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真相(6)
九月二十日,冥天宫已被围困整整一月,弹尽粮绝。花间教各地坛口被灭的消息传进天灵山,本已意志薄弱的魔教教众瞬间陷入绝望,战斗力大失。
书剑盟和文理阁乘机发动总攻,冲进冥天宫。
天灵山外还有夏国赤羽军包围驻守,让魔教余孽毫无逃脱的可能。新帝夏晨硕自愿帮忙,只因江离害得夏晨欢流产。
正派联盟的速度和效率超乎想象,不过一个时辰,绝大部分花间教众被俘羁押,少数抵抗被杀或服毒身亡。
刀光剑影,电光火石之间,矗立于世间几百年的花间教轰然倒塌,残垣断瓦,恐再无崛起之可能。
白忱不顾混乱的战局,在瑶花阁没有找到江离后便御风跃于高楼之上,搜寻对方踪迹。
他一直寻至花间教秘地:后山冰宫,方发现熟悉的身影。
江离坐在天灵山最高主峰的悬崖边,怀里抱着一个红衣少年,满目深情凝视着他,笑容因狰狞的疤痕而显得扭曲。
白忱双眸泠冽,手持赤霄剑落在江离五丈开外不动。皱眉盯着他怀中人,难掩诧异。
传闻花间教冰宫中有一口晶棺,乃是用天灵山万年玄冰所铸,可让人陷入沉睡,保尸身不腐,原来竟真的存在。
可晶棺不是起死回生的神器,就算那人容貌与八年前分毫不差,可他早就死了,不会再睁开眼。
江离偏头瞟了白忱一眼,没有愤怒和憎恨,眸色深紫,平静无波。
白忱眉头更紧两分,隐隐有了预感。目光凛冽,随时准备出手。
江离又看向红衣少年,旁若无人般吻了吻他冰冷泛白的唇瓣,轻抚精致的眉眼,勾出一抹无奈的笑,柔声道,“师弟,终究是我技不如人,不能给你报仇。你别怪师兄好不好?”最后一句竟带了丝撒娇。
孟扶阳死的那日江离就不想活了,是复仇的信念支撑他疗伤修炼,在痛苦的地狱中重新站起来。
可他没料到白忱比他更狠,在内力全失,武功被废的情况下还能重新将滦仓剑法练破九层。
笑容变的苦涩,江离紫眸悲哀,凄凉的对孟扶阳说,“我真是什么都输给他。”
武功比不过白忱,势力没有书剑盟强大,连你的心也输给他了。
江离眸中化不开的情深,偏执到疯狂。他又在孟扶阳唇瓣上烙下一吻,浑身颤抖。
白忱目光一凌,突然飞速冲向江离。可对方比他快上一瞬,抱着怀中人跳下悬崖。
青衣和红衣交缠,霎时消失不见,落入无底深渊。
“该死!”白忱在崖边一厘处刹住脚步,看向崖底咬牙暗骂。他刚刚已觉察出江离有赴死之心,那人太平静,平静到绝望。
天灵山与燕山不同,本已位于高原,山势又陡峭高峻,从山腰开始终年积雪冰冻。
这悬崖比萧皓轩跳下的那个高上好几倍。崖底不是深潭,而是冰天雪地,极寒无出口之处。
连白忱都不可能在跃下后平安落地,何况江离早被他打成重伤,无法施展内力减缓冲击,必死无疑。
白忱“啧”了一声,到底让江离死的太容易!他可是答应过皓轩要捉活的。
白忱叹口气,凝视崖底片刻,转身去收拾残局,再不多看一眼。
前尘往事终于在今天了结,他心中一直存留的那点不安也烟消云散。
萧皓轩接到白忱消息时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地朝孙叔点了点头,继续处理政事。
他确实觉得死太便宜江离,但就算折磨江离,珏儿也回不来了,他和夏晨欢经历的痛苦也不会消失。
死了就死了,恩怨画上句点。萧皓轩懂得放下,更懂得珍惜当前。
除了极少数例外,所有人都以为宣王和宣王妃已死。朝局暗涌,各人多思谋划是必然的。不止大燕国内,连周边几个国家都伺机而动。
谁料到他们刚被宣王和宣王妃回府消息惊懵,第二日宣王已完好如初,精神抖擞地上朝议政。
陛下随即与宣王重新规划朝堂势力,被压下去的无一不是行刺之事后不安分之人。
加之夏皇突然禅位,夏国新帝雷厉风行地握紧皇权。随即发出愿与大燕结盟交好的国书,并奉上渔郡和馏城七年里所有矿藏的开采权。
众人这才明白陛下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竟还以为宣王废了,现在想想真是愚不可及。
宣王这次不仅肃清朝局,扫除了加封太子的障碍。而且与夏国结成新的联盟,避免了改朝换代时外交上的动荡,同时更为大燕赢得巨大好处。
现在已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挡宣王加封太子,陛下的态度同样再明显不过。
看来不久之后大燕就会少一个宣王,多一个太子了。
萧皓轩最近十分忙碌,可再忙碌都赶在晚膳前回府,和夏晨欢一起用膳。至多是用完膳后再去书房处理公务,不然便和夏晨欢看书下棋,好不自在。
夏晨欢似乎已经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至少面上不露分毫。也许是知道自己所剩时间不多,想好好珍惜最后的日子吧。
他又恢复了每日午后去济世堂行医看病的习惯。萧皓轩希望这人有事可以投入专注,自然是支持的。
夏晨欢进宫的时间也变多了。他真的很喜欢四个皇子公主,把他们当做家人。很想最后多见见他们,孩子们单纯的笑脸让他愉悦。
除此之外,夏晨欢基本都待在萧皓轩身边。两人一起用膳,一起沐浴,看书对弈,相拥而眠。
夏晨欢放纵自己享受男人给的温暖,同时也格外珍惜,把每一刻每一分都当作多得的,直到真相曝光的那一天。
夏晨硕将各大门阀世家,特别是阮氏、殷氏、崔氏、李氏、卢氏兼并的私田全部收归中央,再由朝廷统计人口后按户分发给百姓。
同时废除私兵制,严格规定了中央和地方各级官员能够拥有的府兵数量,杜绝拥兵自重,军权旁落的可能。
最后废除察举制,全面推行科举制,为国家选拔优秀人才,提拔寒族和士族官员。
这三大方针政策定立后,即刻开始稳步实施。它们标志着夏国门阀政治瓦解,门阀世族走向没落,寒族和士族崛起。
夏晨欢手中是夏晨硕的亲笔信。果真不过一月,三哥已然肃清朝局,坐稳帝位。
夏国前景一片明亮,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夏国百姓也能像大燕百姓一样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
他相信三哥定是一个明君,自己已无遗憾,也没什么挂念的了。
胸口酸胀的厉害,快要喘不上气。夏晨欢自嘲的一笑,他不怕死,但原来还是怕看见萧皓轩憎恶伤心的表情。
他还舍不得那份本就不属于自己温暖。
夏晨欢闭眼深吸一口气,笑容越发苦涩。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心了,果然拥有越多的人越怕失去。
半晌,夏晨欢睁开眼,双眸坚定决然,再无一丝犹疑。
萧皓轩和萧楚屹汇报完这个冬天几个州开仓放粮的安排后,直接返回王府。
敛秋、清珞和清瑶被夏晨欢赶到殿外,萧皓轩挑眉看了她们一眼,径直走进内殿。
夏晨欢正垂眸坐在桌旁,听见声响抬头,对上男人的视线。他即刻起身肃立,浑身僵硬,死死盯着男人,仿佛是看最后一眼。
萧皓轩察觉到这人神情不对,微微蹙眉,想上前像平时一样将人佣进怀里。夏晨欢却蓦地跪下,双手叠合于地,额头相碰。
萧皓轩停住脚步,暗眸不语,心中有了猜测。
夏晨欢片刻后方直起身,却无法对上男人的眼,只能握紧拳头,看着萧皓轩的衫摆。他难掩颤音,一字一句道,“我不是殷皇后的嫡子,夏晨瑜。我是七皇子,夏晨欢。”
所有的光亮和希望都随着这句话逝去,余下无边黑暗和绝望。
夏晨欢痛入骨髓,强迫自己挺直上身,咬紧牙关不要退缩。再猛烈的狂风暴雨都是自己该承受的。
殿内寂静到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萧皓轩不动也不说话。夏晨欢没有看他的勇气,只能继续说下去。
“对不起,我一直在欺骗王爷,我不是真正的宣王妃。”仅此一句便已哽咽。
夏晨欢努力压下胸中翻涌,哑声道,“出嫁时夏晨瑜在靖城逃婚,我不愿燕夏开战对立,所以冒充了宣王妃。之后,之后……”
夏晨欢想解释,却无法吐出一个字,喉咙紧到几乎窒息。又解释什么呢?是他一直欺瞒男人,是他利用宣王势力打压世族,是他害珏儿没能来到这个世界上。
夏晨欢双眼通红,鼻酸难抑,控制不住的颤抖。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男人。
萧皓轩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暗眸幽深,让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猜不透这样让人畏惧的静默背后是不是一触即发的愤怒和痛苦。
夏晨欢顾不上其他,脸急到通红,“三哥开始并不知情,他不是存心欺骗您结盟!是我!是我用性命逼他,不许他拆穿谎言。是我……”
夏晨欢愧疚不已,再说不下去,眼角终是流下了两行清泪。
他又俯首碰地,语带泣音,但坚毅非常,“请您不要牵连三哥和夏国百姓。是我铸成大错,任凭王爷处置。”
夏晨欢直起身子,碧眸暗沉,话锋一转,“我是罪有应得,但夏皇和皇后同样知晓此事。他们为了掩盖真相,买凶杀人。珏儿才……”
他悲痛难舒,泣不成声。夏晨欢奋力压下哽咽,指甲嵌入掌心,话语强硬无比,“他们要为此付出代价。”
夏晨欢直视男人,在要守护的东西面前他永远坚韧刚毅。
两人沉默的对视着,片刻后萧皓轩眼神放柔,终于有了反应。
他走到夏晨欢面前蹲下,伸手擦去这人眼角的泪水,难掩心疼爱怜。
夏晨欢懵了,愣愣地任男人动作。
萧皓轩勾出一抹笑,语气无比温柔,“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说出口,晨欢。”
最后两字,宠溺漫溢。
夏晨欢一瞬窒息,脑子里“轰”的一声,再无法思考,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第56章 真相(7)
萧皓轩眸色一暗,皱眉展开夏晨欢的手掌,已破皮出血。他暗叹口气,心疼得很,这习惯以后一定得让夏晨欢改掉。
男人从怀里掏出精巧的小盒,挖了些许白色膏药抹在伤口上。极好的药膏疏痛疗愈,伤口仅需一日就能结疤脱痂,恢复如初。
清凉的触感终于让夏晨欢回神。他脸色苍白,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瞪着男人。大张着嘴说不出话,全身发麻,仿佛失声一般。
情况与想象的完全不同,夏晨欢如遭雷击,脑袋一片空白。
宣王早就知晓他的身份?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杀了他?
萧皓轩擦好药后暗眸看着夏晨欢不语,轻抚抚他耳边黑发,给人足够的反应时间。
好一会,夏晨欢方颤声开口,“王爷…已经知道了?”
萧皓轩面不改色,颔首沉声道,“离京前一日我便知道了。”
这么说来男人离京不是因为江离,而是亲自去夏国调查真相。
那一晚他在萧皓轩怀里痛哭流涕,男人竟丝毫不露,只是抱着他,安慰他。
夏晨欢茫然无措,胸口暗涌澎湃,似乎下一刻便会爆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麴┬暮陧艏馊裼制惹校霸趺纯赡埽⊥跻裁床徊鸫┪遥课裁床簧绷宋遥课裁椿苟晕摇?
还对我那么好。让我做自己喜欢的事,包容我、陪伴我,每日抱我、吻我、温柔的看着我。
这人怎么能不愤怒?
话语戛然而止,再说不下去。夏晨欢胸口又酸又涨,心跳的飞快。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一时全涌上喉头。
萧皓轩不说话,只是轻抚夏晨欢的脸颊,眸里只映出他的模样,眼光流转出化不开的情深,一如往常。
夏晨欢心悸不已,同时心痛如绞,苦涩至极。他不停眨眼,滚烫的泪珠还是落下了。
夏晨欢愧疚成狂,使劲摇头,一字一泪,“是我冒名顶替,是我一直欺骗王爷,我利用您的信任,利用了大燕,我害得珏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哽咽,抬眸直视萧皓轩,坚毅又悲戚,“我犯下大错,死不足惜。无论王爷如何处置都理所应当,我该以死谢罪,而不是”,一顿,声泪俱下,“我不配王爷这般相待,不配……”
夏晨欢的泪水滴在萧皓轩心上,灼烧泛疼。原本因他欺瞒仍留在胸中的一点闷气,瞬间烟消云散。
萧皓轩伸手去擦这人脸上的泪,可越擦越是流个不停。男人有些哭笑不得,夏晨欢说自己极少哭泣,可他这两月来流的泪怕是比活到现在都多了。
萧皓轩抬起夏晨欢的下巴,让他泪眼模糊的望向自己,嘴角微微上扬,“那便罚你不许再骗我,不准再有下次。”
夏晨欢一窒,不可思议地看着男人。他怎么能这样轻易的一笔带过?
萧皓轩一手揽着夏晨欢的腰,一手穿过双腿把人横抱起来,走向床帏。
他一挑眉,沉声开口,“你觉得我是看不清真相的人吗?判断不了事情对错?判断不了枕边之人?”
萧皓轩在床边坐下,把夏晨欢抱在怀里,直视着碧眸,“你确实有错,但我更在乎的是你真心对我,为我孕育生命,为我引过血蛊。”
夏晨欢眼睛越来越红,盯着男人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