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延小声道,“算我错了,这差事我也不想干……嚯!你,你这胸口哪儿来的血?”
琅邪仿佛这才看见,“不知哪里蹭的,你找我何事?”
息延道,“你先等等,我再找几个人。”
说完又去了趟刑部,提了几个平日精干善打的人便走。
琅邪一瞧,讶道,“怎么?你要打架?”
“边走边说。”
他二人并排在前,穿街走巷,息延嘴巴又直又快,三言两语便将事情交代清楚。
原来近日琅邪被皇上允了不上朝,不知朝中状况,自不知起了迟到之风,几个大臣议事不专,且常常不知所云。
一而再再而三,皇帝压着怒火在朝堂问,竟都只含含糊糊地请罪,把人弄到御书房一问,个个面面相觑,却都不知从何说起,只一个劲请罪,搞得皇帝大为光火,险些就要将这些老家伙拖出去杖责。
这时才有人支支吾吾地说了,不过说了几句,众人便称自己亦如是。
你当为何?却原来是那闺房之事,耽误了朝中大事。
皇帝怒归怒,也知这事有些蹊跷,只是上不得台面,不可明派下去,思来想去,只好将息延召进宫。
要他堂堂刑部侍郎查探这档子事,息延老大不愿意,皇帝瞧他脸色,声音一沉,说,怎么?息爱卿也要向朕拒绝这差事?
息延哪里敢?
忍气吞声明察暗访,只发现这几位大臣近日家中都招了侍女姬妾,这帮女子一出现之时,便逐一开始误事。
他奉命暗查,没有旨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那些大人府中抓走其中三人,将三人丢在黑牢中,威胁道,各自交代清楚,使了什么手段,若不合作,十大酷刑可还等着!
他随口胡编,把那画面说得血腥残忍,几个弱智女流一听,依依呀呀哭成一片,求大人饶命。原来这些女子在被买入大臣家中的前一晚,都得到了一种香料,唤名“魅香”,那给她们的人说,这魅香是男人死穴,抹在身上,就是守了几十年清规的老和尚,也不由得他不动心。
几个女子做的皮.肉生意,只是起了小心思,哪知道会误此大事,一个个哭着求息延饶命。
息延讲到这,觉得好没意思,“最多也就是个黑市买卖,算计官员,却只是几个女人,哎,我可真怕女人哭,头也哭大了。”
“息大人啊息大人,难不成小事不好,惊天谋逆大案才好?”
息延连忙捂他嘴,“你这人,何时也学小王爷,嘴上没了遮拦!”
两人一路斗嘴好不热闹,还是随从及时提醒,“大人,平康到了。”
☆、打草惊蛇
那平康是何地?只需看古往今来书里写的小曲儿唱的,多少文人骚客,官僚贵族,商贾富豪,与那最美艳又最有才华的女子、最轻佻又最下.贱的女子间的故事,大多发生于此,或郎才女貌前世今生,或缠绵哀怨辗转难眠,复被写进书里编进曲里,在此传唱下去。
江南亦有秦淮艺妓。只是琅邪四岁便被撵上山,一待就是十年,摸鸟打鱼捉兔子倒是学会不少,对这红粉之事却是一窍不通,来京六年,与那息子帆结交久了,虽不如他风.流浪.荡,也早不复当初的懵懂少年,少不了来过此处。
平时都是偷喝花酒,查案却是头一遭,一行几人找了家进去,将那环绕的莺莺燕燕都打发掉,各自去窗边窥探。
青天白日,这平康里熙来熙往,盏茶的功夫,一家进进出出不下二十人。琅邪瞧得眼花缭乱,见息延仍没个下文,只好问,“抓谁?”
“不知。”
“嗯?”
“除了知晓那人在午时出现,暂无旁的线索。”
琅邪眉毛一抽,“你是说,也不知那人相貌身高,衣着配饰,便从午时经过此间的千百人里选出一个?”
“这么说,也没错。”
“我还是先回去睡……”琅邪整整衣摆,作势要出门。
走出几步,却被息延一把逮住,他头也不回,逮得却准,“你过来瞧那人。”
琅邪赶紧凑上前,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瞧。
长街上,行人不少,到处是姑娘招袖揽客,息延所指那人,得仔细地看,才能看见他混在一家门口,中等身材,中等相貌,一边与姑娘说话,一边左顾右盼。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得姑娘一个白眼儿,还要再说,姑娘气极,朝身后龟奴说了句什么,那龟奴马上撸起袖子上前,那人只好求饶,去找下一个大妈。
如此这般连找了七八家,只有四人理他,又只有两人听得久些,一人掏了银子。
眼见人赃并获,息延一个手势,“你,留在这儿继续看,给我看清楚点!你去那‘百里阁’前门,你去那后门,琅邪你......”
“大人,大人已经走了......”
息延扭头,门果真大开,琅邪早已不见人影。
他暗骂一声,赶紧追了出去。
那人倒很谨慎,琅邪匆匆下楼,还没混进人群,他便嗅到危险,货也不给了,就势蹿进那叫百里阁的妓.院,惹得那掏了银子的大娘尖叫不已。
琅邪越过她追进门去,正见那人身影在楼梯口一闪而过。
追到楼梯,一群衣不蔽体的姑娘冲了下来,一个个将他挤着围着,空气中一时漂浮着迷人而古怪的香味,不少客人寻味而来,前仆后继,就这般将琅邪堵在不上也不下的位置。
他被挤了个半死,待终于重见了天日,站在人来人往的梯口,却已不见那人身影,环顾四周,只有客人与姑娘们的欢笑声。
息延赶来时,看琅邪站在拐角,问,“人呢?”
“丢了。”
“丢了?”
琅邪吸了吸鼻子,朝右面走廊去,“嘘。”
息延心想前后都有人堵截,便不那么担心,耐着性子跟在琅邪身后,看他狗一样抽动鼻子。忽见他在一扇门前停下,低声问,“方才上楼你可闻到味了?”
息延点头,“一进来便有,那味儿和黄大人家的余烟味道一样,差不离了。只是这会儿满屋都是,有点麻烦。”
琅邪指了指房间,面有得色,“你就没发现那味道到此最浓?”
两人对视一眼,一时却无动作。
息延道,“等会儿进去,里头若是正在办事,你记得给女人丢床被子。”
“为何不是你?”
息延道,“说不定进去便是一场恶斗,谁让我们是哥们儿,我乐意卖命。”
“不不不还是让我来卖这命……”
“那可不行——”
“咿呀”一声,门自内打开。
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站在门边,抱臂打量着门外做贼似的两人,“两位大人好兴致,竟然来听哈查的房中事!”
琅邪愣了愣,“怎么是你?”“啪”一声拍开门闯了进去,却只见那满屋的粉色纱帐,女子半卧在被中,海藻般的长发半掩容貌,更露出一半勾人的身子,此时见有人来,惊呼一声,随后唤着哈查,“王子~”
“大胆!”哈查被打扰了好事,又被闯进门去,怒视琅邪,“擅闯本王子房间,大人似乎欠一个解释!”
“王子,”息延表面拉扯着他劝慰,实际却半是阻拦,“琅邪绝非有意冒犯,实在是查案到此,担心王子安危受损。”
琅邪四下查看,时不时抽抽鼻子,并不理会他俩。
哈查甩开他手,“侍郎的意思是,那位疑犯在本王子的眼皮底下逃进去?还是疑心就是本王子?”
息延赔笑,“不敢。”
琅邪走出门来,朝息子帆使了个眼色,又对哈查道,“王子殿下,中原有句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便是说,您又没犯法,怕我们刑部做什么?”
“你说什么?!”
息子帆深吸一口气,眼看火花要起,忽然西北角传来一声明亮口哨,息延抬眸,“走。”
赶紧追到后门,却只见一个下属倒在地上,早已不省人事。
几人分头去追,盏茶过后,都未见着人影,这才折回将那人扶了起来,“人呢?”
那人眼被毒烟熏过,肿得睁不开,“属下没瞧清。”
息延皱眉,“哪儿出了问题?……打草惊蛇,功亏一篑,下次便没这么容易了。”
“有一便有二,你怕什么?”
息延挑着眼看他,“方才是谁跟那犬戎王子大眼瞪小眼?”
“管他是什么王子,犯了事么。”
息延跟在他身后,“你啊。”
琅邪只油盐不进,朝百里阁里走。
二人又带着手下回了百里阁,先是盘问门口哭闹的浓妆大娘,那大娘折了银子,哭哭啼啼地配合着,将那人如何找上她,又如何忽悠她掏钱,说得一字不漏,最后含着泪眼问了一声,我那钱可能回来?
琅邪听她说了半日,所说几乎尽是废话,指出的那人相貌,一眼望去,十个中倒占了五个,不好戳穿,只好含糊地说可能,可能。
又分头找百里阁老鸨和姑娘们问话。
那老鸨一出,两人却都没出息地看怔了——
先闻其声,“小女子白青青,见过两位大人”,后见其色,一身淡紫色衣裙下摆先探出木梯,轻移着莲步;最后才见其人:柳叶眉,丹凤眼,小巧的鼻头樱桃唇,一头乌发只用一根木簪挽在脑后,嫣然一笑,百媚生。
她那声,听着倒有些耳熟,只是见了她人,谁也不会再去留意她的声音:她一来未曾袒胸露.乳,二来未刻意扭腰摆胯,三未媚眼乱飞,偏第一眼瞧去素淡清纯,第二眼却觉风情无比,教人要猜她到底是二八,三八,或是四八?不过三眼,便要肖想她床上模样。
“大人?”
琅邪先回过神,心道这百里阁里头有这么个尤物老鸨,揽客的却是半老徐娘,这是什么道理?
但到底正事要紧,脸一正,“刑部查案。”
那白青青道,“恕小女子大胆,大人可有官牌?”
琅邪皱了皱眉。办案这些年,哪一次不是人一到便随意查抄拿人?头一次遇到找官家要官牌的。这白青青不是个简单人。
他只稍作打量,手肘猛撞旁边那人,息子帆这才醒神,亮出牌,那白青青仔细查看一番,对二人道,“两位大人请坐,这是新到的西湖龙……”
琅邪打断她,“不必,查完便走。”
息延笑眯眯道,“多谢多谢,白姑娘不必紧张,例行公事,随便问问。不知姑娘贵庚,哪里人氏,家中父母可在?”
“……”
琅邪知他犯了老毛病,连咳两声,“不知方才白青青姑娘人在何处?”
那白青青垂下眼,“小女子,在楼上招呼一位贵人。”
“哦?不知是谁?”
她垂首,脸颊一红。
真是好一个美人,随她那一低头一浅笑,直把息子帆看得神魂颠倒,琅邪若非心里早下着一场缠绵的江南雨,道道雨帘隔绝外间风花雪月,只怕也要着这女人的道。
哎,息子帆是指望不上了,他又道,“白姑娘,到底是何人?”
那白青青还未回答,却听木梯上又一道浑厚的嗓音传来,“本王子我。”
两人扭头,果见那楼梯下来一个络腮胡大莽汉,此时已穿好衣服,腰间两把战斧,神色狂妄,“怎么,在你们天启,嫖女人犯法?”
他言语粗鲁,那白青青闻言,也不觉受辱,嘴角始终挂着一丝媚笑,反倒是息延板起脸,“王子虽暂清了嫌疑,也不可干扰我们办案。”
哈查怒道,“三番两次疑查本王子,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琅邪道,“王子也当检讨一下自个儿,缘何总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你......”
“王子殿下息怒,若为小女子这点事,和两位大人伤了和气,那可真是罪过了。王子好意小女子心领了,晚些时候,小女子自当向您赔罪,两位大人但问便是,小女子一定知无不言,不敢隐瞒。”
这白青青说起话来不惊不慌,滴水不漏,实在不容人小瞧,兼之哈查在旁,稍问多些便要跳出来担保作证,“花娘整日陪着本王子,两位偏问她是否见过逃犯,何意?!”又或是,“便真有两位所说那人,你们刑部没那本事抓人,便怪罪一个无辜女子?花娘又为何帮他?他又有何本事,让本王子帮他说话?”
多他在此间打诨,真应了息延那句“例行公事”,再也问不出什么。
临走之时,琅邪道,“王子也不必咄咄逼人。我刑部办案自依律法,倘若二位未牵扯其中,自不会冤枉二位,只是王子也不要忘了,是否真无干系,非由王子一人说了算。”
与哈查对视一眼,便把息子帆扯出了门。
他们人虽不再来,百里阁却早已被列入暗查对象,白日黑夜都有人盯着。
直到一日,息子帆忽告诉琅邪,户部那边打了招呼,白青青祖传三代在此做皮肉买卖,是真正的生意人,还望刑部不要为难,这才转移了注意。
只是打了草惊了蛇,那真正携了魅香之人早逃之夭夭,就此断了线索。
如此琅邪又闲下来,整日无所事事,一次去大皇子府中赔罪,一次去二皇子府上蹭饭,不想在此见了真真,便再没去过,只每日依旧去刑部转转,后来左看右看大家都在忙,只好叹口气走掉。
如此反复几日,息延终于在刑部门口立了块牌子:琅邪与狗不得入内。
牌子一出,引起轰动,自然也传到了皇帝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