,而张修远也已堕入魔道,他只觉得张修远自幼失怙,两人是跟着他长大的,那他便如父,他的责任比任何人都大。
他万万没想到,他说不出口,高逸便代他说了。
可高逸话音未落,沈清喻便已顶了回去,反问:“张修远可曾对我父母手下留情?”
高逸一怔,想再回答,贺逐风却已拉住了他,贺逐风心知沈清喻绝不会手下留情,他也不想逼迫沈清喻手下留情,只是问:“沈少主要动手时,可否容贺某与他说几句话?”
沈清喻却不客气:“若张修远听了,悔过了,贺掌门难道要留他一命吗?”
贺逐风:“我……”
沈清喻:“若您留了他一命,那沈家上下怎么办?那千千万万死在他手中的冤魂又怎么办?”
贺逐风:“……”
“我知贺掌门护短,狠不下心来。”沈清喻冷冷看他,“可你若包庇张修远,如此行径,与你亲手杀了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这话说得过分了,高逸不由提高音调,急匆匆道:“沈少主!莫要胡言!”
岳霄也轻咳一声,适时开口,道:“高少侠,我家清喻是心直口快,可你们可曾想过,你们今日说的话,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高逸语塞。
这本就不是他本意,可他知道贺逐风狠不下心,又说不出口,他不想贺逐风为难,方主动替贺逐风说了这句话,如今被他们堵了几句,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贺逐风已轻轻点头,道:“沈少主说得对,是贺某自私了。”
“贺掌门,我知你一向对我很好,可张修远是我杀父仇人,我不可能会放过他。”沈清喻放缓了些语调,道,“只要我有一息尚存,我便会想尽办法,去取他与冯云君的性命。”
贺逐风低声答应:“是。”
他忽而回首去看高逸,高逸还有些担忧,恰好与他对上目光,下一刻便听贺逐风开口,问:“阿逸,若论门规,其心不正,心向邪道之徒,当如何处置?”
高逸一愣,低语:“杖责,打断双腿,逐出师门。”
贺逐风点了点头:“好。”
高逸:“师父,您是要……”
他一句话尚未出口,贺逐风已再问道:“那残害妇孺滥杀无辜之人,依门规,又当如何处置?”
他的目光与方才并无不同,似乎并未觉得伤心,可却也无甚神采,只是极平淡地问出这一句话,高逸低下头,却又发觉,贺逐风的手好似在微微发着抖。
十余年师徒,他不可能毫无感情。
高逸忽而便想起江湖上称他师父作孤峰白雪,虽温和清俊,品性高洁,那是脱尘,用世俗规矩死死约束着自己,论谁也走不进他心里。
高逸不由有些犹豫,道:“师父……”
贺逐风仍是语调平淡:“阿逸。”
高逸咬牙:“……当诛。”
贺逐风轻轻点头。
“我果真是糊涂了,当了这么多年掌门,竟连门规都不记得了。”他轻声说,“沈少主,你放心,我会还你一个公道。”
第75章 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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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喻知贺逐风是正人君子,这么长时间相处,他也深知贺逐风的为人品行,他早料到贺逐风会心软,也早算出贺逐风仅是心软,他知道贺逐风不可能真的会佯装无事放了张修远。
所以他虽言辞尖锐,却并未生气。
可他没想到贺逐风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听得出贺逐风话中的意思。
张修远犯了门规,而贺逐风是一门之主,他理应行掌门职责,亲自惩罚孽徒。
他是想亲手杀了张修远。
哪怕沈清喻恨张修远入骨,却也能明白,十余年师徒,如今却要贺逐风亲下杀手,这件事与他而言,未免有些太过残忍了。
只是他方才还在与贺逐风争执,哪怕此刻觉得贺逐风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却也不好开口了。
沈清喻只好转过头,看了看岳霄,暗示岳霄说话。
岳霄立即会意。
“贺掌门,你大可不必如此。”岳霄说,“这件事……”
贺逐风已打断了他。
“徒弟犯错,本就是师父的责任。”贺逐风说,“他若再出现在凌空,我定会亲自清理门户。”
他说得绝决,再不留半点余地,也不听他们劝说,直接便起身与二人告辞。
高逸心中满是担忧,紧跟在贺逐风身后,却又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什么,只好闷头一言不发跟着。
岳霄怔了片刻,忍不住开口,道:“他还真下得去手。”
沈清喻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他心烦得很,又有许多事要去考虑。
张修远出现在凌空附近,是否说明冯云君也已回来了?
可冯云君怎么可能这么快回来?依照他们的推算,冯云君此时应当还在昆仑才对。
岳霄见他担心,便说:“也许他们是发现关外还有一棵火炽木。”
这消息是不久之前才让鬼市帮忙放出去的,此时也许还未传到冯云君耳中,不过冯云君显然也有自己的耳目眼线,也许是他的人发现了此事,冯云君才叫张修远赶回来。
他们只能在此胡乱猜测,倒是越想越乱,沈清喻不想再多想此事,反正一切待几月之后便可见分晓,多思无益,眼下最需考虑的,还是最近的试剑会。
沈清喻扭头问岳霄:“你打算派什么人参加?”
岳霄笑了笑,反问:“想知道你的对手是谁?”
“是谁我也不可能会手下留情。”沈清低声道,“张修远已到了附近,他若知我们在此,不可能不过来。”
岳霄赞同。
几次与张修远会面,他们都能看得出张修远是个极其嚣张的人,若他知道岳霄与沈家在此,莫说是会过来看一看,只怕还会想亲自上擂台和他们打一打。
贺逐风就在旁观礼,若张修远真的出现了,他绝对逃不过这一劫。
“如此也罢。”沈清喻忍不住低声道,“因果报应,是他该死。”
他说着这话便站起身,口中说着天色已晚,一面要往外走。
岳霄立即伸出手,将他拉住。
“这么早就回去?”岳霄故意笑吟吟地与他说,“不再多待一会儿?”
沈清喻:“……”
沈清喻捏了捏自己的假脸,不得不说燕凛之易容的手法的确厉害,这面具以假乱真,若不找到接缝处,摸上去便如同是真人的脸一般。
沈清喻看着岳霄,挑眉说:“我若摘了面具,我自己可是戴不回去的。”
岳霄:“反正燕堂主也随行了……”
沈清喻皱眉:“若他问我为什么要摘掉面具,我该如何回答?”
岳霄一顿,讪笑。
沈清喻顶着一张陌生人的脸,他看起来是觉得很奇怪,可若沈清喻摘了面具恢复原样,他们难道要去同燕凛之说……是因为他二人打情骂俏,沈清喻才将面具摘掉的?
岳霄想了想燕凛之的脸,莫名有些发怵。
“罢了罢了。”岳霄推着沈清喻往外走,“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沈清喻:“……”
这人的立场怎么一点也不坚定。
自己随口胡诌,他便信了。
沈清喻又摸了摸自己的假脸,忍不住想,这张面具,若无燕凛之帮忙,他自己可都摘不下来。
……
他们来凌空派较晚,第二日便已是试剑大会报名的日子。
岳霄觉得正道有人认识燕阳的脸,而阿穆的西域面孔又太过于引人注目,便都不许他二人参加,而是从带来的玄霜山庄弟子中精心挑了几名武功好的,让他们去报名。
沈清喻也瞎起了个名字,说自己姓林,单名一字楼,取他生父母二人姓氏,他这张假脸看起来平平无奇,名字也平平无奇,背了一柄街上买来的破刀,走在路上时,根本不会有人多看他哪怕一眼。
他也顺利报了名,回来时,恰撞见岳霄正在与应正阳说话。
如此盛事,正气堂自然也不会错过。
应正阳认不出他,沈清喻不想比试后自己暴露身份时给岳霄惹麻烦,便不曾走过去,只是远远地看着,待他二人聊完,应正阳走开了,沈清喻这才过去。
岳霄看着应正阳离开,一面与沈清喻道:“他以为你又生了病,竟要给我推荐医仙谷熟悉的大夫。”
沈清喻:“……”
应正阳这人虽是糊涂了一点,可确实是很关心他。
报名的虽多,可凌空派显然做好了十全的准备,一日功夫,参赛之人尽数登记在册,午后便有门内弟子来告知他们明日大致的时辰与对手,层层晋级。
沈清喻的对手是个无名之辈,他根本不曾听过此人名字,据说是千知门魏弘深的座下弟子,应不足担忧。
沈清喻一听这名字,便忍不住苦笑。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兜兜转转一大圈,竟然又在这儿遇到了魏弘深。
他是真的怕了魏弘深的那张嘴,幸亏与他比试的并不是魏弘深本人,徒弟应当还未学到师父的那张破嘴,若是也学了……沈清喻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撕了骂人的嘴。
比试当日,玄霜山庄抽到了靠前的签,那几名弟子打得都不错,沈清喻等了一上午,下午时方轮到他出场。
魏弘深的徒弟实在与他本人大不相同,他沉默寡言,显是极不喜欢说话,天生一脸苦大仇深,沈清喻刻意压了自己的实力,却还是轻而易举在几招内边打败了他。
而后沈清喻抬眼去看观礼台,便极其明显地看见观礼台上的那些大门派的前辈们,好似一瞬之间,看着他的眼睛都亮了。
沈清喻本就是易容造假,被这么多人这样盯着看,他略有些心虚了,又不敢说话,飘忽着下了台,忽而听见有人在低声问询他究竟是何人。
沈清喻这才想起来,论剑大会有不少无门无派的侠士参加,遇见这种没有门派还天赋异禀的,各大掌门恨不得要抢着收徒。
沈清喻更加心虚了。
他的身份,若是拜这些人为师了,那可能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今日已没有他的场次,他溜回去休息,也没关注其他。
而如昨日一般,当日稍晚一些,凌空派便有弟子来告知他们接下来的场次了。
沈清喻极轻松一连胜了数次,林楼这名字一时间便火了起来。沈清喻一直刻意压着内力与招数,也不敢露出圣教的路子,那些人摸不清他的身世来历,神秘二字向来引人好奇,最近连往他住的这地方跑的人都多了许多。
先是有几人问他可否想要拜师入门,沈清喻一一拒绝了,到了这一日再有人来访时,魏弘深竟然也来了。
沈清喻开始觉得头疼了。
魏弘深的脑子,实在与常人有些不同。
一般人上门问他是否要拜师,他委婉拒绝之后,对方便知趣要离开,可魏弘深不是如此,魏弘深听不懂他委婉拒绝的话,哪怕他已经说得极为明确了,魏弘深却还是要磨磨唧唧地拉着他嘟囔,给他列千知门的门派地位,说入了门有如何如何的好处,狗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掉。
沈清喻不由便去想前几日所见的那位魏弘深的徒弟。怪不得那人一脸的苦大仇深,若是自己摊上了这样的师父,只怕也是要苦大仇深的。
如今试剑会已过了大半,张修远却还未出现,沈清喻不由便心想难道是自己的猜测错了?张修远这些日子学得内敛了?还是他认真听冯云君的话,一心跑去关外给主子搜寻火炽木去了?
沈清喻叹气,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可即便如此,试剑会还是要打的。
如今的对手已渐渐变强了一些,至少不能再应对得那么轻松了,沈清喻一直在寻找坦明身份的机会,却一直未曾找到——他总不能打赢对方之后踩着对方受伤的身体,对着不明所以的众人大喊我就是圣教教主,那未免太尴尬了。
他有些走神,今日的这一场比试的时间就略长了一些,可对方武功并不算高,他还是轻松赢了,正要下台时,忽见一名凌空派弟子急匆匆跑了进来。
他找到了观礼台上的贺逐风,扑通便跪了下去,极激动地颤声说:“师……师父,大师兄……大师兄他回来了!”
第76章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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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信弟子的声音虽不算太大,却已足以令许多人听见了。
贺逐风并未对外公开说过这些年张修远所做的那些事,可张修远毕竟是他门下的大弟子,他们兄弟二人忽而消失不见了这么久,门内人心不安,江湖上甚至已有些不靠谱的谣传,说张修远与张修明二人早已意外丧命,死在了新近死灰复燃的魔教手中。
关于张修远与张修明二人的谣言越传越夸张,贺逐风一面搜寻张修远的下落,也有些不堪其扰,本想用外出办事四字搪塞过去,可张修远与张修明的母亲等不回二人,便每日缠着他,想方设法问他兄弟二人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