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毕,三道缄了口。
锁链落地,大门吱嘎一响,缓缓打开。
一个“黑球”忽的从偏室窜出,径直钻向三道的袍下。
三道站直身子,感受着身下这个小东西的瑟缩,心里泛出一阵苦涩。
明明也没有多大交集,不过是取了个名字,钻了几次袍底,怎就这般割舍不下了呢?
弯腰从袍下拽住那只小瘦胳膊,三道用力将五迷举到面前。
却又差点闪了腰,这孩子又轻了不少,本就没几两肉,透过脸上糊了几层的黑渍,清晰看到凹下去的脸颊,好不容易养胖了点,这次是瘦到皮包骨了。
只剩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溜圆的看着三道,脏兮兮的嘴角一直未落下过,眉眼满含笑意。
许是又好久未说过话了,五迷嘴巴大开,艰难的念了一声:“三道……”
“你还喊他干嘛啊!”一旁的慕青气恼着从三道手中夺过五迷,掏出手帕擦拭他脸上的臭泥浆,毫不客气的骂道三道,“早知道你铁石心肠,可他只是个孩子而已,你不愿养他就让我来,何必扔下呢!”
三道头一遭没了反驳的话语,直勾的瞧着慕青怀中的五迷。
五迷在慕青怀中挣扎着,双手伸向三道,脸上有了一丝慌乱。
见五迷如此,慕青更为气恼,刮了下他的鼻头道:“这些时日来你就只记得个对你狠的人,我的好你是半点没记住,也罢,这是孽缘,只要小命还在,那就且随了你吧。”
说毕,慕青起身,又将五迷塞还给三道,气冲冲的去往丁禧身旁。
又落入三道怀里,五迷抓住救命稻草般,双臂紧环住三道的脖颈,脑袋扣在他的肩膀。
许是找到了依赖,五迷終的松懈下身子,眼眸一合,搭在三道身上睡了过去。
呼吸紧促的小生命就在自己怀中,三道双手举托着五迷陷入了迷茫。
除了□□之间的碰触,三道内心深处紧锁着的魂灵,也在悄然伸展着。
那人消失后再也没有过的感觉,竟在一个小孩身上找到。
“我们出去。”赖御可等不及三道慢慢体会,捂着鼻子催促道几人。
不等回应,便转身搭在叶秋白肩上,推搡着他折返出牢。
天儿已染了一层灰蒙蒙的烟,出牢一瞬有些恍惚,从未如此享受过外头的空气。
赖御深吸一口气,不舍的缓缓吐出。
“赖哥哥!”谢香梅打远处笑着来,低落的情绪又上扬起来。
锦锐差人收拾了一间屋子,谢香梅便赶去安置,未与几人进牢,收拾完才寻到这儿。
“你来的刚巧,快瞧瞧那小孩有没有受伤?”赖御指着挂在三道身上的五迷,急忙道。
见赖御紧张,谢香梅顾不得多聊,抓起五迷的手腕开始把脉。
不远处掌起了灯,人声吵闹,许是放饭的时辰。
几人还圆滚着肚皮,一点儿也不饿。
赖御趁这间隙,与叶秋白道:“你今夜与我一道睡。”
“嗯?”叶秋白侧脸,疑惑望向赖御。
“哦不!”赖御立马改口,“以后你都与我一道睡。”
“为何?”叶秋白极不答应也不拒绝,竟钻起了牛角尖,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我是不是与锦锐要了你?”赖御不慌不忙,反倒问起了叶秋白。
“要我随你做任务!”叶秋白严谨的改正赖御,要不然又得被坑。
“反正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我让你与我一道睡,你就得与我一道睡。”赖御耍起来硬,半威胁道。
叶秋白偏巧不吃硬,偏转过身子,不再理赖御了。
叶秋白一大利器,那便是冷漠。
赖御好不容易能唤起些叶秋白的热情,一看这架势不太好,连忙扯着叶秋白的袖子,凑上前转软解释道:“锦锐随时会下放任务,你在宫里住着方便,再者你看,娇花和块头一个屋,先生肯定与小孩一屋,那你总不能和香梅一屋吧。”
说毕,赖御又扯了扯叶秋白的衣袖,等他回复。
叶秋白拂掉赖御的拉扯,背着身道:“我回去收拾些衣裳来。”
“好嘞,等会儿我陪你一起回。”赖御兴冲冲道。
与叶秋白睡的夜里,赖御最喜欢的便是伴着他轻微的呼吸入睡,心里特踏实。
没了叶秋白,赖御还真怕自己睡不着。
“不用。”叶秋白冷漠拒绝。
“和你一起,刚好有些事找叶总督。”赖御又道。
叶秋白便没再回话,赖御找叶宏图也是应该的,只是不敢保证叶宏图会在。
“没什么事,就是气脉有些微弱,养些时日就好了。”谢香梅把完脉,转身与赖御道。
谁知那人却瞟着身旁的公子瞧个不停,谢香梅恰巧听到赖御要与叶秋白一道回府,便又道:“你们去忙吧,这孩子没事了,交给我照顾就好。”
赖御这才听见,瞥了眼放松下来的三道,与谢香梅道:“那就多麻烦你了,有什么事跟先生说,这孩子赖他。”
“什么,这小孩怎么想的!”谢香梅脱口而出,随后立马跟三道解释,“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只是觉得……”
“麻烦你了。”三道没再听谢香梅说下去,已经心力交瘁了,与她道了句谢,便抱着五迷,穿过人群向着出口走去。
谢香梅看了赖御一眼,便急忙跟了上去。
慕青也迈开步子,略过赖御身旁,啧啧了一句:“你这个老赖,竟耍些鬼心眼儿。”
“滚……”赖御歪歪着嘴骂了一声,还准备着骂些别的,慕青则翻了个白眼,扭着腰身离去了。
夕阳下落,天已经大黑。
赖御拦了盏灯笼,挑着与叶秋白走过绵长的石路,回了叶府。
长灯延绵不绝,如这座府邸一般,枯乏无味,沉寂的只剩府外的鹧鸪断断续续的叫了几声,也觉乏味,便扑棱飞向别处。
赖御站在府前,向着更深处望去,华丽却又孤寂,一行身着黑衣的仆侍向外赶来,如夜行的索命魂。
叶秋白则习以为常,带着身上的一抹白色,融入其中,赖御不适的跟上。
“公子,你回来了。”前头的老仆人朝叶秋白作揖,随即将手上端的清水举到叶秋白面前。
叶秋白微微点头,十指轻触水面,交错着洗了一番。
又一盆水端来,举到赖御面前。
望着盆中微起涟漪的清水,赖御推开铁盆,朝小侍笑道:“不脏,不用洗了。”
小侍一愣,看了眼老仆,便端着盆退下了。
赖御揉了揉山根,被这死气沉沉的氛围抽了筋骨般,浑身难受。
若是呆这儿一天,赖御保准会疯。
“父亲呢?”瞥了眼叶秋白,叶秋白边擦手边问道老仆人。
“在大堂,等着你呢。”老仆低眉垂目,没有一丝逾越,不得知的还以为是新晋的仆人,这老仆实则伺候了大半生,依旧这般无情感表露。
叶秋白放下手帕,与正苦恼着的赖御道:“走吧,见完了父亲我们就回宫。”
叶秋白也不愿赖御来的。
唉,就知道他会难受。
“走走。”赖御抓上叶秋白的手腕,带着他一路疾行向大堂。
交代完,赖御想带着叶秋白迅速逃离这儿,一刻也不愿多待。
大堂倒还通亮些,随侍也多,能生气一点。
赖御大喇喇的迈进大堂,朝正在吃饭的叶宏图道:“我要带着小叶去宫里住,来这儿跟你说一声。”
听毕,叶宏图吐出口中的半含的何首乌,不等放下筷子,起身指着道:“你放什么屁呢!”
“锦锐已经答应了,你不愿意也没办法。”赖御搬出了锦锐。
果然,叶宏图哑了声。
半响,叶秋白放下手中筷子,向赖御身后的叶秋白问道:“你愿意与他回宫吗?”
锦锐倒是次要,叶秋白要是不愿,谁也逼不了。
这球抛来抛去,推到叶秋白身上。
叶秋白抬眼,对上了叶宏图,一如往常那般肃穆,仿佛容不得叶秋白说半点不……
“我愿意。”没有多想,叶秋白干脆回道。
不知是赖御在旁的原因,还是内心真这般愿意,大概两者皆有吧。
听毕,叶宏图深吸一口气,垂丧着坐回到桌上,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片何首乌,无谓道:“回去收拾东西吧。”
叶宏图松了口,赖御最是欢喜,推搡着还无动于衷的叶秋白出了大堂,与他道:“你回去收拾着,我与叶总督有些话聊。”
叶秋白拧了下眉头,极不放心留赖御在此。
“天快黑了,快去吧。”赖御又催了一遍,随即转身回了大堂,坐于叶宏图对面。
叶秋白担忧的一步三回头,慢吞吞的离了大堂。
☆、无眠42
第四十二章
佳肴美酒,珍馐美馔,叶宏图吃的精巧。
赖御略过饭菜,径直伸向酒壶。
叶宏图急忙按住,俨然道:“你可别在我这儿喝酒,我可压制不住你!”
“嗨,多久的事了,你还想着。”赖御抽手,讪讪缩了回去。
“你那疯样,我这辈子是忘不了了。”叶宏图幽幽戳了下赖御痛处。
赖御双手交叠于胸前,身子向后倾,腿不悦搭在饭桌上,问道叶宏图:“怎么没去宴上吃?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望着赖御脏兮兮的鞋底,叶宏图擦了擦嘴角,再无胃口。
手帕往桌上一扔,朝赖御道:“我爱在哪儿吃就在哪儿吃,你管的着吗!”
“管不着。”赖御放软了语气,伸手从袖间掏出茶包,推到桌上与叶宏图道,“这是半路停下时,从那对老夫妻的茶馆买的,茶醇香厚,想必你也没喝够,送你一包。”
叶宏图疑惑望着茶包,没回复赖御,着身旁的人收了起来。
赖御举着茶包,没给仆人,继续聊道:“你虽在后方,应该也听老先生讲过他们的故事吧。”
叶宏图失去了耐心,起身夺过赖御手中的茶包,回道:“听过了。”
说毕,茶包往怀间一塞,匆忙去了后堂,不再与赖御白话。
一众人见叶宏图心绪不对,便跟着回了大堂中只剩的赖御。
赖御凑近手心一闻,还有股子茶香。
撇着嘴,朝着叶宏图离去的位置频频点头,静言思索着什么。
“父亲根本没在归程的队伍里。”身后,叶秋白拎着包裹走来。
想带的东西本就少,叶秋白收拾的很快,恰巧听到了赖御用茶包套叶宏图的话。
“那他能去哪儿呢?”赖御直接说开来,头按在双腿,摸着下巴的青胡茬思索个不停。
看叶宏图那样儿,明显了是遮掩了什么。
“你不怕我跟父亲告密?”叶秋白一偏,打断了赖御的思索,极为认真问道赖御。
怎么说,他也姓叶。
听毕,赖御嘴角微微一扬,冥思苦想的兴致转回到叶秋白身上。
放下搭在桌上的双腿,赖御逼近叶秋白。
叶秋白静立不动,冷眼瞧着赖御作势的样子。
说到底还是知根知底,知道赖御不会做甚,也多亏了赖御始终如一的性子。
赖御也自知,嬉笑着抢过叶秋白肩上的包裹往身上一跨,另一只手顺势捞过叶秋白的肩膀,半推半就着向门外走去,毫无威胁道:“你还想告密?看来今晚得好好收拾你一番。”
听毕,叶秋白的脸唰的红了起来。
冰块不是不化,只是未触到热意罢了,叶秋白脸皮薄的很。
假势咳嗦了几声,叶秋白装作未听到的模样,躲开了赖御的胳膊。
手握上了阿束,叶秋白加快步子,兀自向前走去。
赖御紧跟在后头,使坏道:“天热了,脸热的发红也是常事。”
尾音刚落,前头的叶秋白已经快走出街道胡同口,步伐是愈来愈快。
赖御兀自啧笑:“就这脸皮还跟以前一样,薄的很。”
吹着口哨,赖御愉快跟上叶秋白。
月已升至最高空,今夜圆月,戌时正明亮着,穿过窗棂,整齐的光影打在空地上。
微弱的烛光抵不住寂寞,自熄了顶上的火。
一声微小的嘶吼,传至门前便消转殆尽。
只惊醒了屋中仅有的一人。
三道兀的睁开眼睛,登时没了半点睡意,快步来至床榻,一把捞起还在梦魇着的五迷,轻拍着他的后背顺气。
五迷紧紧抓着三道的前襟挣扎了会儿,睁开泪眼婆娑的眼睛,轻喊了一声:“三道……”
“我在这儿。”三道一脸肃穆的回道。
不等五迷缓气,便将他拉开,语气生硬问道:“为何要去阮颜殿偷画!”
怜悯是一回事,探知真相又是另一回事,三道分的最清。
三道不愿再被人利用,所以格外的谨慎。
五迷瞪着浑圆的眼睛,朝三道眨了一下,许是没听懂三道的话,便这么瞧着他。
三道叹了口气,将五迷举到桌前的凳子上,划开火匣子,点燃了软塌塌的烛心。
久熄的烛火因着人气旺盛,蹭的窜高。
屋内顿时澄明。
幽黄的光亮打在一脸疑惑的五迷脸上,对面,是忙碌翻找东西的三道。
翻翻捡捡,三道捏了张宣纸铺平到桌上,舔了下干成结的毛笔,在纸上极为认真的涂画起来。
五迷踩着凳子爬到桌上,趴在纸旁端详。
仅是寥寥几笔,便有了雏形。
冷削的脸颊,上挑的丹凤眼,微扬的浅薄嘴角,大概的一个轮廓,五迷便知晓,指着半成的画像呜呜呀呀,激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