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朔道:“三皇子那边……”
萧玖笑了笑,道:“幼年时他与常妃在宫中苟延残喘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他没忘,对皇帝,他没什么孝子之心。”
钟朔稍稍放心,“只是殿下的身份,要如何诏告天下?”
“这,当然是我的好父皇出力了。”
接下来几日,朝野按部就班一步步处理了沈昱的事,忙乱却也条理清晰,隆德帝身子越发不好,原先萧玖还得关着他,现在虚弱地只能躺在床上,每日看着流水一样送进宫里的奏折,萧玖在旁边以“侍疾”之名亲自看着他批完了奏折,再亲自带走,隆德帝见不着一个亲信,不论他对萧玖如何叱骂都没用,萧玖从不与他说话,他也可以猜出自己的药被人动了手脚,但每次喝药都是几个宫人按住他硬灌下去的,他没法反抗,只能由着自己一日比一日衰败,一步一步向列祖列宗靠近。
直到一日萧玖临走时遗漏了一份奏折在床边,是没人看过的,隆德帝趁没人时自己费力地捡了起来,一字一句读了,一直看到最后,才不可置信地放下奏折,目眦欲裂。
第二日,萧玖上完早朝再过去时,隆德帝刚“喝”完了药。
隆德帝一夜未睡,整整思量了一夜,觉得自己仿佛抓紧了救命稻草。
他没有接过宫人递过去的笔,反而一反常态慈和地对萧玖道:“我儿,苦了你了。”
萧玖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地弧度,他吩咐殿内的宫人出去,对隆德帝道:“父皇何出此言。”
隆德帝抖着手从枕下掏出萧玖昨日故意遗落的奏折递给他,道:“父皇都知道了,你还不肯说实话么?”
萧玖没接,只是扫了一眼,道:“雍穆不知父皇在说什么。”
隆德帝悻悻收回手,硬挤了几滴泪挂在眼角,“玖儿,你是我长华的大皇子啊,这些年,父皇被沈氏蒙蔽,错信佞幸,害苦了你和你母后啊!”
萧玖换了种声音,是隆德帝从没听过的男子声音,道:“父皇是九五之尊,何错之有?是儿臣与母后不得圣心。”
隆德帝听他自称“儿臣”,便知有望,强忍住心下的不适,“玖儿,父皇知错了,你放父皇出去,朕立马便下诏封你为太子,待朕百年之后,这皇位还是你的,你想,若是少了道圣旨,你一生都只能顶着个女子的名头,名不正言不顺,是不是?”
“你放朕出去,好好孝顺朕,日后皇位跑不了你的。”
萧玖道:“那三皇子呢?”
隆德帝马上道:“珙儿,珙儿虽是个好孩子,但才干是不及你的,成年的皇子夭折也是常有的事,珙儿尚未加冠,出些意外是人之常情。”
萧玖神色迟疑,似乎有所动摇,隆德帝抓着床边的木栏,道:“你若信不过朕,朕可先写一道圣旨,诏告天下,恢复你身份,如何?不过,你先给朕吃解药。”
萧玖起身背对他,肩膀微微颤抖,半晌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举到隆德帝面前,“先写,写完了再吃也不迟。”
隆德帝不过四十多岁,正值壮年,自然想多活几年,他抢不过萧玖,只得赶忙拿了笔,斟酌好字句后写了圣旨,随意塞给萧玖,而后一把抢过萧玖手中的解药吞了下去。
萧玖却在他身后阴恻恻道:“皇弟,方才的话你可听见了?”
隆德帝霍然回首,萧珙正在屏风旁站着,方才他在屏风后,一字不落地全听了进去。
长华的三皇子,皇帝的血脉,在他眼中不过是可以随意舍弃的小卒,原来他始终是幼时帮着庄静欺辱自己的帝王。
萧玖道:“父皇怎么没有当年欺骗姜家小姐的精明了呢?”
萧珙对萧玖一礼,道:“皇兄请便。”便离了紫宸殿。
第59章 做饭吃
萧玖慢条斯理地将圣旨收起来,道:“父皇先坐下罢,站着不累么?”
隆德帝身体虚弱,喘着粗气,指着他鼻子道:“逆子,你,你套朕的话,你大逆不道!”
“不如父皇人面兽心,当年你如何待我母亲,如今我一并还给你,如此罢了。”
他语气淡然,虽是女子装扮,却一直用着自己的原声,故意气隆德帝。
果然,隆德帝道:“你忍辱扮了二十多年的女子,就是为了今天,朕真是小看你了,原先朕以为你不过是骄纵了些,今日看来,你犯上作乱,谋害亲父,你活该天理不容!”
萧玖对他的斥责充耳不闻,只是道:“父皇怎么不说我母亲了?是心虚了吗?”
隆德帝确实不愿提及姜皇后,毕竟是他有愧于她,他以为萧玖是女子,便从未遮掩过自己的行径,不过是一个帝姬,碍不了什么事,可姜皇后偏偏瞒了萧玖的身份,这二十多年,隆德帝从未有一刻如近日般后悔。
“当年是她非要入宫,与朕无尤,帝王本就该雨露均沾,你说朕骗她,朕不过做了一个帝王该做的,换成你是朕,未必会做得更好!”
好一通歪理,早知皇帝是这样的人,萧玖根本没指望他能认错,“当年是我母亲要入宫不假,可是你故意与她私会,引她动情,只为了借姜家之力稳固你这皇位!你是皇帝,哪怕雨露均沾,好好待她又能如何?!我母亲出身氏族,为你委屈求全,受人欺辱,可惜你,从未给过她半点皇后的尊严!沈娴不过几句花言巧语就生生骗了你二十多年,怎么?你那有沈家的女儿你忘了吗?”
他这么说,隆德帝豁然省悟,“你!此事与你有关!”沈贵妃换子之事事发之时萧玖在临邺,隔了那么远他也能将手伸到宫中,真是长本事了!
隆德帝一下坐在榻上,指着他道:“你狼子野心,借女子的身份布局谋划,你对得起朕这么多年的慈心吗?!”
这话说得萧玖都笑了,“您说这话不亏心吗?你如何待我,又如何待庄静,自己心里不清楚?当年庄静捅我一刀,你硬是拖到我险些丧命才唤了太医,你当我傻还是欺我年幼不更事?”
萧玖自己明白,隆德帝没法再指摘他,只得威胁他:“朕虽被你钳制,但亲卫还在,没朕的圣旨便没人会承认你,天长日久,你待如何自处?”
确实,没有先帝的圣旨便即位,名不正言不顺,堵的住朝廷众臣的嘴,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史书后人也多诋毁。
可是,“父皇怕是忘了,临邺兵权你给了谁?平沈昱之乱的又是谁?”
是钟朔!
隆德帝为了压制沈昱,在确保萧玖无法生育的情况下一再交付兵权扶植钟朔,现今钟朔手上的兵权,已相当于长华的大半了!
“……钟朔。”隆德帝恨得咬牙切齿。
“朕倒是忘了钟朔,你嫁给他,可真是下了步好棋啊。”
萧玖谦虚道:“父皇谬赞了,还得多亏父皇赐了这一桩良缘。”
“呵,钟家早该除,是朕大意,让你们狼狈为奸,祸国殃民。”
萧玖渐渐逼近他,一手撑在榻沿,道:“祸国殃民?你在位二十余年,于江山社稷有何功?有何政绩?又有何良策?钟家再不济也是世代忠良,可怜钟朔碰上了你这么个昏庸的东西。”
“萧玖,你这么称呼你的父皇!你……”纵然知道萧玖是个“逆子”,可隆德帝依旧被萧玖的称呼气到发抖
萧玖无所谓,隆德帝越生气他越快意,积攒了多年的仇恨一朝释放,只会让他变成面目狰狞的怪物,于他而言,沈氏兄妹是杀害姜皇后的元凶,可隆德帝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毁了姜皇后一辈子。
“我狼子野心,我大逆不道,说一点新鲜词罢,父皇。”从始至终,萧玖都是淡淡笑着的。
隆德帝瘫在榻上,此刻终于积攒了些力气,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来,竭力跑到门口,对寝殿外大声吼道:“来人!来人!救命!来人,咳,咳咳咳咳咳,咳,来人……”
萧玖任他声嘶力竭,“外面都是我的人,父皇别瞎叫唤了,没用。”
隆德帝继续吼,“萧玖能给你们的,朕一样能给,救朕!救朕!”
没人理他。
萧玖甚至想嗑把瓜子。
隆德帝喊没了力气,自己坐在了地上,萧玖轻巧地把他拖起来扔到床上,道:“父皇安心养病罢,没几天日子好活了,还这样活泼。”
隆德帝扬起手,似乎想扇他一耳光,萧玖轻巧地躲开了。
他问隆德帝:“当年,我母亲未出世的那个孩子,是怎么没的?”
“你自己知道,没必要再问了。”隆德帝似乎不想再跟他说话,“沈娴死了,你早问出来了罢。”
今晨照料隆德帝的小太监在萧玖授意下特意说给他听的。
那么,当年,便是隆德帝以沈娴作遮掩送的那碗安胎药,他们罪有应得。
萧玖理了理自己的衣摆,临走前对隆德帝道:“父皇说我没有传位诏,名不正言不顺,可父皇是不是忘了,您曾写过一份传位诏的,是给三皇弟的。”
“萧玖,从没想过要皇位。”
钟朔蹲在紫宸殿门口,与守门的侍卫大眼瞪小眼。
萧玖不放心别人,守紫宸殿的人用的都是亲信,因此,钟朔与这侍卫也是熟识的。
钟朔对外人话少,于是,一直沉默……
他腿蹲麻时萧玖终于出来了。
钟朔站起来迎上去,道:“殿下,宫里没事了,咱们回罢?”
钟朔微微的笑使紫宸殿的阴冷病气瞬间从萧玖身上一扫而空,他牵起钟朔的手,道:“你怎么过来了?还这样殷勤?”
“今日无事,想着殿下好久没进过厨房了,臣斗胆想请殿下微臣做道菜。”钟朔道。
萧玖笑着捏了他手一下,“什么时候你想吃还要斗胆了?行,今日就给你做,想吃什么?”
“离了临邺一段日子倒有些想念临邺的菜了,吃羊肉泡馍如何?也好做。”
“我好不容易为你洗手做羹汤,你就想吃这个?”萧玖不满道,丝毫没觉得钟朔为他省事了。
钟朔的想法被驳回,又仔细想了想,“不如,炖一锅佛跳墙做主菜罢,我给殿下打下手,总是吃殿下的,还没帮过什么忙。”
萧玖也想他做菜的时候钟朔能在旁边,立马答应了。
两人商量好便一路回府,钟朔遣散院里的下人,萧玖洗了脸摘了头上的珠翠,换上轻便的男装领着钟朔进了厨房。
帝姬府的厨房自然也是气派的,一应厨具干净整洁,餐具都是最好的,任着萧玖折腾。
钟朔第一次在旁看萧玖大展身手,果然如同打仗!
大刀阔斧,说干就干!
锅打破了两个,碗摔碎了一堆,配料撒的到处都是,甚至因为力气过大,将菜板砍出了一道痕迹。
钟朔默默帮着忙,到最后完全接手了除了加菜之外所有的活计——他心疼摔碎的东西。
钟驸马果然持家有道。
佛跳墙是南边的一种菜式,被南边的商人带到燕京后因做法复杂,用料珍贵,味道香浓深受达官贵人喜爱,乃是滋补的上好菜式,好吃且气派,成菜后,口感软嫩柔润,浓郁荤香,荤而不腻,一种滋味中往往能品出另一重滋味,只是炖的时间长了些,各种珍贵配料处理时间就得有两个时辰,步骤复杂,加入配料的顺序,间隔都有讲究,若想入味,还需两个时辰,这样做下来,得一整日。
还好时辰尚早,萧玖也不心急,非得做得美味且体面,硬将库房中能找到的人参等补药炖上后才跟钟朔去用了午饭。
简单吃过后萧玖又蹲回了厨房盯着火候,钟朔看他蹲着累,就去找了两个胡床来放在灶台旁边,他与萧玖坐在胡床上一边添柴一边说话。
萧玖掏出一直揣在身上的圣旨给钟朔看了。
钟朔看了之后将圣旨收在自己袖中,欣慰道:“殿下终于等到这一日了,我先替殿下收着,明日就让三殿下宣旨。”萧玖换衣服快,粗心大意的,容易弄丢东西,这是重要的东西,钟朔得替他收好了。
萧玖点点头,道:“没多久皇帝就驾崩了,届时马上让萧玖即位,然后临邺大军压境,待我封王后再退兵,兵权你先别傻傻地交了,攥在手中,萧珙有事还得仰仗你,让他对你客气些。”
钟朔心道萧珙对自己够客气的了,不过萧玖的布置总没错,他们为求自保,还是得谨慎再谨慎。
萧玖添了块柴,倚在钟朔肩上道:“你个没良心的,这么高兴?以后咱们就不能在一处了,你抛妻弃子的可不能再快活了。”
钟朔笑道:“是啊,我再娶一房妻室,没事时与姜兄一同逛花楼喝花酒,可不快活?”
萧玖面无表情道:“明日就让萧珙在长华律例中加一条:官员不得出入烟花之地。你敢去,就诛九族。”
“那就连殿下也一起牵连了不是?”钟朔简直对答如流。
“你啊……”萧玖跟他一起笑了出来。
第60章 专心谈恋爱
真正吃上饭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惜文点上了灯,两人坐在桌前,钟朔盛好递给萧玖。
佛跳墙很好吃,钟朔端着小碗在心里赞叹萧玖的厨艺越发好了。
只是他做菜有些废厨房。
五月里已有些闷热,晚间特意开了窗,风从窗口吹进来,萧玖额前有些碎发随风而动,钟朔伸手为他拂开,两人相视一笑,在一室佛跳墙的香气中慢慢用饭。
终于能够不急不缓地好好在一块。
第二日朝上,朝会结束后萧珙例行说了些隆德帝的病情,言谈间透出些快不行的意思来,群臣暗自猜测,心中都有了数,不约而同开始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