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子文从身后一把将他拽起,双手握住他肩膀,铿锵道:“他还有一缕魂未散!快封进锁魂灯!”
惊蛰失魂落魄的点头,玉笏化为锁魂灯,无助的递给蒋子文。蒋子文叹气,迅速接过锁魂灯,画了个符咒,将一缕淡蓝色的魂猛地吸了进去。
他把锁魂灯稳稳放进惊蛰的手里,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你一定要拿好了,这是他在这世上残存的最后的东西。”
惊蛰用力点点头,把锁魂灯藏进衣襟里,双臂牢牢护住。他泪眼朦胧,无助的像个小孩子,这是个他成年后便再没出现过的毫不设防的表情。
蒋子文心酸,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情终究把冷酷无情的冰暖成了有血有肉的人。
第27章 哀毁
陈允翀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远处众人围着浑身是血的龙别忆,突然被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吞噬。他心跳加速,大口喘气,机械的向龙别忆跑去,被婵娟一把拉回来,道:“快走!这里要塌了!别看了!小龙儿走了!”
明明每一个字都能听懂,可陈允翀却无法理解。他不明白活蹦乱跳的龙大师怎么就倒在了那里,不明白这些陌生人都在哭些什么,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噩梦,梦醒了自己就还躺在家里的大床上。他有那么多难以明白的事情,但他居然鬼使神差的想,龙别忆穿了他送的鞋。
他攒了三年的压岁钱,都花在这双金贵的冰蚕丝鞋上了。他还担心龙别忆嫌弃,不肯穿。龙别忆走的那天,陈允翀难过了好些日子,害怕龙别忆再也不回来了。
如今龙别忆回来了,就又离开他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然而然的就对龙别忆生出亲近之感,可能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又似手足情深,难以抗拒。
但此时那人软软地陷进另一个男人怀里,死生罔知。
“龙……”他挣脱开婵娟的手就要向龙别忆奔去,被婵娟一个手刀劈在了后颈。婵娟利落的把他扛在肩上,朝众人大喊道:“快走!快走!”
此时地动山摇,碎石不断从山顶落下,山体剧烈抖动,根本无法站稳。
惊蛰抱起龙别忆的躯体要一起离开,被丘耘制止:“这躯体只是草木所铸,如今魂魄离体便毫无作用。你快放下他,带着锁魂灯走!”
惊蛰深呼吸,轻轻把龙别忆的身子放在地上,最后附身吻了他一下,然后起身向外跑去。
就在众人即将到达石室的出口时,那块巨石突然移位,将洞口死死堵住!而身后山崩地裂,石块坠落,让众人迅速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水影凝神聚力,竟引来了山洞里的水源,凝聚成了一道水形屏障,形成穹顶将众人死死护住。他灵力衰微,已是死撑,汗流浃背,嘴唇苍白。
蒋子文立刻召唤黄赤之门。惊蛰率先抱着锁魂灯进入,随后婵娟和紫金架着陈允翀离开。蒋子文咬牙道:“丘耘前辈,快走!”
丘耘攥紧拳头,深深看着二人:“你们两人只有一个能出去。”
蒋子文吼道:“水影先走!我不要紧!”
丘耘斥道:“这山洞不同寻常,你再逞强也得落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媳妇,没事,一殿逃遁的时候正好收了黄赤门。我不要紧的。”水影的声音颤抖着,略显疲惫。
丘耘狠狠地盯着水影,咬牙切齿道:“你有没有事,你说了不算。”又转向蒋子文:“一殿,你先走,黄赤门的法术续给我,我来撑着。”
蒋子文未动,丘耘一鞭毫不留情地抽向蒋子文的手臂:“走!”然后强行把法术续了过来,连推带扛的把蒋子文送进了黄赤门。
外面的世界土崩瓦解,但两人的空间十分安静。丘耘红着眼眶看向水影,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温声道:“听话,快走吧。”
“你快走,别闹了。”水影气若游丝,被法力的强大消耗速度抽干了力气。
“你听我的,你进去的那一刹那我就收了法术和你一起进去。”丘耘说。
“你骗人,”水影的声音镇定又清晰,“师尊,我爱你,我要你好好的。”
丘耘的泪水簌簌落下:“我可是地母,与日月同辉,我怎么会有事呢。你乖一点,别惹事了,快点走好吗?”
水影:“你原谅我了吗?”
丘耘点点头:“原谅了。”
水影:“那就好。”
黄赤门里传来婵娟急切的呼唤:“爹!娘!你们怎么了?!”
丘耘笑笑:“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没搞明白法术是怎么运作的,尽给人家当媒人了。”
水影被丘耘的笑晃了眼,只觉得这泪中带笑倾国倾城,让他分了神,差点卸了力。
“好,我走。”水影说。
丘耘欣慰的松了口气,侧身让水影过来。
水影温柔的扣住了她的手腕,却猛地将她推入了黄赤门:“婵娟好好照顾你娘!”
丘耘跌进黄赤门,法术中断,唯一通向外界的入口被死死封住,也锁住了水影生的道路。
他泪水滂沱,独自迎接这天崩地裂。
也算是至死不渝了吧,他心酸的想。
临死前都有走马灯,他冷眼旁观着,发现蹉跎一生,最想念的还是第一次吻丘耘时,美人在月下清明的眼睛和羞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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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别忆离开昀城的住所许久,但房屋院落依旧一尘不染。惊蛰雇了小厮定期打扫,就连绿植和花卉都被打理的茂盛茁壮、井井有条。
惊蛰跪坐在龙别忆卧室的地面上,已经对着那盏锁魂灯不眠不休了三天。他双眼浮肿泛红,眼下青黑,双唇苍白,面色无华,一身白衣更显苍凉,仿佛灵魂已被生生的撕扯成了两半,身体的一部分离开了自己,躲进了这盏小小的灯中。
紫金送来的一日三餐,惊蛰都丝毫未动,肉眼可见的衰弱下去。比身体羸弱还要致命的是精神的萎靡,惊蛰魂不守舍,神智恍惚,几乎把自己隔绝于世。
晚餐时间,蒋子文和紫金一同进来。紫金将饭菜放在餐桌上,蹲下身尝试和惊蛰交谈,可惊蛰视而不见。
蒋子文叹气,开口道:“他魂魄已散,无法转世投胎,留这一缕残魂做个念想,也算是永远与你相伴了。”
惊蛰伸出枯瘦的手捧起锁魂灯,在脸颊上爱怜的蹭了蹭,沙哑道:“聚齐他的三魂七魄已无他法了吗?”
蒋子文道:“无论是凡人肉身还是草木之身都无法承载残魂,更不能聚敛魂魄。你节哀顺变。”
惊蛰无力的点点头,将锁魂灯轻轻的放回地上,继续端正的跪坐,虔诚的守卫它。
紫金起身欲走,猛的瞥见惊蛰的发间生出几缕银白,惊道:“十殿,您……您生了白发。”
惊蛰不以为意的点点头:“无妨。”声音轻飘飘的散在空中。
紫金心中生出一种惶恐,似乎再放任下去,惊蛰就会如诀别这世间,把自己藏匿于一个隔绝之境,永恒的痛下去。
她心中猛地有了抉择,虽然可能大错特错,甚至会酿成大祸,但她还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苦命鸳鸯从此再无重逢之日。
她握了握拳头,眼中多了一份坚定和执着。
“十殿,有一法可以带龙公子回来……”
她话音未落,蒋子文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目眦尽裂,似乎是难以置信她的所作所为。
但惊蛰早已敏锐的捕捉到了信息。他飞速站起,紧盯紫金的眼睛,道:“请赐教。”
蒋子文怒道:“你这是在害他!你这是把他往绝路上推!”
紫金心痛,但一不做二不休,坚持道:“心脏下方有一根极短的肋骨是仙骨,剔仙骨,做魂器,招魂引魄,方能起死回生。”
她咬着牙说完这段话,随后绝望的看向了蒋子文。蒋子文顾不得她,一把从身后抱住抄灯欲走的惊蛰,吼道:“你知道剔了仙骨意味着什么吗?千年修为毁于一旦,贬谪成为□□凡胎!”
惊蛰挣开他,目光冷峻,满脸写着不容置喙。
蒋子文几乎是苦苦哀求:“你是转轮王,掌管生杀大权,修为深不可测。你怎甘心沦落成凡人?”
惊蛰一双凤眼没了光采,却多了狠戾:“兄长,我若堕了转轮王之位后继有人;但我若不去寻他,他就要在虚无中游荡一辈子。我心意已决。”
他看了看紫金,道:“多谢。”又看向蒋子文,“兄长,是和我兵戎相见还是助我一臂之力,决定在你。”
惊蛰的眼神决绝的令人心悸。蒋子文用力闭了闭眼,睁眼时已经召出了黄赤门。惊蛰向兄长微微颔首,然后捧着锁魂灯毅然决然的走进门内,直上天庭。
第28章 回生
千舞这几日真是多灾多难,先是被那凶神恶煞的母夜叉丘耘召唤,险些被当场抽成狐狸丝儿;接着又是在山洞里被当盾牌走在前面找古坟;最可怕的是,那山洞还差点塌了把人给活埋在里面,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代价是丢了根尾巴。
千舞抚摸着自己仅剩的五根尾巴,顾影自怜起来。想当年在西子湖畔,小狐狸相中了那水神,对他那可是投怀送抱,施展了毕生所学的媚术,总算骗的水影大人与她眉来眼去了一阵,还带她去了天庭的百花宴。花是没看着,这脸皮倒是被捉奸见双的丘耘抽了一鞭子。千舞委屈巴巴地想着,摸了摸自己现在的脸,怎么想都没有当时那张皮满意。
后来好不容易修炼成了九尾狐,当了个有点儿权力的小山妖,这丘耘的女儿婵娟又从中作梗,死活不肯给千舞安排姻缘,叫她孤家寡人了好几千年。千舞看着铜镜里妩媚动人的花容,给自己细细描了花钿,上了唇彩,打扮的花枝招展,决心今日在百花宴上艳压群芳,俘获男心。
她地位低微,进了南天门,便立在凌霄宝殿一旁等待天帝出来主持宴会。
众神仙和大妖们正相谈甚欢,忽然听见人群一阵骚动。千舞往外一瞧,几位天兵竟是在门口极力阻拦一人进入。
“黄赤门!地府的黄赤门!”人群中有人说。
那被阻拦之人破釜沉舟似的猛地推开天兵,直直冲进凌霄宝殿。
千舞定睛一看,这来人竟是几日不见的地府十殿阎王转轮王薛。他仍旧一身缟素,长发一半用红簪绾起一半披散在肩,神色凝重,形容憔悴。
他无惧众人目光,毅然决然地立在殿上,冷峻的嗓音掷地有声:“十殿阎王求见天帝!”
殿内的话事人左右为难,上前劝阻道:“十殿,今儿是百花宴,您要不先行落座,等宴会结束后再和天帝商谈?”
十殿阎王生的绝美,雕塑一般的无瑕容颜紧绷着,目不斜视,没有一丝迟疑。
“求见天帝!”他重复。
“好了好了,有何事要提?”天帝缓缓踱步而出,走到了他的面前。
十殿阎王作揖:“参见天帝。在下得知一术,可化仙骨为魂器,招魂引魄,起死回生。求天帝救内子龙别忆。”
天帝心下了然,捻了捻美髯,叹道:“此为诛仙贬谪,你功德无量,不应被剥夺仙骨。”
十殿阎王的眸子里迅速染上了一层哀恸。他下颌骨微动,随后竟然重重的跪了下去。
人群鸦雀无声。一向清冷孤傲的转轮王,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无罪下跪,姿态极低。
十殿阎王的眼眶泛红,深深地望进天帝眼里,语气中染上了哀求:“在下恳请天帝施术!”
天帝侧过脸去不看他,道:“东岳大帝这是管不住你了?”
十殿阎王猛地伏身磕了一个响头,再抬头时雪白的额头上已血肉模糊。他眼神绝望如濒死困兽,但仍然努力保持镇定:“恳请天帝施术!”
天帝瞧着他额头的鲜血顺着挺直的鼻梁落在苍白的唇上,给完美的容颜染上一丝妖异之红;喉结上下滑动,似乎强忍着不哽咽出声。
天帝叹气:“可朕怎能取你仙骨呢?”
说时迟那时快,十殿阎王竟然猛地从发间抽出那根红玉髓簪子,狠狠向心口捅去。鲜血溅起,他双手执簪,无情地搅动着,口中不断喘息。
终于,他把染血的簪子重新插进发髻,然后左手从血肉模糊的左胸口挖出了一根肋骨。肋骨带血连筋,叫人目不忍视。
千舞吓得脸色苍白,众人亦是瞠目结舌,眼见着十殿阎王左手捧着仙骨,断断续续淌着鲜血;右手从怀里拿出一盏锁魂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那盏锁魂灯也被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但灯内闪烁着的微光,似乎是支持十殿阎王继续呼吸下去的唯一力量。
十殿阎王双手微颤,细瘦的手腕完完全全失了血色,但还是毫不动摇地注视着天帝,腰板挺直,从容不迫。
天帝终究是于心不忍,双手虚拢在肋骨和锁魂灯之上,口中念念有词。那仙骨缓缓落在地上,竟是渐渐化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那人浑身□□,是个纤细少年,双目紧闭,面容安详。紧接着锁魂灯碎裂,一缕淡蓝色的残魂轻飘飘的绕着那少年的躯体转了三圈,然后附了上去,不见踪影。
十殿阎王睁大了眼睛,终于是露出了一丝喜色。他又重重的磕了个头,道:“天帝恩重如山,在下无以为报。”
天帝从旁人那边接过帕子,伸手擦了擦十殿阎王脸上的鲜血,道:“你如今是庶人了,赶紧离开吧!坏了朕的雅兴!”
十殿阎王脱下外袍裹住少年,将他打横抱起,在众目睽睽之下款款走出了南天门。虽重伤在身,但步履从容。身后落了一串血迹,妍丽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