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新来的,不晓得云歇真实为人,只听传闻说云相最盛气凌人,草菅人命……
云歇见他仍不动,桃花眼微眯:“自己下去还是我踢你下去?”
书童立即麻溜地去办事了。
一路上,云歇时不时掀帘想透个气,每次却都一脸阴沉地撂下帘子。
书童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出一下。
云歇瞥他一眼,昳丽的眉眼里透着浓浓的恼意:“怎的我每次掀帘都能瞧见孕妇?”
书童诧异,跟着朝外望去,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云相,这位妇女是肥胖,不是有身子,肚子上那是赘肉,云相身居朝堂,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哪晓得这区别,这发胖还是有喜,分辨起来——”
书童刚要显摆,云歇脸如火烧,恼羞成怒:“够了!谁要听这些!”
书童瞬间噤声,不安地偷瞄云相,却见他羊脂润泽的肌肤上映着几抹动人姝色,眼帘微抬,眼尾的那点红痕极艳,他狭长漂亮的桃花眼里荡漾着浅浅的涟漪,勾人心弦于无声。
书童一时看呆了,反应过来狼狈心惊地垂下眼。
书童脑中灵光一闪:“小的娘先前给小的纳了身衣裳,用的是极好料子,小的可喜欢了,第二天就穿出去显摆,结果您猜怎么着?”
云歇回眸瞥他。
书童继续道:“大街上那些个人,乍一望去,竟三个四个和我穿的是一个料子!可我先前就愣是没注意到!人还是那样多,只是小的从前选择忽视,而今在意上心罢了。”
“云相今日总瞧见孕妇,怕是一个道理,”书童笑得讨喜,“莫非云相哪个朋友的妻妾有了身子——”
他话音未落,云歇狠狠剜他一眼:“你给我下去走回府。”
书童瞠目结舌,完全不知自己哪里惹毛了云歇,他苦着脸站起,临下车一瞥,觉得云相的脸越发红,心下纳罕不已。
云歇一回去,便关上房门,忍着巨大的羞耻感脱了衣裳,立在铜镜前打量自己。
他换了好几个角度都观察了下,猛地松了口气,是平的,完全看不出来。
云歇灌了口茶,焦灼的心稍稍平复,他得赶紧弄清楚自己为何能怀孕,然后再考虑之后的事。
管家端着热水进来时,云歇又在极不耐地拉扯衣裳,他身软如绵,楚腰纤细,脊梁雪白又直,微侧身子时,形状姣好的锁骨清晰可见,纤细绰约中带着几分腴,恰到好处,极白的肌肤在橘色灯火的映衬下,竟有种莫名的香艳。
管家看呆了,反应过来老脸通红,羞愧难当,他竟然对着云相想一些……
半月未见,他万万想不到云相越发昳美,令男子都……理智离魂、心痒难耐。
云歇见他盯着自己发呆,戒备地掩住腹部,胡乱穿上衣裳。
管家随口道:“云相竟胖了些……”
他接下来夸赞之词还未出口,云歇却涨红了脸:“你才胖了!你全家都胖!”
骨瘦如柴的管家:“……”
云歇堪堪镇定下来,转身去柜子里摸出排列整齐的泛着银光的小刀,一点点塞进衣裳袖口。
时隔十余年,他要去会会那人,了解清楚自己的身世。
身后管家立着没事儿干,随口同云歇讲起八卦:“相国,与咱府比邻的荣国公府,荣国公都八十余岁了,昨日竟还新讨了妾!是用小轿抬进去的,老奴去看了,那妾竟然大着肚子!荣国公好生威武!”
大、这、肚、子。
“……”云歇脑门青筋跳了两跳,强忍着才没发作。
管家还蒙在鼓里,感叹道:“当真是老牛吃嫩草,一树梨花压海棠!”
“你说谁老牛呢?!”云歇瞬间炸毛,昳丽的桃花眼里团簇着怒火,“他也配叫嫩草?!”
呆滞的管家木木道:“我说荣国公是老牛啊……”
“……”云歇清醒了。
管家不知道哪里触了他霉头,连忙换了个话题:“相国,半月前您吩咐的,移栽的石榴树已在后院儿,石榴多子,最是吉祥,云相您也赶紧讨个夫人好生个粉粉嫩嫩的小少爷……”
“……”云歇气得差点厥过去,咬牙切齿,“你给我死出去。”
管家:“……”
管家委屈又莫名其妙地出去了,临关门,一道白色的影子却顺着窄窄的门缝艰难地挤了进去。
“相国,您的猫……”
云歇一垂眸,正好和亮晶晶的猫儿眼对上,云歇盯着它溜圆又笨重的肚子,紧绷的那根弦“吧嗒”一声断了。
“你把它抱出去。”云歇面冷如霜,指着囡囡吩咐管家。
管家忙把猫抱走,刚替云歇掩上门,就听见里面稀里哗啦的砸东西声。
管家:“……”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他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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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歇本欲连夜去见那十余年未见之人,临到门口,陡然想起沈院判替他诊过脉。
云歇脑中“轰”得一声巨响。
沈院判肯定是知道他怀孕了,所以才装癫痫避祸,那沈院判成功遁了以后,是不是“义气”地将他怀孕了的事告诉了所有太医,所以第二日才整个太医院都跟着沈院判一起辞职?
那现在……
“相国,还去庄子上么?”小厮恭敬询问。
云歇佯装镇定,转头问心腹:“沈院判还在牢里?”
心腹愣了下,摇头:“陛下叫人把沈院判放了,正连夜接见。”
云歇道:“不去庄子了,进宫。”
云歇刚到萧让寝宫外,正好碰见出来的沈院判,夜里黑,隔得远沈院判没瞧出云歇,只闷头急急忙忙往太医院的方向赶。
云歇叫书童过去拦住他。
沈院判错愕一抬头,看见似笑非笑的云歇,瞬间跟见了鬼似的,回以他讪笑,额上直冒汗。
“院判大人走这么急,干什么去?”
沈院判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额上汗流得更快。
云歇瞧出其中有猫腻,板下脸:“说实话。”
沈院判一哆嗦,权衡了下利弊,瞥了眼跟着云歇的书童。
云歇叫书童退下,拉沈院判去了偏僻无人处。
沈院判老脸艰难堆笑,皱巴巴地像朵菊花:“陛下叫、叫我给您……”
“给我什么?”
“给您去熬、熬……”
云歇听他结巴说话就想掐死他。
沈院判抹了下额上冷汗:“熬……安胎药。”
沈院判说完这句,顿时觉得自己离死不远,眼前的云歇面黑如锅底,陷入了低气压,离暴走只有一线之遥。
沈院判连忙补救:“陛下也是孝心一片担心您身子,还望云相多体谅担待,我等也只是办事的,君命不得不从。”
孝心?
云歇差点口吐芬芳,他把到嘴边的话憋下去,问起正事:“我……的事,院判大人可有告诉过旁人?”
云歇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沈院判却飞速摇头:“下官怎敢?下官并未告诉任何人,那些同下官一道辞职的,微臣只是稍加提醒罢了,并未言及此事。”
云歇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他一低头,见沈院判贼兮兮的小眼睛精光闪闪,晦涩的目光在他腹部游弋,瞬间炸毛:“看什么看!没看过会怀孕的男人么?!”
“你他妈连怀孕都不会,算什么男人?!”
沈院判:“……”
第30章
“……云相说的是, ”沈院判揩楷额头虚汗,涨红着脸往外挤着字,“下、下官不会生孩子,自、自是配不得‘男人’二字。”
云歇见他识趣,心里舒坦了些,冷哼一声。
“我警告你, 管好你的嘴, 要是被我知道有旁人知晓了,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沈院判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过后又实在好奇,冒着云歇狂怒的风险, 小心翼翼地问:“云相, 这瞒的过一时, 瞒不过一世, 等……显怀了,您又当如何?”
“我不会等到它显怀的, ”云歇白他一眼,盯着自己修长纤细的指, “叫我生孩子, 下辈子吧。”
沈院判因为自己的儿子沈明慈常年在大昭游历行医, 对大昭可孕男子也多多少少有点了解,忍不住提醒:“下官听闻, 大昭那些个能受孕的男人, 似乎便不可使女人受孕……”
沈院判在云歇刀割火烤般的眼光中硬着头皮继续道:“下官也不甚清楚, 只是偶然听明慈提起,下官老了,忘性大,记错也是有可能,只是到底昧不过良心,还是想多嘴提一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云歇瞥他一眼,似笑非笑:“老头,你现在知道良心了?当初装癫痫避祸,害我不能早知道早打胎的时候,怎么就想不起这茬了?”
沈院判谄媚讪笑:“所以下官这不是将功赎罪么,相国人中龙凤,胎儿生父也定非等闲之辈,这血脉无疑是翘楚中的翘楚。”
“……”云歇脑门青筋跳了两跳。
沈院判说到这份上了,默默有点心疼自己,继续道:“相国并无血亲,总不至于真为着这一时三刻的脸面,让云家就此断了香火……”
“老头你怎么这么迂腐?”云歇冷笑,“百年之后的事,与我何干?我才不信什么千秋万代,高门大户煊赫不过三世,活着时自己舒坦恣意方是正事,非闹着要生,家里又不是有皇位要继承……”
云歇突然噎了下。
这好像是狗皇帝的骨肉,保不准真有皇位要继承。
云歇把这诡异的念头摇出脑袋,这天下愿意为萧让生儿育女的何其多,不差他一个,他也不乐意。
再说萧让可是自己下诏说他是天阉之人,任谁真怀了他的孩子,天下也不会有人信。
萧让自己给自己扣了顶怎么摘都摘不下来的绿帽子。
以大楚目前的医疗技术水准,天阉绝无可能治好,他当初倒是念着一劳永逸,现在却是断了所有退路。
沈院判见云歇神色有异,还以为他已有些犹豫心动,想着就娃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登时来了劲,再接再厉地劝道:“云相就算不为家族考虑,也得为自己着想。”
“相国而今正值壮年,身子康健无恙,地位又极尊崇,倒是无甚可烦,无需为日后着想,及时行乐再惬意不过,可过了这年纪,又当如何自处?”
“帝王心深似海,你我宦海沉浮,看似鲜花着锦惹人钦羡,保不准下一刻就身陷囹圄危在旦夕,那时有个孩子为自己奔走,是件多么宽慰的事。陛下如今待相国孝顺备至,谁知哓日后……”
沈院判叹息,真真掏心窝子了:“老夫早年也同云相一个想法,流连花丛,无心恋家,婚娶也晚于旁人许多,四十余岁并无子息也一点不着急,只是突然得了场大病,才发觉自己老了,想有个孩子在床前侍奉尽孝,明慈也算晚来得子。”
云歇心下微微触动,嘴上却犟着:“若是真断子绝孙,收些义子便是,也能尽孝。”
沈院判叹了口气:“人心隔肚皮,不是自己打小养大的,谁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云相的义兄,不就是云大将军收养的么,最后不也是……”
因为沈明慈和云歇交游数年,沈院判也比起旁人知晓不少当年烈火烹油的云家的腌臜秘辛。
云歇有点怔然,潜意识里刚有点认同沈院判的话,可转念一想,萧让就是他一手带大的啊!
从六七岁只到他腰到十八岁比他高半个头。
可那狗东西是怎么对他来着?简直是丧尽天良、败坏人伦,不知廉耻到了极点。
对他行那种事便算了,如今更是……
云歇眼帘微垂,瞥了眼腹部,羞耻感上来,指尖微微发抖。
他竟然怀了小兔崽子的孩子。
这让他……情何以堪?
云歇冷脸冷声:“自己养大的又如何?苗是歪的,你再怎么掰扯都没用,面上翠绿翠绿的喜人,底下根其实早烂透了。”
沈院判越听越不对味儿,觉得云歇别有所指,这话极容易联系到陛下身上,可……
沈院判旋即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想。
陛下何其关怀体贴,都连夜叫他熬安胎药给云歇送去了,简直是无微不至,孝感动天,云相嘴上不说,心里定是万分感动宽慰。
“懒得跟你鬼扯,一大把年纪还唧唧歪歪。”云歇稍显不耐地微蹙了蹙眉。
就算他真要生,也不会便宜萧让,他的孩子凭什么跟狗东西扯上关系?谁稀罕他那破皇子公主的身份。
孩子在他肚子里,便是他的,和萧让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谁要和个天阉之人扯上关系??
萧让想被绿,他还懒得绿他呢。
再说沈院判提醒的话都是假设,没得到验证,他是不是真除了自己怀孩子没别的出路还不一定。
他虽然快三十了,却真从没有过要孩子的打算。
他要是不小心搞大了别人的肚子他肯定负责,可这让他自己生……
生个毛线。
云歇想想都头皮发麻。
……
同一时刻,承禄进殿,准备告知萧让云歇在殿外的事情。
萧让坐在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后,听心腹禀告消息。
隔了紫檀炉氤氲的香雾,他眉目极俊,却是脱了分刻意伪装的沉静清润,显得风流绰约,姿态也有几分懒,一举一动从容优雅又威仪万千。
“照陛下吩咐,同尘暗中走访调查,发现云相生母的身份确有可疑之处。”
承禄身形一顿。
“继续说。”萧让早料到如此,并未表现出丝毫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