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沧海[古代架空]——BY:枫桥婉

作者:枫桥婉  录入:02-10

  那护卫也机灵,顿时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请了,太医说老国公夜里着凉染了风寒,又加近日劳累了些,一时体虚晕了过去,这会儿估摸着也已经醒来了。”
  苏朗无奈地一摆手,拉了一下星珲,抬脚朝帐外走去,嘴上说着:“就是你们总违心夸他,他才愈发不服老,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这不就贪凉风寒了。”
  谢嶙看着他背影笑骂了一句:“这还怨上我了!”
  刚刚踏出帐外,苏朗脸上淡笑就敛了几分,他神色稀松平常,脚下步伐不紧不慢,仍是十二分的从容不迫,就仿佛方才国公府护卫连滚带爬带进来的慌乱不过只是虚惊一场。
  然而星珲走在他身侧,却分明感觉的到,苏朗在发抖,在害怕,这些惧意却不能流露分毫,有千钧重的责任压在肩上,所以他的脊背须得永远挺直。
  颖海正值多事之秋,军中又人多眼杂,老国公晕倒的消息若被传了出去,多多少少都会引得一番胡乱猜测,难免动摇人心。
  平日里倒是不觉,今天方知从军营到颖海城门的路尤为漫长,苏朗觉得自己像是猛然间被卷入风雪地里,眼前似乎一片白茫茫,怎么也看不见前方早该出现在眼前的城门。
  四周带着怜悯的探寻目光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脑子里纷乱的画面雪一般袭来,有颖海城往日里流光溢彩的明灯夜烛,耳畔隐隐传来碧波春色里旖旎靡靡的悠扬曲调。然后画面倏然一转,暴雨肆虐过的颖北大街一片空寂,不祥的黄斑宛如蝴蝶绕着颖海北出城肆意飞舞,所过之处尽是被疫症传染的城民。
  城墙根下焚烧腐尸的熊熊火堆须臾闪过,最后是颖海城门前他迟来一步的厮杀场,苏朗一次又一次拼了命地想要抓住那支不怀好意的箭,可任凭他如何努力却始终难以阻扰半分,羽箭总是穿手而过,他从头至尾都是个过客,眼睁睁地看着箭失一次次没入苏大宝的身体,血滴滴答答地沿着箭身流下来,最后在他脚边汇聚成一汪深潭。
  他木然看着血泊里倒影出一张张得意的脸,所有穿心的痛苦在此刻都成了愉悦别人的笑料,他们看着失魂落魄的他放声大笑。眼前黑暗弥漫,漫天风雪在四周贯耳的笑声里迎面袭来,几乎就要压垮他的肩——
  却有个人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周身风雪顿消,眼前映照出星珲的脸。那双手太过温暖,指尖传来的徐徐暖意渐渐驱散了透彻心扉的冰寒。
  苏朗恍然回过神来,才发现星珲正站在他身前,他们还尚未走出军营,那传信的护卫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一副要哭不哭的神色。他怔在原地很久了,周围的将士频频转头向他们看来,神情依旧是探寻之色,却不再是方才的怜悯猜测,反而带着几分揶揄和好奇。
  苏朗低头看着他和星珲十指交握的手,顿时明白了那些揶揄的缘由。星珲正对着军营方队,脸上带着明晃晃的调笑看着他,而他怔在原地,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青天白日里被漓山少主说了点什么石破天惊的话,一时愣在当场,而那护卫急切的神情简直就成了急得跳脚的敢怒不敢言。
  星珲见他回过神来,脸上笑容更盛,故意意味深长地看了一圈看热闹的将士们,也不放手,就这么转身拉着苏朗朝颖海城的方向疾步走去。
  直到走出军营许久,星珲脸上笑容不再,却仍没松开他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他们脚步更快,护卫终于得了空禀报:“公子,老国公他染上,染上……”
  护卫声音里带了哭腔,苏朗点点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护卫惊慌失措跑进营帐里来的时候,他就有不祥的预感,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然而此刻噩耗真正降临,身形还是晃了两晃。
  指间传来温热,星珲侧过头来看着他,声音坚定:“那么多太医在,不会有事的。”
  他们走了一路,星珲便和他十指紧扣了一路。后来苏朗回忆起颖海的这场浩劫,支撑他走过这段暗无天日时光的,除了压在肩头的责任,便是他身旁的人始终从指间传到他心间的温暖与信心。
  颖海城门近在眼前,苏朗抬头看着这座临近繁华落幕的不夜城,才发觉连城门也在连日的悲怆中不知不觉地黯淡了许多。
  苏朗在颖海的时候并不多,人多半都在帝都。他长兄苏照身体素来不好,一直留守颖海城,国公府在外面的事反而是他这个幼子操心的多些。
  颖海城的变故一出,他才回到家,做的头一件事便是不顾他兄长的反对,直接点了他穴道,将怀有身孕的大嫂和多病的大哥一起强行送上了马车,驶离了颖海城,只让他们在外安排一应调度。
  颖海是他的家,不到最后一步,他寸步都不会退,但是他冒不起险,院前再也挂不下第二盏白灯笼了。
  他并不清楚这场疫乱到底何时才是尽头,眼看颖北已成为继南江五县后的又一沦陷之地,疫情始终难以彻底控制下来。同处一座城,隔着一条江,谁也不能确定疫病会不会突然蔓延到颖南,国公府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这几日已经开始在和军兵一起疏散未染疫症的百姓离城。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只短短两个月过去,他就已经看不清颖海城的未来了。
  城门前有府里的侍从正来回踱步等他,见他过来,急忙迎上前,说了两句便驾车朝城内疾驰而去。
  苏朗和星珲回来的时候,太医已经会诊过,府里的侍从端了药正要进房里去。接连数日在颖北第一线奔波,疫症瞅准时机终于袭击了这位已经年至古稀的老人。然而病魔并未能将他彻底击垮,老国公表面看上去似乎并无大碍,清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平静坦然地让围着他打转的太医们和府里的家将都散去——颖北还有更多的人需要他们。
  院子里的长廊上便只蹲着一个漓山的叶九,怀泽总兵带着水军前来颖海的时候,他也一并跟着来了,显然是不放心星珲。此刻见他们二人过来,连忙从围栏边跳了下来,朝星珲打了个招呼。
  苏朗从侍从手里接过药碗,星珲和他踏进了房内,却没注意到身后的叶九神情间有些欲言又止。
  老国公并未过多显出病态,只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头发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他正坐在窗前翻看药典,见苏朗和星珲过来,慈祥地笑了笑,神情平静地接过苏朗递给他的汤药。
  他们对疫病的事闭口不提,反而闲聊似的说起些平常事来。
  等一碗药汤饮尽,苏朗接过药盏,老国公才凝了神情,拍了拍他的肩,郑重道:“算算日子,你父亲也快该从西北靖州丝路道赶回来了。苏朗,颖海只是个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他们起身踏出房门时,苏朗不知怎么的,脚下微停回过头来又看了祖父一眼,老国公的视线恰巧凝在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上,见他忽而回首,脸上漾开笑容,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
  老国公说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当日傍晚突如其来的一声惊雷一场夜雨,让颖海一夜之间便面临了措手不及的祸乱。
  苏朗的房门是在卯时初被敲响的,府里的家将一身是雨从外头赶来,带来了最坏的消息——南江又一次决了堤,澜江水位猛涨,颖北才被太医们缓和下来的疫症不知怎么地突然全面爆发,已经要控制不住了。
  苏朗心头一跳,正要答话,就见外头提着灯冒雨跑来一名侍从,哭喊道:“二公子不好了!老国公吐血了,人已经不省人事……”
  同一时间,决了堤的南江隔岸,定康城在大雨中依旧灯火辉煌。
  世子周敏才接过江锦城暗卫传来的信,看了一眼后递给端坐在对面饮茶的苍梧武尊方鸿祯,笑道:“敬王殿下说,这场雨来的巧,不出一个月,颖海城必垮,所以现在只还剩下一件事要武尊帮忙。”
  方鸿祯闻言眼帘微抬,手中茶盏不轻不重地放在身旁案几上,清脆的一声响。
  周敏才脸色不变,继续道:“晚辈知道您挂心方少主,但只要颖海城的事情一了,整个昌州都在你我手下,还怕没有筹码作交换么?武尊若是急,老颖国公的命便是其一。”
  方鸿祯冷冷地看着他,半晌吐出一个字:“说。”
  周敏才笑了,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远水不解近渴,连松成一个之所以能震慑住昌州的世家,可不是因为他曾是北境顾氏嫡系,而是苏朗的父亲——颖国公苏阙在他后头,所以这位可不能活着回到昌州,当务之急还请您务必亲自去趟宁昌之交。”
  方鸿祯屈指叩了叩桌案,不置可否。
  周敏才咬了咬牙,只得又道:“十日后,我亲自与苏朗谈条件,拿他祖父的命作交换,武尊觉得如何?”
  方鸿祯抬起眼帘看向他,起身道:“五日。”
  *
  晨光熹微,宜崇永安侯府送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与此同时,宜山书院最德高望重的太上长老出了山,带着人护送一位蒙着面的男子前往昌州驻军营地。
  晨起时分的宜崇北城门来来往往行人不多,永安侯亲自将这位客人送到城外十里,递上一封密折,郑重道:“还请您帮忙转达天听,永安侯府多谢陛下隆恩,宜崇萧氏自会信守承诺。”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又对眼前人笑道:“高旻前些时日就传信说他从漓山回来了,算算日子,早该到宜崇了,可一直也不见个人影。您此去宁昌边界,路上若是碰巧遇着他,就帮我先揍一顿,让这小子抓紧滚回来,外边人都马上要打上自家门来了,他倒好,还在外头野。”
  眼前人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道:“侯爷说笑了,世子一向有分寸。”
  凉风拂面而来,徐徐吹开斗笠一角,露出他唇边勾起的一弯清浅弧度。
  漓山东君楚珩。
  作者有话说:
  楚珩:你爸让我揍你。
  小萧:???


第99章 绝处(一)
  雨势大得惊人,饶是打了伞,苏朗和星珲到达老国公院内时,身上衣衫还是湿了半截。
  谁也顾不得擦干身上雨珠,院内灯火通明,府里侍从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像是错乱的鼓点直直捶在人心上。
  房里燃着艾香,几名太医围在老国公床榻前,见苏朗疾步走进来,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最终是为首的张老院判抚着胡须摇摇头开了口:“二公子,老夫与你直言罢,老国公情形不是太好。这疫病来的格外蹊跷,只下了场雨,便突然间急症攻心,断不该如此。”
  苏朗谢过太医,脸上并不见惊慌,面色平静地走到榻前看着陷入昏迷的祖父。
  老国公已服了药,复发的咳疾加上疫症,让他面色苍白如纸。苏朗俯身握住他露在毯子外面的手,目光不可避免地触及手背上星星点点的枯败黄斑。他闭眼又睁开,饶是先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来势汹汹的病情真正撞入眼帘,心里还是忧惧。肆虐南江五县和颖北的疫症,最怪异也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患者身上这种不知来处的黄斑,病情愈重,黄斑愈多。
  张老院判看着那黄斑,斟酌着又道:“这次疫症委实有些奇怪,太医院换了数个治时疫的方子,白日里瞧着倒还好,可每到夜深露重的时候,病情便开始反反复复,颖北染病的民众几乎皆是如此,蹊跷得很。但若只依症状和脉象看,除了病者身上这些离奇的黄斑,与普通的疫症又并无二致。”
  苏朗正欲答话,忽觉老国公手指微动,人在昏昏沉沉中猛地咳了起来。苏朗知道他是旧疾复发,忙扶他起身坐在榻上,想也不想便抚上他后背开始用内力为他调息。真气顺着苏朗掌心缓缓流淌进老国公的经脉,心口升腾起的熨帖暖意让他脸色徐徐好转。
  然而真气尚未运转完一个周天,苏朗手上动作忽然一顿,神情骤变,眉紧紧拧了起来。
  “星珲。”他偏过头沉声喊道。
  星珲正垂着眸子站在床榻十步之外暗自思忖着什么,听见苏朗叫他,回神走上前来,“怎么了?”
  苏朗递给他一个眼神,往一旁让了让位置。
  能让苏朗忽然露出如此慎重而严肃的神色,星珲立刻意识到是老国公的身体出了问题,他附掌探上老国公的后心,真气尚未走完,脸上表情已和苏朗毫无二致。他们对视一眼,目光齐齐转向了张老院判。
  张老太医很快察觉事态不对,忙又为老国公诊了次脉,这次的脉象却与先前的凶险之势大有不同,甚至有了缓和之象,张院判“咦”了一声,思来想去只能是苏朗刚才情急之下为老国公调息起了作用,他如实相告,心里却已是疑惑丛生。
  苏朗听完神色不动,只是颔首,显然有了计较,他面不改色地继续为老国公调息。这次的结果却更是让张老院判感到奇怪,老国公竟然渐渐转醒了。
  病中的老人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局势的失控,他拉了一下苏朗的袖子,沙哑着声音问:“颖北出事了?”
  苏朗知道瞒不过他,沉默着点点头。
  老国公拍了拍他的手:“去吧,整个颖北都在等着你,也别让太医都在我这儿,祖父老了,这把年纪什么没经历过,不值当的。”
  “去吧。”
  老国公的话提醒了苏朗,窗外骤雨不歇,他向外瞥了一眼,颖北现在定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对这场祸乱的缘由有了猜测,心中正酸涩又愤怒,回过头看了一眼病中的祖父,有些话却还是忍着没说,只咬咬牙应下了老国公的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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