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怜寒能剑凝六色,实属罕见,当之无愧为饮天剑之主。
气流在剑身周围漩涡般凝聚,由白转为灰,然后是炭红,从未见过此等剑气的众人受恐惧支配连连后退,只有沈林留在了原地。
金光门以剑为长,掌门郑柏的“移岳剑”坚而无华,漆黑的剑身厚重沉稳,“不动如山一动移岳”,长剑篇排名第二。其大弟子沈林因缘际会得到了排名第五的“凝霜剑”,剑身凝青光,剑刃白如霜,剑格至高至傲,被誉为长剑中的贵公子,遗世独立。
凝霜剑剑凝光,一声龙吟已与饮天剑战至一处。
高手过招要么一招决胜负,要么百招不能定输赢。两人俱是剑术高手,水怜寒快,沈林也不慢,在出招速度上就算不能赢短时间内也绝对不会输。
速度相当,水怜寒胜在六色剑气变化多端高深莫测,沈林则胜在名派藏名招一招变招招变。然而战久了明眼人也还是能看出来,水怜寒已略占上风。
说实话,水怜寒十岁被过家山庄收养后就没再跟人系统地学过武功,他能闯下今天的名号完全是靠自己的天资和努力。他若是仅靠剑术便赢了沈林的话,绝对是打了金光门的脸。
沈林自是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今日若是战败,他也无颜面对师尊,何况他还虚长水怜寒几岁,比他多学了几年武功。
沈林和水怜寒都不是多言之人,或许立场不对立的话会成为朋友也说不定,只是人在江湖各自有各自的使命和坚持,既是成了对手便只有放手一搏。
两人的打斗蓦地变了,一般人能看清的仅剩下白如霜的剑影和幽紫的剑气。
剑气,在紫色与蓝色间徘徊,水怜寒有些着急了。因为他看到其他人向叶涩聚拢了过去。
叶涩擅毒,一般人不敢动他,正义盟人自是也知道这点,所以上次叶涩在正义盟处一觉醒来后便发现身上带的所有毒()药都不见了。回来的时候怕水怜寒担心走得十分匆忙,只来得及要回了花骨。可是由于近期频繁使用,花骨里可用的毒也不多了。
这些事叶涩没跟水怜寒说,但为他宽衣解带的水怜寒又岂能不知道?
先向叶涩出手的是其他门派的子弟,很显然郑天成和张问都知道叶涩的能耐,不敢轻易冒险。
玄铁花瓣割破空气,叶涩虽向来珍惜生命,但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别怪我手黑。
沈林没接住水怜寒的“蓝莲”,重重地摔了出去,与此同时花骨的毒针也射中了很多人。水怜寒与叶涩心有灵犀,瞬间靠近彼此手牵手便要趁机离开。
突然郑天成横剑挡在了他们面前,五名张问的手下也散开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而获得喘息的沈林也已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再次持剑攻来。
这么多人在这里,水怜寒不可能用紫目红瞳,可是没想到张问的那几名手下竟然身手了得!若是只有沈林与郑天成,两人逃脱自是不难,加上三脚猫的张问和武功寻常的其他门派人,两人也能勉强应对,谁知竟还有如此身手的人听命于张问。
被围堵的两人终是双拳难敌四手。
沈林收剑回鞘,他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来。
叶涩被擒住,水怜寒迫不得已扔开饮天剑一起束手就擒,叶涩想骂他呆傻,却终究只是在心里一声喟叹。
有人拿出了绳子想要捆住两人,就在此时,突然一个巨物凭空出现,一下子将叶涩和水怜寒罩在了里面!
沈林面色一变,低喝一声:“散开!”人已如鹞鹰般飞起。
罩住叶涩和水怜寒的东西忽地消散,水怜寒一个翻身已将饮天剑重新抄到手里。
听从沈林命令慌忙躲开的众人此时定睛一看才发现,有一个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那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如愿楼尊使——赤眉!
沈林差点被无形之盾拍扁的恐怖遭遇历历在目,他紧紧地握住剑柄,眼神也锐利了许多。
此时赤眉对着叶涩恭敬地开了口:“少主,这里交给属下,请先行离开吧。”
此话一出,立刻坐实了叶涩与水怜寒的“罪行”。
叶涩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转变,如此一来他岂不成了正义盟的人了?这顶帽子一扣,他是再难洗脱嫌疑。
解释?怕是没人会听吧?何况他本就是叶追请的儿子,如愿楼的少主……
水怜寒没想这么多,事情有了转机,他拉住叶涩立刻便要飞身而去。伏伯现在不知吉凶如何,他若是被抓住,怕是没人会来相救,梦舞村的仇便也永无得报之日。
不能被抓住,他也不想害叶涩成为阶下囚。
一想到叶涩会被折磨,就是噬心般的疼痛,所以不管是谁来救他们,逃出生天才是王道。
一见他们要离开,张问手一挥,手下们已毫不犹豫地飞身去围堵,又齐齐撞到无形墙壁般头破血流地摔了出去,这一耽搁,叶涩与水怜寒已飞出几丈开外,与此同时沈林与赤眉也动了手。
沈林在赤眉手下吃过亏,身为金光门受人敬重的大弟子,他自是不会笨到重蹈覆辙。虽然还弄不明白赤眉的异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抢占先机不给他出手的机会沈林还是能做到的。
水怜寒与叶涩早已不见了身影,赤眉一时之间无法取胜,任务完成他也不再恋战瞅了个机会便飞身离去了。
人没捉到功亏一篑,大家多有损伤,脸色都不太好看。张问若有所思地看着赤眉消失的方向,突然微微地笑了下。
叶涩与水怜寒一口气跑出了阜运城外,既然来抓他们的人中有张问,那就证明张边生已对东运派下了令,阜运城此时已成危险之地。
不知道舍疏狂怎么样了……
席地而坐权且休息,叶涩看了水怜寒一眼,水怜寒偏头看他,叶涩便垂下了视线,念着他的名字,轻声道:“水怜寒,对不起。”
“嗯?”
“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牵连……”
水怜寒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叶涩竟以为是因为他和叶追请以及正义盟的关系,才使得他无法在各派面前自辩……
摇摇头,水怜寒道:“是我连累了你。”人是他杀的,就算没有叶涩与正义盟的关系,不明就里的各派也会举着正义的旗帜对他群起而攻之。
叶涩自是明白这一点,只是他还是觉得是自己害他处于困境,大仇未报便被各派视为了眼中钉,现在在各派子弟眼里水怜寒一定成了十恶不赦之人,想想就感觉难受。
水怜寒握住他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把他拉靠到自己身上,轻声道:“有你懂我,就够了。”
他人的误解,我没心力也不屑去解释,只要你懂我,就够了。
相互倚靠着静默了一会儿,叶涩问:“回去吗?”
水怜寒惊讶地转头看他,叶涩微微笑着等他回答,水怜寒脱力般全身都倚到了他身上。
仰头看天,一声长叹:“回,必须回。”
叶涩和他越来越默契,越来越心有灵犀,他是真的再也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
在这多事之秋人人自危,众门派经历了过家山庄、护名山庄和东运派的劫难,大都选择了明哲保身,对正义盟敬而远之,而东运派和金光门竟然逆流而上,再次大张旗鼓联合其他未曾参与进来的门派与正义盟宣战。这事虽蹊跷,仍勉强可用“正义”来解释,但孙曾身死,仅靠几人的证词就几乎倾全派之力来捉拿曾经有恩于他们的叶涩与水怜寒就颇有些奇怪了。
东运派为老亲家报仇还说得通,金光门又图的什么?正义?说出来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不信。
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有一个:此事与他们有关。
大难临头先下手为强,张边生与郑柏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很可能也与日晕珠有关。为孙曾报仇是假,为保护自己先铲除敌人是真。
必须弄清楚,所以必须返回去。
明知山有虎自然要更加小心,两人乔装打扮在城外消磨时间到晚上才悄悄往城内走去。
或许是为了搜捕他们城内戒严,此时四处竟无一点灯火,加上月亮尚未升起,可说是一片漆黑。好在两人眼力尚可,道路建筑还可以看清。
有人!突然叶涩与水怜寒同时止住了身子,默契十足地对视了一眼,准备从两侧散开,却听那人悄声道:“少主、水堡主,属下赤眉。”
两人的神经并未放松,又听赤眉道:“属下猜到你们会返回早就在这里恭候了,请随属下来。”
叶涩不知他到底有何目的,但很明显赤眉若要害他就不会在早上费力救他,或许他是听叶追情命令来帮助他的也说不定。退一万步讲他还中了他的血毒,害了他叶涩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
想明白这些见水怜寒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叶涩便迈步跟上了赤眉。
四周一片静寂,跟着赤眉走过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狭道,叶涩回头看水怜寒,突然惊恐地看到一柄薄刀无声无息从天而降朝水怜寒脑袋劈去。这么黑的天按理说叶涩是看不到刀的薄厚的,说它薄只是因为那么大的刀竟然毫无一丝破空之声!
那一刻,叶涩突地哑了。
他很想大声地吼水怜寒让他小心,可他只是保持了惊恐的表情,甚至连朝他扑过去的动作都没有做出来。
弯月突现在苍穹,光亮折射在刀身上晃到了水怜寒的眼睛,水怜寒蓦地抽剑向上横挡,铮地一声脆响,所有静止的画面瞬间闪动了起来。
“少主!”
叶涩听到了赤眉的呼喊,他抽出花骨想要去帮水怜寒,却一下子碰到了一面墙壁。他只愣了那么一下,立刻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由朝赤眉喊:“放我出去!”
此时赤眉也和三四个人缠斗在了一起,他一边打一边扬声道:“少主放心,属下会保护好您的!”
叶涩顿时气急败坏:“不用你保护!放我出去!”
可是赤眉已经没有心力顾及他了,叶涩用力锤着坚硬的盾牢,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万分焦躁。
水怜寒往这边看了过来,见赤眉暂时并无伤害叶涩之意便专心对上了袭击之人。
袭击水怜寒之人身手不弱,叶涩见两人越战越远,看来是水怜寒要引他至无人处使用紫目红瞳。单打独斗任何人面对紫目红瞳百分之九十以上毫无胜算,叶涩心下稍安,又有些难过。
使用紫目红瞳杀人本不是水怜寒,也不是水怜寒一族的本意。
赤眉与别人的厮打声传来,叶涩不由自主地要转头去看,却在转头的一刹那看到了那与水怜寒打斗之人的衣服上的一个大字——台。
台……
台?!
惊恐地瞪大双眼,叶涩瞬间扑到赤眉那边发了疯似地敲盾壁:“放我出去!赤眉!放我出去!”他喊得很大声,可是厮杀声太大,被围困的赤眉根本听不到他的话,在逼仄的巷道中打斗的他也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
没得到回应叶涩又焦急地转身去看水怜寒,这里虽然路窄但是从叶涩方向看向水怜寒处却无丝毫障碍,两人动作虽快此时离叶涩又远了一段距离,但叶涩还是能借着月色勉强分辨出两人来。
突然薄刀朝水怜寒的侧脸横削过来,叶涩心里一咯噔,水怜寒偏头躲过却不知为何脚下踉跄,还未站稳薄刀就再次朝他劈来。
悲剧只发生在刹那之间,叶涩以为水怜寒总有办法躲过的。他虽然担心,却一直从心底觉得水怜寒总会逢凶化吉。想也知道啊,他武功那么好,又有紫目红瞳,就算没有贵人相帮,又怎会轻易地败给他人?
水怜寒倒下了,他试图站起来,可是那刀再次居高临下朝他劈了下去。
几乎是任人宰割般竟无一丝反抗之力。
叶涩听到了他痛苦的悲鸣。
一定很痛吧,要不然那个快剑无心怎会发出那样的嘶吼?
“叶涩——!”
听到自己的声音被他喊出,因为恐惧和震惊而游离的心神猛地回到了□□,叶涩拼尽全力到破音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水怜寒——!!”
“水怜寒?水怜寒?!回答我!”
水怜寒匍匐在地的身体动了动,感应到叶涩般他朝他的方向爬了过来,叶涩的声音已经嘶哑了,他拼命地朝盾壁挥掌却毫无作用,他转头去求助赤眉,却看不到他的身影,再返回头来看水怜寒,只是看到了新月下的薄刀闪着嗜血的光芒。
薄刀再次朝水怜寒劈了下去,这次,水怜寒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
叶涩的世界整个灰暗了、静寂了。先是钻心的冰凉,然后是噬心的痛楚。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以为自己瞎了,伸手去摸眼睛却摸到了温热的泪液。
水怜寒……
水怜寒……
不,他不会死的,他不会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他。千里香的味道还能感觉得到,就从,就从前方传来……
嘴唇颤抖了起来,叶涩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中滚了出来。
又变成一个人了。
水怜寒,水怜寒不会死的,他绝不会、绝不会……
被他抛弃了。
呜咽从喉中溢出,叶涩放开嗓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十年未曾因感情而流泪,他本以为泪腺早已与感情分割开来,却在此刻突地爆发。
“台”,“渡云台”,那是连九霄玄宫都不敢轻易进犯的地方。
扁了的嘴唇,嘶哑的悲吼,以为自己早已没了这样澎湃的感情。
“水、水怜寒,你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