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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想参军??你疯了吗???”潘老毛震惊地看着自己的长子,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对。爹,城里又开始募兵了,这次只招募五千人。我上个月正好已满十八岁,符合报名的条件了……”
他话还没说完,潘老毛随手抓起身边的杯子往他身上砸了过去。
潘大春反应很快,立刻就躲开了。
潘老毛有多歧视丘八,全家人都知道。他大儿子竟然主动提出要从军,他本应该暴跳如雷,可他此刻更多的是感到荒诞和不可思议,以至于竟都没太恼火。
“你再说一遍,你想干什么??”
潘大春显然很害怕,都不敢抬起眼来和他爹对视。可他仍壮着胆子说了下去:“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后没有军户了,参军了也能保留原籍,八年以后就可以退役。每年可以领五两军饷,另有粮食贴补,家人还能减税。”
他一口气说完,说得潘老毛愣了好一会儿,一时消化不了那么多新鲜的消息。
少顷,潘老毛仍然以一种不可理喻的语气质问道:“所以呢?”
他对丘八那根深蒂固的歧视不是几两银子几石粮食就能撼动的。
潘大春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睛与自己的父亲对视:“所以,我想让老五治好病,我想给四妹买几件新衣裳,我想帮老二老三娶媳妇。我想让爹和娘不必再日日辛苦劳作。”
潘老毛愣住。
即使他有刻玉的手艺,可他家里孩子太多了,生活过得非常拮据。他最小的孩子有喘鸣的毛病,因着心疼医药钱,始终没有好好医治。三个儿子日益长大,眼看也该陆续成家了,可同样因为家境问题都说不到好的亲事。
且由于上回诬告士兵的事情,他成了城里的笑柄,找他做事的人越来越少。最近家里已经困难到了需要典当东西才能维持生计的程度。
他手中一枚茶壶,是他原本抄在手里,准备听到儿子再说一次参军两个字就砸过去的。可那茶壶在空中悬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被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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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募兵正式开始的日子。
然而到了那天潘大春想出门,潘老毛还是把他拦下来了。
“不行,你不能去。你去了我们潘家就成了所有人的笑柄。”潘老毛说,“没钱咱们能想办法挣,可当兵算个什么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潘大春还以为已经把父亲说通了,哪想到老顽固忽然又犯起顽固来。
他不服气道:“怎么就成了别人的笑柄了?现在当兵跟以前不同了,不会再被人笑话了。”
潘老毛横眉冷对:“咋可能?你少在那儿胡说!”
潘大春道:“不信你跟我一起去看,募兵处肯定已经排起长队来了。大家都抢着要报名,谁还笑话谁啊?”
这几天募兵的告示前天天都挤了很多人,人们围着官吏反复询问募兵的详情。是以潘大春相信有非常多的人都对募兵动了心思。
可潘老毛却仍然固执己见。他见过之前袁基路募兵的情形,那叫一个门庭冷落,冷到最后不得不到处抓人了。这事情才过去几个月,人们对当兵的看法哪有那么快说变就变?
父子俩争执不下,索性一起出门去看看到底谁对谁错。
到了募兵处附近,两人远远一看,募兵处的确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不过大多人都只是围在旁边看,实际上根本没几个人在排队。
这情形让两人都有些意外。潘大春意外的是排队的人怎么会那么少,潘老毛意外的是一个募兵值得这么多人围观吗?
不一会儿,潘老毛先想明白了缘由,立刻骂道:“你这混小子,你还说什么现在不歧视当兵的了。你看看,这么多人等在这儿,就为了看别人笑话!谁要是去报名,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潘大春不可思议道:“不可能!”
潘老毛道:“有什么不可能?他们围在这不是为了看戏,难道还唱戏给你看吗?”
他坚信自己的想法没有错,便要把儿子拉回家去:“你就死心吧,再别动什么参军的念头了。除非什么时候所有人都抢着要参军,那时候我就不拦你了。”
潘大春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便跟父亲执拗起来。
两人挣扎了没一会儿,忽见不远处过来一群人。那群人急急忙忙往募兵处走,见了募兵处没什么人排队,全是大喜之色。
“大哥,太好了,我们赶上了!”
“赶紧排队去,等会儿人就多了。”
“这次只招五千个人,还是从全蜀招,那不得挤破头了?今天一定得报上名,要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那群人一路小跑到了募兵处,每人的户籍资料早都准备好了,争先恐后往负责的官吏手里塞。
“大哥,我报名!”
“我先来的,先看看我!”
那伙人有十二三个,也不知是打哪儿结伴来的,一下就把募兵处的摊位前挤得热闹起来。他们还没争完,后面陆陆续续又排上来三五个人。
这下可好,周遭围观的人群哗一下跟被点了引信的炮仗似的,纷纷从人堆里挤出来,往队伍的后面派。起先是十几个,后面成了三十几个,最后哗啦啦全涌上来了,队伍竟然一下排出一条街去!
有人从怀里掏出早准备好的户籍,有人站在队伍里冲着边上的婆娘吼:“你快回家帮我把我的户籍拿过来!别错过队伍了!”
潘家父子眼睁睁看着队伍越来越长,都是目瞪口呆。
原来方才这些围观看热闹的人并不全是来看热闹的。新的募兵令一出,动心的人还真不少。但是很多人如同潘老毛一样,多年来对当兵的成见很难放下。于是大多人都徘徊犹豫,想先看看别人的反应再做决定。当见到大家都一样犹豫,犹豫的人就更犹豫了。
可一旦有人起了头,也就打破了僵局。被感染的人人们彻底将犹豫抛到脑后,甚至变成了争先恐后。
眼瞅着每眨一下眼睛,队伍尾巴就要多一两个人,潘大春也扛不住了。他抓着潘老毛的胳膊大吼道:“爹,你刚才说只要别人抢着当兵你就不拦我!我回家拿户籍去了!”说完撒腿就跑,生怕跑慢了就赶不上。
潘老毛伸手要抓他,却连片衣角也没抓到:“哎……”
儿子已经跑远了,潘老毛一个人站在原地,瞅着越来越长的报名队伍,满心茫然。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已经老了,或者真的是顽固得过了头。
这么多年来当兵的一向是臭不可闻,谁想到现在竟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这世界的变化可真是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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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的募兵情况异常热闹,而且热闹引发热闹,天色越晚队伍反而排得越长。以至于原定该申时收摊,最后硬是延长了半个时辰。因天都快黑了,官吏不得不将还排着队的人赶回家去,又给了他们写着顺序信物,准许明早先安排他们,人群才终于去散去。
天将将黑的时候,朱瑙还在官府里看帐。卫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朱瑙放下账本,道:“回来了啊。情况如何?”
卫玥得意洋洋地笑道:“我卫大将军亲自出马,你说如何?”
朱瑙不由哂笑。卫玥野心倒是够大的,他给卫玥封了个校尉之职,卫玥倒已经自封上大将军了。
卫玥在他对面坐下:“哎,话说回来,你还真是每回都算得够准。今天早上开摊以后,一两个时辰都没几个人去报名,站在边上围观的倒是一大群。结果我带着兄弟们做场戏,边上人就全涌上来了,那场面真够有意思的。”
又问道:“明天我还要去吗?”
朱瑙道:“应当不用了。今日过后,该变的已经变了。”
卫玥点点头。说白了这还是个成见的问题。朱瑙这一步步,从指挥军队替百姓做事,到提高军饷,再到改变军籍制度,再有什么成见也该打破了。
形势都变了,成见不肯跟着变的人,便已被别人拉下了。
卫玥又问道:“你这回招五千人,能给我几个?”
朱瑙竖起一个手掌,是个五字。
想也知道,只招五千人,不可能把五千全给卫玥。卫玥问道:“五百啊?”
朱瑙点头。
卫玥撇撇嘴。其实也说不上失望还是高兴。他当然希望自己能快些强大,不过他自己的本事他自己知道。总得一步步来。
虞长明毕竟有三年的带兵经验了。不管哪方向他都还有的要学,朱瑙能再给他五百人已是非常不易了,算上先前那些,也够一千了。
朱瑙道:“看在你今日辛苦的份上,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卫玥眼睛一亮,忙道:“什么机会?”
朱瑙微微笑道:“招来的五千人,由你先挑你那五百人,余下的留给虞长明。”
卫玥愣了一愣,惊喜道:“哎?当真吗?!”
朱瑙道:“你觉得呢?”
卫玥更是喜上眉梢。朱瑙从未骗过他,这么说便是真的了!
其实他原本也想过此事,只是未好意思向朱瑙开口。他跟虞长明不一样,虞长明是个极端正的人,给什么样的人他都能带。可他却是个爱挑的人,他自己选出来的,他才用的顺手。
他激动地一拍桌子,乐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95章 织锦坊
募兵之事进行得如火如荼,只一个月左右,便有五千人从层层选拔中脱颖而出,被送往军营。
募完兵后,朱瑙将兵卒交给虞长明和卫玥训练,往后便专心管起政务来。
眼下他既已降低了田税,官府的收入便减了不少。然而养兵乃是不小的花销,钱还得想办法挣。再则眼下正是民生凋敝之时,富民更是当务之急。
幸而蜀地本就是天府之国,朱瑙将官府的各项收支理清楚后,很快便有了想法。
……
锦官城是成都里的一个内城,高高的城墙圈起一大片宽阔的区域。内间被划分了数个区域,有缫丝区、染色区、织锦区和洗涤晾晒区等。这里是成都府官办的织锦作坊,有上千名工匠在城内劳作忙碌,每天都有数匹蜀锦在这里制作完成。
曾几何时,这锦官城内繁盛至极,成都府的大半收入都来自于这里产出的蜀锦,即使轻徭薄赋府库仍能被填得满仓满谷。可惜这些年来,锦官城内已现衰败景象。
在织锦区罗列着数百台的织机,不过眼下这些织机只有一小半正在运作。许多织女甚至没有坐在织机前,趁着眼下无人看管,她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一个名叫王小月的织女道:“昨天我陪着丞官去城里买东西,路过布庄的时候我看到了郑娘子织的百花孔雀锦……天啊,实在是太漂亮了,她织的孔雀简直跟活的一样。光孔雀的羽毛就用了十七八种颜色的织线,太阳照在锦上,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到底是怎么能织出那么漂亮的锦来?”
立刻有人道:“我也听说过郑娘子织的锦是全成都最好的锦,她一匹锦卖的价钱是咱们织的官锦的五倍呢!当真有那么厉害吗?”
王小月道:“当真!官锦放在她织的锦边上,就像是……就像是……”她没有念过书,想不出斯文的比喻,绞尽脑汁想了会儿,一拍大腿道,“就像是地里呱呱叫的癞蛤蟆放在了玉打的蛤蟆的边上。”
周遭顿时一片惊叹声:“哇……”
“当真有这么厉害?我也好想见一见。”
“要是我什么时候有机会能用百花孔雀锦做套衣裳就好了……”
“你快别做梦了!咱们这辈子要是能用官锦做一条帕子,那都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你还想用郑娘子的百花孔雀锦做衣裳?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不如现在赶紧一头撞死,趁早重新投个胎吧。”
“就你嘴碎!”
蜀锦乃是十分昂贵的料子,只有权贵富人买得起。普通老百姓一辈子未必有机会摸上一摸。这些织女已比普通百姓运气好得多,至少她们能天天用自己的手抚摸润滑柔软的丝线,她们能自己动手编织出昂贵华丽的蜀锦。只不过制作好的蜀锦就不会再与她们有任何牵扯了。
片刻后,一名织女愁容满面地另开了一个话题:“我听说这两个月朱御史为了削减官府的开支,已陆陆续续裁撤了许多尚方。你们说我们织造坊会不会有一天也被裁撤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立刻有人反驳。
“不可能!织造坊可是官库收入的重要来源,再裁撤也裁不到我们头上啊!”
“就是啊,那些尚方是因为耗费银银才被裁撤了的,我们织造坊可是能挣银钱的,怎么会被裁撤呢?”
又有人道:“挣钱也是前几年的事了。这些年卖丝能挣钱,织好的锦却卖不出去了。”
“是啊,织造坊或许不会被裁,可是我们这些织娘就不一定了。现在蜀锦的销售一年比一年少,我听说就连八年前织的锦都还屯在库里没卖完。安排我们做的活儿越来越少了,织造坊不需要这么多织娘,把我们撤了不是没可能……”
听到这话,织女们全都变了脸色。
她们中的大多人都是犯了罪的女囚,被抓来织造坊劳作赎罪。虽然是强制的劳作,可这份工作对她们来说却是非常难得的。在织造坊工作至少有东西吃,闲下来还能跟人聊聊天说说话,而且学会织造至少也是一门手艺。只要年限到了她们就能被放还。可如果不在这里工作,她们可能会被抓去做更加辛苦的工作,比如和男人一起垒墙挖河,也可能会被关回又脏又臭的监牢。被关回牢里是最糟的,因为不劳作,每天只能喝点稀汤,那简直只有等死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