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锐听毕,冷淡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先留你一条命,都退下吧。”锦锐一该口风,连带着殿内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孔泾源甚是欢喜,随着俞尧出去了。
待一众走后,锦锐急忙赶去书橱拧动架子上的花瓶,一道暗门打开,锦锐攥去漆黑的甬道中。
光亮渐显,小暗道变得开阔,焦糊味愈加浓郁,滚烫的浆液浮动不已,锦锐捂着面进了内室。
来过多次,依旧不敢望池中人的面孔。
“你来了。”
☆、质问92
第九十二章
“你来了。”
平静的池中忽然涌动,沙哑声先穿透浓郁的岩浆推到岸上,随后一颗光秃秃的脑袋缓缓上升。
岩浆腐蚀过的肌肤所剩无几,青筋血脉在赤红的岩浆中尤显清楚。
巩翊赤/裸着上身浮游到池岸的一边,黑眼球褪去,白眼珠直勾勾的盯着前来的锦锐。
尽管未看见巩翊的模样,只是闻到空气里腐尸的臭味就足够让他恶心。
“赖御身旁的那个老头是什么人?”锦锐直接了当问道,一刻也不想多待在这儿。
“呵,那个老头!”巩翊冷笑一声,舀了一捧岩浆泼到身上,血筋接连浮动,“能精通哨术,压制四象的唯有满饶使徒。”
“不可能!满饶使徒是一个叫游荡的……是阮颜!”锦锐惊诧的脱口而出,依旧不敢相信。
阮颜一人,对锦锐来说已经是个模糊的记忆,只记得小时候在大宴上见过几次,他每次都坐在锦素溪身旁,锦锐只能远远的望上一眼。
通体淡蓝绣花袍子,一道素淡簪子轻挽黑发,举手间温文尔雅,远远望去好似新晋书生,锦锐却听说他是神通广大,左右国祚的满饶使徒。
阮颜在锦锐心中是个神秘不可触碰的神通。
而那枯瘦如柴半入棺椁的老头……锦锐难免唏嘘疑惑。
“阮颜聪明的很,改头换面又安稳的存活于世。”巩翊很是怕冷的向下浮动,整个身子埋入池中,只露出一双空洞的白眼珠,又道,“赖御若是知道自己身旁是霍乱天下的罪魁祸首,他会怎样?”
锦锐已经转了身,不再逗留一刻。
赖御会怎样?只能由自己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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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了一日的路,将近夜里马车才驶到大都。
守城楼的将领认出驾车的赖御,赶紧打开城门放人进宫。
赖御带着一众畅通无阻的来至大殿。
已经掌了灯,侍从们又忙碌起来,犹是阮颜殿,灯火通明。
赖御寻了一圈没找到锦锐,干脆直接驾车去了阮颜殿。
回来的太过匆忙,侍从还未通报锦锐。
车已停在殿前,严密的侍从将赖御几个阻拦下。
“我是骁战将军。”赖御直接表明身份。
侍从依旧拦着不放:“皇上说了,谁都不能进去,待我进去通报一声,再来告知将军。”
那侍从都这般说了,赖御只好回去马车上等着。
乌鸦沙哑的嘶声自远处飘来,冷清的两排杨林光秃了一片,严密的侍卫无一丝情绪,此处偏远的大殿如与世隔绝的地府。
“阿束,你回来了怎么不早说一声。”未闻其人,远远的听到殿里传来一声愉悦的幽怨。
赖御从马车探出头去,与出殿的锦锐对上了眼。
锦锐披着厚实的袍子,手捧暖炉,即使冷出了殿也不让赖御进去。
“外头冷,我们进殿说。”赖御跳下马车,略过想拥上来的锦锐,直接向阮颜殿内走去。
“阿束!”锦锐急忙拉住赖御,“我们去旁的殿聊,这是后宫妃子的殿。”
这一由头,不得不让赖御停了步子:“没想到见一下香梅都不行了。”
虽是抱怨,可赖御也没了再迈步进殿的理由,转身出去了。
锦锐有些气恼,不过还是松了口气,跟着赖御出去了,侍从随后关上了大殿的门。
此事便不了了之,但真正的责难还在后头。
几人疾步去往大殿。
赖御全程阴沉着脸走在前头,丝毫不把锦锐当做皇帝待。
锦锐步伐不及,见赖御心绪不对,不敢吭声,只能小跑着跟着赖御。
叶秋白顾及赖御,又不能逾越君臣之礼,不得不跟在后头。
三道抱着五迷也紧跟着。
霍乱开始了,三道比谁都急。
“在外头等我!”
气喘吁吁的到了大殿,赖御先迈进殿中,锦锐嘱咐了俞尧一众在外守护,随后跟了进去。
三道带着五迷也跟进去。
叶秋白没敢进殿,怕给再给赖御添麻烦,锦锐对自己的敌意,叶秋白能感受的到。
虽觉着形势不太对劲,俞尧还是听从锦锐命令守在门外,凑近门框仔细打探里头的声响。
空旷的大殿,赖御与锦锐对立而站。
三道则在一旁摩拳擦掌,随时都有质问锦锐的冲动,念在还有赖御在,便静观其变。
冷清的大殿中,赖御见锦锐一无所知的模样心软了些,不觉放松语态,问道:“你可知南洲与东洲出了天灾?”
锦锐稍皱起眉头,瞪大眼睛仰头望着赖御道:“我知道,已经着人去救灾了,可这天灾来势凶猛,一时半会儿守不住,我也没有办法。”
说毕,锦锐拉拢下脑袋,很是自责。
皇帝宝座不是那么好坐的,再者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弟弟,赖御到底还是心软了:“你也别着急,等我找齐玉玺,再亲自去那儿看看。”
“不着急!”一旁的三道急了,“这天灾就是个征兆,现在不着急,以后有你忙的,难道忘了二十多年前的霍乱吗?就是这几场小天灾引起的!”
“你又怎么知道?”锦锐强硬了语态反问回三道,“当时父皇封锁了消息,只有几个要臣知晓。”
“天下之事,我无不知晓。”三道收敛了气势,打马虎眼道。
“我看你是只对我皇族,只对我父皇知晓吧。”锦锐不岔的反驳回去。
听毕,三道瞪大眼珠直勾勾的盯着锦锐,到了嘴边的话如糟糠般咽回腹中,一口气没有回笼过来,胀得脸通红。
五迷恰巧醒了,见三道这般,知道他的癔症又要犯了,小手顺着他的胸膛给他顺气,气恼着瞪向锦锐回驳道:“知晓你父皇又怎么了,起码比你这个一问三不知的儿子强!”
“你……”听毕,锦锐陡然添了几分火气,这娃娃正戳自己的痛处。
锦素溪失踪时他还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因着此事被朝里大臣诟病多年。
“好了!”见气焰越来越烈,赖御打断几人道,“事已至此,只能在四洲加强防范,你这个做皇帝的该是清楚该怎么做,等我去北洲找到这最后一块玉玺,再亲自去四洲镇压天灾,到时候可别让我看到惨败不作为的场景。”
当下任务应该分个主次,想必三道也急着寻齐玉玺,赖御一席话,既安抚了三道又牵制住了锦锐。
果不其然,三道不再做声,只是还残留着些症状,身子癫痫不停。
五迷一直在给五迷顺气。
对头的锦锐在被五迷“教训”后,目光便一直锁定着他。
赖御轻咳一声,锦锐回转过神,怏怏答应下:“好,我尽力。”
见锦锐这副模样,赖御还想再嘱咐几句,又觉着现如今的锦锐已经不会再那么听话,点到为止即好,便住了嘴。
“那我们回了,商量过后立即出发北洲。”不再逗留,赖御见三道不太对劲儿,想着早些回去歇息。
也是随意惯了,只打了声招呼,赖御扭头向外走去。
“难道我们之间只剩玉玺可聊了吗?”锦锐紧跟在赖御身后追问道。
玉玺马上要集齐,难道赖御就想这样断了吗?
赖御不解回头,寻齐玉玺不是你一直要求的吗?
当然赖御没有说出口,毕竟不是君臣关系,还有儿时的情分在。
“困了,你还有何事早些说。”
真的乏了,在大漠受的伤并未痊愈,这数月来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让赖御虚脱了不少气力,若不是叶秋白一直照料着,赖御这般糙的早就倒下了,现只想一头扎进榻里。
“明日给你办个洗尘宴,别忘了来。”锦锐虽抱怨着赖御,可真要说些什么时,竟发现无话可说了。
“再说。”赖御摆了摆手,推开沉重的大门踏了出去。
三道强忍着身子的不适,稳当的抱着五迷随赖御出了殿,默不作声的向后院小屋中走去。
三道可要脸,他要是发作起来定会被人当做疯子般看待,赶紧回了小屋自己慢慢释放去吧。
即使赖御也未见过三道的窘境,可苦了五迷,三道愧疚,更加抱紧了怀中的五迷。
赖御未来得及询问三道,先在外头找了一圈。
“叶秋白呢?”
寻人无果,赖御找到了俞尧打探。
俞尧毕恭毕敬的先作了个揖,还想再寒暄两句,赖御直接打断道:“叶秋白呢?”
赖御笃定了叶秋白不会离去,现在这人不见了,把赖御的困意都急没了。
“叶侍卫被叶总督叫回府中了。”俞尧指了指叶府的方位,哈着腰跟赖御道。
知道他急什么,便回复的极快。
“叶宏图!”赖御皱起了眉头,愁的刮耳挠腮,“那我也去拜访下叶总督。”
极为不愿,赖御还是果断做了决定。
手伸进腰间的口袋里,赖御缩起脖子便向外头走去。
寒冬腊月,赖御身着还未来得及换的破棉絮,顶着一头蓬乱的糙发瑀瑀独行在殿前的大路上。
俞尧抻着脖颈,跟一只好事鹦鹉似的,望着赖御消失在寒风中,这才将脑袋缩回兀自哂笑一句:“小皇帝当时那般留你都不愿……不就是个床榻之人吗,谁他娘的不一样,何必毁了自个儿的前程。”
☆、争吵无果93
第九十三章
叶府依旧冷清。
大殿与叶府相隔不远却又不近,父子俩一路无言的回了府。
落座后又是一阵沉默。
与赖御在外头野习惯了,看着叶宏图慢腾腾涮着茶水,坐在对头的叶秋白着实难受,总觉得该聊点什么,虽然这前二十年来都是这样过的。
“今日不忙吗?”鼓足勇气,叶秋白快速的问了一嘴,手里捏着衣摆慌乱不已。
正倒茶的手一顿,叶宏图抬眸望了一眼叶秋白。
少年面色红润,窘迫不已。
叶宏图顿感羞愧,儿子跟自己说句话仿佛受了极刑般。
实则,叶宏图也不知该怎么聊下去。
“今日得闲。”泡茶的手慢下来,叶宏图无了下文。
父子俩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叶秋白可没叶宏图这般闲散,一壁担忧着赖御一壁还想腾出些时间去书房瞧瞧,担忧和心虚灼的叶秋白焦躁。
“父亲找我来何事?”等不及了,叶秋白直接了当问道。
可有可无的茶水终于端到叶秋白面前,叶宏图先呷了一口,没有要回复的意味。
叶秋白便拉拢下脑袋不再问了,双手捧起茶杯,心不在蔫地玩弄着茶托。
“从今儿起就回来吧。”许久叶宏图才说,想到叶秋白会拒绝,叶宏图先压压他的性子。
如叶宏图所想,叶秋白先愕住,随后低下头不再言语。
叶宏图瞥了几眼过去,很是心疼。
叶秋白这样就跟当年送他去大营时,万般落寞,本就因着赖御的离去而伤心,却又被……叶宏图当年也是为了叶秋白着想,若不是送他去大营磨练,估计叶秋白会因着阿束的离去而颓然。
阿束对少时叶秋白的影响,叶宏图看到最清楚不过,即使叶秋白变得冷淡不知情感也好过郁郁寡欢丧掉一生。
以为逃过了,却又阴差阳错的被自己亲手送到赖御身边,而现如今赖御不再是骁战将军,叶秋白也不是那个垂髫小儿……
“父亲,恕难从命。”
叶宏图还在思索,眼前,叶秋白已经跪立在地,倔强的眸子不愿退让一分。
“锦锐对赖御什么心思,你没看出来吗?”叶宏图也不再压抑,搁下泡了许久的茶,起身指着地上的叶秋白,直言了当道,“你这是在跟那个小皇帝作对,不要命了!”
叶宏图的强硬与直白,让本就没太有底气的叶秋白委屈了几分,泪水不觉上涌,红了眼眶:“我知道,可我没了阿束不行。”
如一声轰雷,震的叶宏图后退了一步,坐到了太师椅上,许久未缓过神。
自小到大,叶秋白就格外懂事,从未武逆过叶宏图的命令,也与平常孩子不同,从未要求过什么,更没当着叶宏图的面跟个孩子似的委屈的红过眼眶。
叶宏图也是,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觉得当了次爹……可这事真不好轻易答应。
叶宏图捂着脑袋,纠葛不已,不知怎么回复。
叶秋白则跪在地上岿然不动,叶宏图不答应,他便不起。
“叶老头,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为难小叶干嘛!”两人正纠葛中,外头响起一阵嘈杂,打破了往时的宁静。
赖御不顾侍从阻拦,气冲冲的在外头喊道。
叶宏图本就因着赖御这事火气大,见着本人了,更是火冒三丈,不顾身份起身大骂回去:“老子在训斥自己的儿子,管你屁事!放他进来!”
外头的一众侍卫懵愣。
“放那小子进来!”叶宏图摆了一眼又坐回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