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柳江平嗤笑一声。
这种说法太荒唐了,或许骗得过平头百姓,却骗不过柳家子弟。那朱瑙是何等聪明的人?那可是蜀国的国君啊!他若真想用上官贤当细作,蒲州城破后他就应该压住消息,尽快劝降,然后以上官贤带兵逃脱为由把人送走。怎么可能等了整整四个多月才让人回来?糊弄谁呢!
听陶北这么说,再加上这段时间柳江平对梁国的形势已经有所了解,他基本猜到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他冷冷道:“陶大将军,按说这是你们梁国的政事,我不该插手。但我想问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位上官贤?”
陶北一个头两个大:“柳公子,此事我自会妥善处置,我需要一点时间。”
既然上官贤回来的消息压不住了,他就不可能把人悄悄解决了,必须给外面一个交代。但他也不能今天人回来,明天就把人拉到市口砍头。处置得太快,会被人说他心虚。他现在只能等一段时间,一面观察朝野上下的舆论风向,一面思考对策。
柳江平眯了眯眼,仔细观察着陶北的神情,质疑道:“陶公,我知道那位上官将军曾是你的左膀右臂。可事到如今,你该不会对他心软吧?”
陶北眼皮一跳,张口就反驳:“怎么可能!”
柳江平冷声道:“那便好。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陶公自己也好,为了梁国也好,还请陶公尽快解决这桩麻烦!我想我国君主也绝不愿意见到陶公因此事声望受损!”
倒不是柳江平有多支持陶北,只是他很清楚,现在整个梁国的国运就系在陶北一人身上。这些年陶北为了坐稳位置,不断挑动派系争斗,把朝政大权集于一人之中。这确实有助于梁国政局的暂时稳固,却也意味着没有人能取代他。万一陶北有个三长两短,梁国立刻就成一盘散沙了!陈国又送钱又送粮,就是怕出现这种局面,所以柳江平一听说早上的事,立刻赶来见陶北了。
说完上官贤的事,柳江平神色稍缓,换了个话题:“我今日来,其实是想问问陶公,不知出兵河南的事,陶公可有计划了?”
陶北皱了下眉头。
此事原本没有那么快,他与陈国结盟的事也才定了个大致,具体的细节双方官员还没商谈完。可柳江平现在便催问起来,显然是急了。
这对陶北而言也是好事,早日把战事提上日程,陈国就会早日把粮草送来。而且,一旦出兵,便可利用战争向外转移矛盾,上官贤的事兴许也能压下去了。
于是陶北道:“有。我欲派遣十二万兵马出征河南。”他将几路兵马简单向柳江平介绍了一下。无疑,那些都是他手下非嫡系、不听话的兵马。
柳江平对军队的数量显然是满意的,至于其他的,他也不能插手要求陶北非得指派哪路军队。他又问道:“那不知陶公欲派何人担任主将?”
陶北再次后脑一紧。他昨晚彻夜未眠,便是在思考此事,只是一整晚都没能得出结果来。
片刻后,他咬了咬牙,斩钉截铁道:“我欲命田畴领兵出征!”
柳江平不由挑眉。
陶北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不放心启用小将。田畴,是他手下三大将——现在是二大将——之一,原本驻扎在徐州,现在也只能把他从徐州调回来了。
毕竟徐州接壤陈国,现在两国联手,徐州的形势没有那么紧张,冀州的高洪陶北是无论如何不敢动的,冀州接壤幽州,决不能有失。
只是田畴此前并未去过河南,一直在徐、兖一带征战。现在迫不得已,也只能让他上了。
柳江平并不懂战场之事,他只知道陶北安排的出兵阵容让他非常满意。于是他道:“陶公,那我们这几日尽快将事情谈妥,我马上命人回陈国报信,让他们准备好粮草。陶公也请赶紧调集兵马吧。”
陶北道:“那是自然!”
原本双方还想为了利益多拉扯一番。但上官贤这一归来,他们都察觉到了危机将近,其余的事皆可先放一放,先一致对蜀才是重中之重!
两人一拍即合,当下便各自命人快马加鞭送信去了。
第279章 杂牌军
泰宁。
一群人聚在一间房屋里,围着一个名叫屈啬的男子,正义愤填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指挥使,朝廷的军粮迟迟不到,分给咱们的军田又根本不够吃。再这么下去,兄弟们都该饿死了!要我说,咱们索性造反吧!”
“没错!陶北心里只有他那些的嫡系,压根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哪一季的军粮不是能拖就拖,能赖就赖?咱们迫不得已,只能到县里去抢粮食。他居然还敢派人来找我们兴师问罪!他也不想想,不抢能怎么办?让我们弟兄活活饿死吗?”
“听说最近因为上官贤的事,陶北罢免了上百个官员,邺都上下正怨声载道呢!咱们索性揭竿而起,再拉几路人马一起干,就打出清君侧的名号怎么样?杀了陶北,咱们来管朝廷!让指挥使你做大将军!”
“那恐怕不妥。陶狗贼虽然死不足惜,但邺都周围有重兵把守,我们未必打得过。依我看,我们不如杀进兖州去,占了兖州城,自己称王得了!”
“我支持,咱们打兖州去!”
这些人正是梁国境内的一支驻扎在泰宁杂牌军。他们原先是齐州兵,后来被广晋府收降,随着中原霸权几经易主,他们的从属也改了又改。现在虽然他们名义上要听从梁国朝廷的调遣,但实际上朝廷对他们的控制力并不强。军粮给足的时候,他们就和梁国朝廷蜜里调油;军粮短缺的时候,他就会化身匪军到周边的城镇打劫。
由于梁国境内像他们这样的杂牌军不在少数,陶北也腾不出手来整顿,所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当他们闹得太凶的时候,才会派人来问责加安抚。
而今年,他们的军粮依旧没能准时下发,恼火的军官们为此聚在一起商量对策。说到气急处,有人起了个头,众人纷纷响应,就开始商量起怎么造反的事来了。
这支杂牌军的头领便是屈啬。他听着众人义愤填膺的建议,心里蠢蠢欲动,却又不免有些犹豫。
造反吗……
如果军粮再不来,他似乎也只能造反了。可若是有其他办法,他并不想走到这一步。他的军队战斗力不强,这一点他心里有数。要知道陶北一直致力于削弱他们这些杂牌军的势力,不光克扣他们的粮草,各种兵器、器具也从来没给齐过。有一回他因为兵器短缺,大闹了一场,朝廷终于给他运了一批兵器来,结果还全是些锈得比竹子硬不了多少的破刀破剑!
他要是真的造反,和陶北的嫡系军队打起来,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妈的!”想到这里,屈啬就满肚子火气,恶狠狠地踹了下桌腿,骂道,“那姓陶的乌龟王八蛋!哪天他要是落到我手里,老子非把他肠子扯出来打结不可!”
“对对对!”边上有人咬牙切齿地附和道,“刨开他的肚子,让他亲眼看着咱们把他的肠子打结。千万不能直接弄死他,那也太便宜他了!”
由于钱粮没给够,这些杂牌军已经恨陶北恨得牙痒痒了,全然没把他当成劳什子位高权重的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人跑了进来。
“指挥使!”冲进来的士卒道,“邺都朝廷来人了!还送了圣旨来!”
众人正在商讨造反的事儿,听说朝廷来人,连忙闭上了嘴。
屈啬没好气道:“圣旨?军粮都没送到,还敢给老子发什么狗屁圣旨?”
送圣旨的使者本来应该亲自进来宣读,但他也知道这些杂牌军不好相与,生怕自己进了军营就出不去,因此只把圣旨交给别人送进来。
那手下将圣旨呈上前,屈啬没有伸手接,此刻坐在角落的一名男子却连忙跑上来——他是军中的祭酒,也是这屋子里唯一一个认识字的人。
那祭酒迅速将圣旨看完,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屈啬扬起下巴问道:“写了什么?”
祭酒没有照着念,那些文绉绉的话谅这些大老粗也听不懂。他用自己的话解释道:“小皇帝——其实就是大将军,他命令指挥使带兵出征河南……”
“什么?!”屋子里一群军官顿时全跳起来了。
“出征河南??对付蜀军??那姓陶的混蛋又想让我们去送死!”
“妈的,咱们赶紧造反吧!”
“把那送信的人扣下,砍了他的脑袋祭旗吧!”
屈啬也气急了:“不给钱不给粮,还想让咱们替他卖命?陶狗贼想得美!”
祭酒被众人拍案而起的气势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有粮,有粮!我还没说完呢……”
众人一听到有粮,连忙安静下来。
祭酒解释道:“上面说,圣旨先到,粮草还在运送的路上,过几天才到。出征前先发军粮四百石,牲畜百头。等指挥使带兵上路,补给还会陆续运来的。”
众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屈啬狐疑道:“真的假的?不是说国库空虚吗?难不成以前是骗我们的?姓陶的打哪儿弄来这么多粮草?”
祭酒道:“是陈国给的粮草。朝廷已与陈国结盟,共同抗蜀。”
“哦!”众人这才了然。原来是江南那些富得流油的豪强们出的粮草啊,难怪了……
其实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梁国朝廷缺粮,但他们才不管这些,那是朝廷的事,让朝廷的权贵操心去!他们只管自己怎么活下去,粮不给够就闹腾。
屋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听说有粮有肉了,大家都偃旗息鼓了,没人再提造反的事了。
“指挥使,”有人问道,“那……咱们真要去打河南吗?”
上一次陶北也曾责令他们出兵去救上官贤,被屈啬以粮草未到、军心涣散的理由拒绝了。这一次粮草有了,他们也就很难理直气壮地推脱了。
屈啬想了想,向祭酒问道:“姓陶的不会只调我们一支人马去吧?我们才多少人,怎么可能对抗蜀军?他还调了哪些人?”
祭酒道:“圣旨上只说大将军欲倾举国兵马讨伐蜀军,收复河南,由田畴将军领兵。肯定不指咱们一支人马。但也没说有哪些军队。”
“田畴领军?嘶……”
谁都知道田畴乃是陶北的心腹大将,一直镇守徐州。这一次陶北居然把田畴都调来了,可见出征的规模一定很大,陶北大概是铁了心要夺回江南了。
屈啬思考了一会儿,道:“过几天要是军粮真的送来了,那……大家收拾收拾,准备出征吧。”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担心道:“指挥使,大将军一向不喜欢我们。真要上了战场,他们会不会故意让我们去送死?”
屈啬道:“既然是倾举国兵力讨伐蜀军,各路人马多了去了,咱们混在里面,放机灵点。该躲的时候躲,该避的时候避,别自己往刀刃上撞就是。况且虽说江南给朝廷送了军粮,咱们要是不出征,军粮就发不到咱们这儿。咱们也不能活活饿死吧?”
众人都不吱声了,一个个若有所思。
俗话说有奶就是娘,刚才他们还在讨论着怎么干死陶北,现在一听说有粮有钱,他们立刻就乖乖跟着陶北干了。
至此众人心气已平了大半,又凑在一起骂了陶北和朝廷里的其他权贵几句,把心气彻底捋顺了,也就身心舒畅地散了。
=====
徐州。
田畴坐在书桌前,望着桌上那张摊开的写满字的信纸,满面愁容。
这封信正是陶北写给他的。
陶北不会向那些杂牌军说明他这次出征到底调集了哪些部队、有何目的,但是对于田畴,他当然交代得清清楚楚的。
十二万大军发往河南,陶北让田畴自己带几千嫡系人马出征,但这几千人只是用来保护田畴和起特殊作用的,并不起承担主要战事。十几万人,几乎全由杂牌军构成。
陶北命令田畴尽可能地击退蜀军、收复失地,同时,还要尽可能地消耗那些杂牌军,死得越多越好,把杂牌军的建制全打散了,就可以替梁国解决一桩心腹大患。
田畴并不心疼这些杂牌军,因为他也知道这些军队是梁国甩不脱又吞不下的沉重负担。
梁国的这些杂牌军有不少本来就是匪军出身。乱世之中一群乌合之众聚在一起,声势逐渐大了,就被其他人马兼并招降。他们没怎么经过训练,打过的仗也不多,战斗力不强不说,忠心更是欠奉。
陶北早就想遣散这些杂牌军,但是这些杂牌军的军官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谁肯平白放掉自己手里的权势?他们仗着手里有军队作威作福,威胁朝廷,朝廷给他们发足钱粮,他们就老老实实;朝廷一旦粮发少了,他们马上闹事。
这些人都是战乱多年留下的沉疴痼疾,陶北实在没有能力解决,所以就想着借出征河南的由头来一招借刀杀人。
可是算盘打得很好,做起来又谈何容易?这里面有哪一路人马是肯乖乖听话的?没有!一路都没有!田畴要管的还不只是一支杂牌军,他是要同时把七八支杂牌军聚在一起指挥,想一想就觉得头要炸了!
他身旁的亲兵见他满面愁容,不禁劝道:“大将军的这个命令实在有些强人所难。田公不妨找借口推了,就说徐州局势不稳,田公抽不开身。”
“推?”田畴揉着太阳穴道:“要是上官贤还在,这烫手山芋也轮不到我接。现在,我能推给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