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刘松,他的广晋府常驻兵马有两三万人,若临时征调,还可再征出一两万民兵来。但他整个军队的兵器就只有几千把——也就是说,他的军队里甚至做不到人人都有兵器。大量士卒只能拿木棍当兵器用。
就那几千把兵器,还大都已经生锈了。毕竟中原没有铜、铁矿藏,他们用的都是武库里囤积了数十年的兵器。
因此大军人数虽多,实际的战力就很难说了。
探子宽慰道:“府尹,广晋府无铁矿,河南府也没有啊。要说乱,他们那里比我们这儿还更乱一点,想必他们也不会比我们好到哪儿去的。”
刘松叹气道:“但愿如此吧。”
第142章 谈生意
两日后,朱瑙和谢无疾到达许州,在许州驻下。
除了路途最遥远的长乐府之外,各路来勤王的诸侯几乎都已到齐了。各路人马一边安营扎寨,一边做起开战前的准备工作——都这会儿功夫了,练兵什么的倒都在其次了,打听消息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长途跋涉而来的边陲地方的诸侯们,他们以前对中原的消息都只是听说,这会儿既然来了,当然要好好打听一下中原实际上到底是怎样的状况,他们又即将要面对的什么样的敌人。
除了对中原形势的了解之外,对其他各路诸侯的调查也十分重要。有人光明正大地派使节往来沟通,有人则背地里暗暗派探子打听消息。更多人是明面上和暗地里同时活动
而对于朱瑙和谢无疾来说,他们各自有各自打听消息的渠道和人手。不过等消息打听来,他们也会大方地与对方分享。毕竟眼下他们双方是盟友,并不存在利益冲突,也没必要在消息上互相隐瞒。
花了几日的功夫后,他们就将眼下的形势大致打听清楚了。
郭金里的叛军入京时约有三万人,进过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们又收了不少人,眼下很可能已经有四五万人了。这人数听上去很吓人,不过对谢无疾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在战事中,人数的多寡并不是影响胜负的重要条件。据他所知,叛军迄今为止根本就未打过一场真正的打仗,想必军中无猛将,士卒也不懂得如何打仗。
而且朱瑙也打听到,京城里粮食虽然充盈,国库也有很多珠宝玉器,但兵甲军备却不多。京城守军在出逃的时候还带走了不少武器。叛军里有大量士卒应该是赤手空拳的。
除了叛军外,他们更关注的是其他各府军队。
朱瑙和谢无疾坐在军帐中,分享他们各自打听到的消息。
谢无疾道:“此番除你之外,另外还有三位府尹亲自率军出征,分别是广晋府的刘松、河南府的鲁广以及长沙府的楚泷。”除此之外的几府府尹并未出山,而是派出来手下的文臣武将带兵前来参与勤王。
朱瑙点点头,表示谢无疾打听来的消息和他打听到的是一样的。他笑道:“对勤王感兴趣的大概也是四家吧——那三位府尹,以及谢将军你。”府尹亲自出山,足见对此事的重视。这几家也都是带兵人数最多的。
谢无疾却道:“还有一家,江陵府。”
朱瑙道:“哦?”
谢无疾道:“江陵府虽只出兵三千,这三千皆是精兵。且带兵来的黄东玄不可小觑。”
江陵府就在蜀地东面,朱瑙倒也听说过黄东玄的事迹。据说那黄东玄本是江陵的一名水贼。他聚合一伙少年,打了几条轻舟,常年沿江游荡,劫掠江岸百姓与过江商船,官府竟多年都奈他无何。自从兵权下放,江陵府也招兵买马,黄东玄竟主动带着数百手下投奔了官府,江陵府尹倒也不计前嫌,封了他做武官。
听说这黄东玄年纪不大,却极有本事。江陵府因水系发达,水贼也十分猖獗。官府命黄东玄剿除水贼,他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把多年来官府都毫无头绪的水贼收拾得干干净净,使江陵水域为之安宁。
朱瑙点点头。
谢无疾将他所知的各军情况以及带兵将领都介绍了一番,问朱瑙道:“你还打听到了什么?”
朱瑙呵呵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递给谢无疾。
谢无疾瞧着那账簿愣了一愣,伸手接过,打开翻看。
这本账簿上还没有记录具体的出入项,因为朱瑙的生意还没有展开。不过上面列出了参与勤王的每一家诸侯,并且在他们的番号旁边,记录了各种货物种类。
河南府:兵甲、粮食、药草。
广晋府:兵甲、粮食、药草、牲畜。
长乐府:蜀锦。
临安府:茶叶、蜀锦、玉石、瓷器。
江宁府:蜀锦、茶叶、兵甲……
……
朱瑙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这几日派人与各府沟通,向他们推销我带来的货物。这上面记录的是各府所感兴趣的东西。”
谢无疾:“……”
没想到朱瑙这生意进展的还挺顺利的啊……
从这一本账本可以看出,他与朱瑙做事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他命人调查的是对方的人数、带兵的将领以及军队的风貌。而朱瑙的着眼之处却是对方有可能购买的货物。
然而这份账本对谢无疾而言并非无用,相反,作用非常大。
需知战事的成败,有一半都取决于消息的灵通与否,另一半才由将领、军队、士卒决定。对于谢无疾而言,任何消息他都感兴趣,有时候一些细微的小事很可能决定大战胜负。但越是细节的、深入的消息他就越难打听到。他可以很快查清对方的人数,但他很难弄清楚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万没想到,朱瑙通过经商的方式,竟然查到了很多他查不到的细枝末节。
通过这一份各府感兴趣的货品清单,他不仅可以看出各府的大势,甚至能感受出一些带兵将领的性情。
譬如说地处中原的几府,他们所缺的东西大都相同,兵、粮、药……全都是最重要的战备物。而且他们对茶叶丝绸玉器等奢靡之物毫无兴趣,这不代表他们不喜欢宝贝,而说明他们已经穷到没钱奢靡享乐了。
而对于兵甲感兴趣的诸侯,未必说明他们真的缺兵甲,也可能他们只是对蜀人制造的兵甲的技艺感到好奇。可那些对兵甲都不感兴趣的诸侯,可见他们不仅对勤王不上心,甚至于他们对天下大势都不怎么有兴致。
而这还仅仅是一份初始的意愿,就已能从中窥得诸多消息。若生意真的谈成,从各府实际购买的商品种类、数量上,他们所能掌握的消息更是千金难买啊!
谢无疾心情复杂,陷入沉思。一直以来,他对于在京兆府被朱瑙摆了一道的事,难免有些耿耿于怀。如今看来,他被坑得不冤。
朱瑙笑眯眯地问道:“谢将军觉得如何?”
谢无疾合上账本,还给朱瑙:“得与朱府尹结盟,是我之幸。”
朱瑙眼睛一亮:“能与谢将军结盟,也乃我之大幸。既然我们情投意合,心意相通往后每年蜀商给贵军的钱粮要不就免了?”
谢无疾:“……”
谢无疾:“不。”
“那……减几成?”
“不。”
“那……”
“不。”
朱瑙摊了摊手,无奈摇头:“好吧。即使如此,能与谢将军结盟,我依旧很欢喜。”
谢无疾无语。白纸黑字画了押的盟约,明明是朱瑙想背弃盟约在先,竟弄得他被人辜负一般。
双方的消息已分享完,朱瑙正要回去休息,谢无疾从背后叫住他。
“朱府尹。”
朱瑙停下脚步:“嗯?”
谢无疾问道:“你当真无心勤王?”
朱瑙呵呵笑道:“这话谢将军问过了。”
非无心,是无力。他相信勤王之事只是徒劳。
谢无疾不与他争辩,淡声道:“我若成事,你可愿助我?”他自知能战不能治,若能进京,想要重组朝廷,他必需旁人襄助。朱瑙无疑是很好的盟友。
朱瑙拖长语气:“这个么……”
谢无疾双眸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朱瑙弯了弯眼睛,笑得云淡天高:“只要谢将军开口,不管什么时候,我总是愿意帮你的。”
……
广晋府军营。
刘松正在营中巡查,一名士卒追了上来:“府尹,成都府军送了几样兵甲来,说先让府尹瞧瞧。”
刘松停下脚步,道:“拿来我看看。”
不多时,士卒们抱着一捆兵甲走了过来。其中有刀、矛、甲胄等,皆是军中常用器物。
几样东西方拿上来,刘松就不由眼前一亮。他军中尽是些生锈的破铜烂铁,而成都府送来的兵甲都是崭新的,那刀锋只瞧光芒就知有多锋利。
他问手下人道:“是我太久没见新器了?我怎么觉得这套兵甲比一般铁器还锃亮点?”
手下道:“似乎……是更亮点儿。”
刘松拾起一把刀。这刀刀身厚重,刀刃却打得很薄,他四处望了望,瞧见地上一条麻绳,便命人拾起来。他用刀轻轻一挥,麻绳既被砍断了。
刘松不由道:“嚯,好刀!”
又羡艳道:“那朱瑙的运气真是好。蜀中物产丰饶,让他打出这样的好铁来。”
需知广晋府地处中原,离京城极近,从前也是富饶的好地方。古语有云,得中原者得天下。然则这话说的其实并不确切。
中原之富饶,富在广袤平原与大量耕地。若在太平年间,守着这些田地的确能过好日子。可中原的物产并不丰饶,也无险可守。除非同时占据塞外的险关与矿山,要不然只守着一个中原,战乱一来,真是四面楚歌。
从前有朝廷调度时还好,如今各府割地自据,物产缺少交流。他除了一片平原什么也没有,简直欲哭无泪。
刘松放下手里的刀,又试了几样兵器。在他看来,样样都是好东西——这些东西虽然被朱瑙命人打得脆,倒也没脆到一碰就断的地步,刘松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
手下问道:“府尹,蜀军的人在外面等府尹的答复。咱们真要管他们买兵甲吗?”
刘松心里倒是挺痒的,但也知道做生意急不来。他吩咐道:“去跟他们谈谈价,别让他们知道我们缺这些。把价尽量压低。足够便宜的话咱们就买。”
第143章 待价而沽
刘松派了一个名叫谭辛的人去跟蜀商商议采买兵器的事儿。没多会儿,谭辛就找到了送兵甲来的蜀商。
谭辛慢悠悠地问道:“你们一共带了多少兵甲来啊?”
蜀商老老实实答道:“共带了三千把刀,一千五百杆矛,一千副甲。”
“哟,这数量可不少。买卖要是做成了,你们能赚不少钱吧?你负责此事,想必也能捞到许多油水吧?”谭辛哼哼道:“能想出借着勤王的机会跑中原来做生意,还真有你们的。”
他话题开得颇为古怪,蜀商就只是笑,随口附和了两句。
谭辛不先问兵甲的价钱,也不说他们具体打算购买多少,倒是继续阴阳怪气地挤兑了一番:“说实话,你们虽然能想到趁这机会来做生意,可你们这生意做得并不怎么精明。你们蜀中虽然产铜、铁,可蜀铁跟冀铁和鲁铁比起来,差得可远了。你们千里迢迢费那么大功夫运这么些破铜烂铁过来,当真卖得出去吗?”
蜀商略略沉吟,不卑不吭道:“这么说,贵军是无意购买我们的兵甲喽?”
谭辛继续怪声怪气地说话:“我老实告诉你,刘府尹的确不怎么有兴趣。他看了你们送来的那些兵器铠甲,根本不满意。他本是打算一口回绝这笔买卖的,不过有人跟他进言了几句,他改变了主意。你可知道是谁进言的吗?”
不等蜀商回答,谭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得意洋洋道:“是我!我帮了你们一个大忙。知道为什么要帮你们吗?因为我这人心地善良,我体恤着你们蜀人大老远地运货来,实在不容易。加之我素日深受府尹的器重,我的话府尹总是听得进去,因此我便在府尹面前替你们美言了几句。既然是我改变了府尹的想法,他也就索性把这事情交给我来,让我决定你们的兵甲到底值不值得买。”
这段话当然是他编造的,他说这些是为了邀功索贿。要知道采买军备可是一个肥缺,他办着这差事早赚得盆满钵满了。
朱瑙派出来的自然是机灵的人,那蜀商听出了谭辛话里有话,却假装听不出来,客客气气地笑道:“值不值得买……我们送了几副兵甲过来,东西好不好,阁下自可估量,试用几日再决定也无妨。至于价钱,这倒要谈谈。做生意么,总是买得越多越便宜。”
谭辛以为蜀商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皱眉。他想了想,又道:“其实呢,我们军中最近新招了一批兵马,正巧是需要补充几副兵甲。按照常理来说,我们应该去冀东或者鲁中收铁。不过你们已经把兵甲打制好了,也是省了我们一番麻烦。我以此向府尹进言,或许能说服府尹买你们的东西。”
蜀商仍不接茬,问道:“那,贵军打算买多少呢?”
谭辛见他死活不开窍,自己仿佛对驴弹琴,不由没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把话挑得更明了:“买不买,买多少,那得先看看你能否说服我。”他故意加重了最后一个字,还一面说一面摩挲手指,把手放在鼻子下面,索要贿赂的意思已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蜀商笑道:“阁下莫非觉得我们的东西不够好么?哪里不好呢?”
双方僵持片刻,谭辛的脸彻底垮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