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云歇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第一次有点讨厌自己。
当面说句道歉就这么难么?认个错说偷吃了他的糕点有那么难么?
他这样算什么?为求心安?明明于事无补。
他对旁人一桩桩都算得清楚,绝不亏欠半点,怎么对萧让就……就连句道歉感谢的话都说不出了?
萧让从前是对不起他,可自他病后,萧让如何待他,一桩桩一件件他都看在眼里,他也不是个是非不明、铁石心肠的人。
萧让对他好的过分又莫名奇妙。
云歇心尖稍软,又瞬间心灰意冷。
他欠了萧让,都不知道怎么还,拿什么还。
云歇叹了口气,正准备朝里睡了,身后的萧让却倏然翻了个身,恰似自然地从背后搂住他。
云歇冷不丁被他抵住,脸霎时有如火烧。
这人连睡着了都……!!
云歇僵了会儿,脑中灵机一动,他有个消解愧疚感令他自己心里舒坦的法子。
云歇咬咬牙,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树,还是不知不觉绯红了面皮。
云歇深吸一口气,悄悄翻过身来,在黑暗中望了眼双眼紧阖的萧让,强忍着巨大的羞耻感,往他身上贴了贴。
装睡了半天的萧让还以为他冷,极配合地“刚好”动了下,将他搂得更紧。
云歇似乎浑身僵了下。
萧让感觉云歇的目光停在自己脸上过久,炽热又焦灼。
他不知道云歇在想什么,为什么盯着自己望。难道他发现自己在装睡?萧让心下一惊。
云歇想着自己反正活不长了,终于彻底置羞耻感于度外,口勿上了萧让薄润的唇。
云歇想,他不是喜欢自己身体吗,那就让他爽下好了,反正再过不久,他就又会是一具尸体,尸体才不会觉得羞耻。
他不要欠萧让,这只是报恩,只是报恩……
云歇这么催眠自己,动作越发大胆却又笨拙。
萧让终于装不下去,蓦然睁眼,深黑凤目里是深暗的欲和前所未有的狼狈,哑着声:“相父,你这是——”
云歇见他醒了,羞耻感瞬间又回来,怕他胡言乱语让自己难堪,飞快地捂住他的嘴,强撑着冷下声:“别问,要做就别问,只管做就好,随你怎么弄,但不许说话,听明白没?”
第27章
萧让喉结滚了滚, 欲念摧枯拉朽,他克制着,拨下云歇泛着冷意的手塞回了被子,用手压住,哑声道:“睡了。”
他这是……拒绝了?
云歇脸如火烧,尴尬又羞愤。
他难得什么都不管了主动一次, 竟然还被……拒绝了?
他就……这么差劲么?
挫败感一瞬间竟战胜了之前心尖泛起的那点莫名的涟漪。
云歇好胜心上来, 大半夜的又脑子不太清醒,再接再厉,继续撩拨。
这事儿到此性质不一样了。
一开始是他想回馈下萧让,是报恩, 现在却是挑战, 是男人的尊严。
萧让忍无可忍搂紧他不让他再乱动, 声音嘶哑, 透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睡觉。”
“你不想吗?”云歇真实疑惑,仍跃跃欲试。
萧让嗤笑一声:“我在相父眼里, 只会这个?满脑子都是这个?”
“不是么?”云歇反问得不假思索,澄明又绚丽的眼里一派迷惘。
“……当然不是。”萧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口牙几欲咬碎。
他给云歇气笑了, 突然坏心起, 往前靠了靠。
云歇感受到温度,瞬间浑身僵硬如铁, 好胜心却下去了。
他明明赢了。
好奇心却又上来了, 云歇沉默片刻, 还是忍不住追问,语气尽量平淡不在意:“那不是很好么……为什么不?”
云歇说完才发现自己声音在抖,瞬间觉得自己没发挥好,想再来一次。
“因为相父病了。”萧让凤目黯淡了瞬。
如果云歇没病,做到这份上,他要是还退却,他就是有病。
“不想伤害相父,想让相父……陪朕久一点。”
他语气极轻,没太多情绪,抑或汹涌的情绪被掩藏起来了。
云歇心头突然塌陷了一块,有点狼狈,闷声道:“……睡了。”
萧让怕他因自己提起病的事难受,轻笑道:“相父要是心里过意不去想报答我……”
云歇耳朵动了下,微侧身子:“如何?”
“像小时候那样就好。”萧让微哂,低沉的声音令人耳热。
小时候萧让做了令云歇满意的事,云歇就会嘉奖他,让他亲一下脸。
云歇知他所指,微愣:“就只这样?”
萧让轻轻地“嗯”了声,阖上眼不再说话,云歇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乱糟糟的情绪很快下去,陷入沉沉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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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虽未言明为何下诏寻神医,陛下寝宫的太监宫女却寻着些蛛丝马迹,应是云相病了。
只有病人才会恃宠而骄,得寸进尺,嗜睡又懒惰。
比如以往,云相自己穿衣服是谁看谁着急,却谁也不敢上去帮忙碰他一下,可他现在……
萧疏轩举的少年将睡意未尽的美人轻抱起,美人玉白秀气的下巴抵在少年肩头,指着承禄拿进来的竹青色的衣裳直摇头,嘴里还含糊其辞:“五不要穿辣件驴的!”
承禄愣是没听懂。
萧让越发嫌他老了不中用:“相父说不穿绿的,还不快去换一件。”
云歇嘉奖地瞥他一眼。
太监宫女们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陛下开始给他穿衣服。
午间云相靠在窗沿晒太阳,冬日柔柔的煦辉打在他身上,格外耀眼,他脸却置于阴凉地,拿着本陛下叫人去宫外买回来的闲书,有一茬没一茬地看。
看着看着下巴开始极有节律地点,睫毛帘子动得极慢。
太监宫女们怕他冻着,却谁也不敢上去知会他一声,寻常人快睡着被闹醒都怒气冲天,更别提云相了。
陛下来了,蹲在他跟前,太监宫女们正一头雾水,就见云相迷蒙的桃花眼微低,辨认了下,近乎无意识地张开双臂。
然后人就被抱回去睡觉了。
期间一点闹的意思都没有,乖巧得像只被哄好的餍足的猫。
太监宫女们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有人感叹:“陛下当真孝顺,何其得云相信任!”
事情演变到后来,云歇瞪着喂到嘴边的汤浴绣丸:“碎肉末是瘦肉?”
萧让点头。
“熟鸡蛋末不要蛋清。”
萧让又点头。
“你高汤炖满一个时辰了么?”
萧让再点头。
云歇嘉奖地瞥他一眼。眼前的汤浴绣丸,肉糜粉嫩,鸡蛋鹅黄,像彩色的绣球,于汤中沐浴。
“烫不烫?”云歇犹豫了下。
“张嘴。”
……
宫人对云相心安理得的接受态度颇为吃惊,甚至到了愤怒的地步。
一介帝王,竟然为个臣子做成这样,即使这个臣子于他有恩,那也得感恩戴德,云相却偏偏还挑三拣四。
每到这时,承禄便会呵斥,白他们一眼,暗道他们无知。
他本来也对云相态度的突然转变震惊不已,直到某天晚间,他无意走进内殿,窥听到了陛下和云相的对话。
“今日如何?”陛下问。
“神仙鱼味道可。”云相说。
陛下等了半晌:“……就没了?”
“其他马马虎虎。”
陛下叹气:“那只亲一下。”
-
云歇正逗着萧让那只猫,承禄急匆匆进来找陛下,被云歇叫住。
“什么事这么急?”
承禄一脸尴尬和讳莫如深,犹豫了下,小跑到云歇跟前,凑近他耳侧说:“后宫有人怀孕了。”
云歇手上一用力,差点把猫撸秃了,笑道:“有人为陛下开枝散叶是好事。”
“为陛下?”承禄愣了。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只听云歇随口问:“可陛下不是后宫无人么?我记得他唯一收入后宫的几个,还是当年抢我的,连位分都没给。”
承禄叹了口气:“可不就是那几个里有个怀孕了。”
云歇手上又没刹住,猫委屈地叫了声,跑了。
云歇笑得从容:“那他可真是念旧啊。”
承禄却没听清他说什么,义愤填膺道:“真是恬不知耻!”
云歇以为自己听错了:“恬不知耻??”
承禄环顾四周,压低声道:“对啊,她寂寞无聊背着陛下偷人,这才珠胎暗结。”
云歇悄悄扬了下嘴角,抿了口宫女端来的茶,一本正经神情严肃地问:“你又为何如此确定那不是龙种?”
“陛下并未临幸过旁人。”承禄没过脑子,随口一说,云歇听到那个“旁人”,瞬间羞愤欲死,却又得端着。
“那他既然不临幸,又为何当初抢我的?”云歇疑惑了。
“……”承禄一言难尽地看了云歇一眼。
陛下跟云相抢人,当然是因为不想那些人碰云相。
……
萧让听闻消息时,正忙着给云歇写大赋,闻言微蹙眉,显然是极不耐:“这种事以后就不用禀报了,直接按国法处置。”
承禄应下刚要走,萧让叫回他。
“你顺便把那几个也遣散了,省得相父又见色起意。”
“……”承禄应声出去。
……
晚间吃饭时,萧让见云歇难得的沉默寡言,凤目里满是疑惑:“相父有心事?”
云歇被问起,身形顿了下,沉默片刻,摆出长者姿态,语重心长道:“让儿,你年纪不小了。”
萧让握筷子的手一顿,面无表情道:“所以?”
“先帝到你这个年纪,孩子都会满地跑了……”
云歇意思表露得已经很明白,萧让却非要听他亲口说出来:“让儿不知相父此言何意。”
云歇没敢说其实是怕他自己走了萧让孤单,极客套地说:“先帝薨得早,你母妃也没了,我好歹还行教导之责,有义务提醒你充盈后宫、开枝散叶。”
云歇望着萧让越来越黑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道:“也是今日听承禄说起你后宫出的那事才想起,让儿,你不准备选秀么?”
“相父,”萧让倏然抬眸望他,“你真这么想?”
云歇犹豫了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萧让沉默片刻:“好。”
云歇心头一窒,想想释然了,自己不可能陪他一辈子。
第二日一早,云歇正等着他下旨选秀,萧让瞥了他一眼,叫一脸诡异的承禄开始念圣旨。
云歇听完惊呆了。
偌大的大殿鸦雀无声,呼吸可闻。
萧让那道旨里,暗示自己天阉。
说白了就是他没有生育能力,所以你们都省省心,别指望把女儿往宫里送,选秀是万万没可能的,我以后没儿没女,继承人从宗室里选。
萧让颇为得意地瞥了云歇一眼,笑得水静风停。
“……”云歇喉结滚了滚。
他不知真假,也没敢问,就是莫名……笑了下。
萧让坐在上首,神情淡淡,深黑的凤目望定,带着几分摄人的威仪:“以后谁在敢替选秀的事,便是揭朕伤疤,后果……”
朝臣登时冷汗直流,唯唯诺诺应下。
萧让望向云歇,和颜悦色道:“便是相父,以后也莫要再提。”
云歇:“……是。”
萧让回以他满意一笑。
旨意被昭告天下。
……
下了朝,云歇逮住机会,小声问他:“……是真是假?”
云歇觉得萧让也不至于那么任性,这旨意说不准还是有几分真的。
萧让替他沏茶:“不知道。”
云歇惊了:“你怎么会不知道?”
他桃花眼里暗藏担忧。
“我又为何会知道?”萧让哂笑反问,视线在云歇身上游弋,晦涩又带着几分调侃,“毕竟朕只同相父——”
“够了!”云歇连忙打住,脸如火烧。
云歇切回正题:“既然你自己不知道,你这么做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你以后万一宠幸了谁,那人怀孕了……”
萧让深望他几眼,喝茶的动作从容优雅:“自不会有这样的顾虑,这么做对我只有益无害,倒是省去诸多烦心事。”
“我也永远没那机会知道答案,所以是不是天阉,重要么?”
萧让莞尔一笑,将茶一饮而尽,走了。
云歇却愣在原地想他那最后一两句话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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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的一早,萧让将云歇叫醒:“给相父一个惊喜,带相父去见一人。”
出宫的路上云歇坐不住,猜来猜去,萧让却只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相父绝对猜不到。”
云歇瞬间不服气了,就这么猜了一路,萧让只摇头。
马车停在一间宽敞富丽的宅子门口。
承禄去敲朱红漆刷的大门,门很快开了,云歇才发现宅子的小厮都是宫中侍卫。
还未进去,内室里已传出两声咳嗽。
云歇听着这声,莫名觉着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萧让带他进去,内室里立着的那道清瘦身影一转身,云歇不住屏息,手中环佩瞬间砸地。
“明慈?!”
“云相!”
云歇和沈明慈异口同声,沈明慈手中的药碗也砸了。
云歇彻底服气了,他是怎么猜都猜不到,因为在他的观念里,沈明慈已经是个死人。
沈明慈在他死后没多久,因着职位便利密谋给萧让下毒,鸩杀萧让替他报仇,结果事情败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