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沧海[古代架空]——BY:枫桥婉

作者:枫桥婉  录入:02-10

  他转过身朝众位太医拱手行了一礼,抬头对上张老院判的眼睛,郑重道:“洪灾刚过,时疫固然是有的,烦请各位尽力而为就好。”
  太医们先行一步,张老院判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苏朗,皱着眉也出了门去。
  苏朗落后他们几步,想了想还是吩咐了一声守门的护卫:“祖父若是再有什么不适,差人速报与我。”
  星珲和苏朗前后踏进雨幕里朝颖北的方向去,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阵,星珲率先打破了这静谧:“我刚才在想,不止老国公是身上的异样,时间也不对。从澜江南岸第一次决堤,南江五县发洪水出时疫,到眼下疫症泛滥至整个颖北,满打满算都不过四十日。南江到颖海,几百里地,什么样的瘟疫能厉害到这个地步?翻遍九州史,都找不出来第二宗。”
  苏朗面色冰寒,张了张嘴,几次都没发出声音,显然是被气得狠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恨声道:“翻遍九州史,找不出来第二宗这样厉害的瘟疫,也找不出来第二个这样的混账。就凭他,也配权御九州?我们颖海可真是得多谢他高看一眼了。也怪不得姜镝一个水师左提督敢先围城后杀人,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原来是早就知道,颖海的这场瘟疫好不了了。”
  他闭眼缓了缓,忆起方才为老国公调息时发现的异样,又道:“有定康周氏和苍梧方氏在前面挡着,我倒是忘了敬王背后还有个母族,砚溪钟氏不愧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真是用蛊的好手。”
  身后的家将听见了两人的谈话,低声插了句嘴:“公子,现任敬王妃,姓钟名仪筠,出身砚溪钟氏。”
  星珲简直要被气笑了,如果说敬王先前对清和长公主下手时,他还只是觉得此人心性凉薄,今天才知道,亲情和人性,在狼子野心面前全是废话。
  今日老国公咳疾复发,苏朗下意识帮他调息,真气流转间误打误撞被他们察觉了汹涌病情下深埋的蹊跷。也亏得是他们俩内功够高,换了个离识灵虚境来,都未必看得出情状有异。
  洪水一过,南江确实容易滋生时疫,但再厉害的疫病也不至于短短一个多月就能从南江泛滥到颖海。太医院数名德高望重的太医会诊,换了几个方子,都不见彻底奏效——因为真正杀死人的从来都不是“病”。
  “时疫是真,蛊疫更是真。”苏朗不怒反笑,转头吩咐家将:“和张老院判说一声吧,让他心里有个数,老太医操劳辛苦,总不能让他在颖海不明不白地名声扫地。敬王不会手软,颖北就还得死人。”
  他和星珲走之前,用内力为老国公强行压住了在病情遮掩下作祟的蛊疫。但蛊术一道复杂多变,不找对解蛊的方法,终归是治标不治本。他们能救一个人,救十个人,却救不了颖北成千上万的疫民。
  而那一日的惊雷夜雨,仿佛是在刻意成全敬王的狼子野心,瘟疫就如同澜江决了堤的水,只在一个昼夜之间便淌遍整个颖北,半座城彻底笼罩在暗无天日的森森死气里。
  只在一日内,就有成批的尸体在午间雨停后被焚烧,谁也不知道第二场雨什么时候会来,明天又将会死多少人。
  无论是颖海的药行还是帝都来的太医,都是束手无策,最多只能让疫情稍缓,没人说的清这场浩劫何时才是尽头。
  雪上加霜的是,各种随之而来的谣言,在昌州的几座大城里炸开了锅,民声鼎沸的消息传到颖海时,苏朗心里清楚,离敬王起兵动手不远了。
  而他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第一个战场。
  真正走到这一步,苏朗心里反倒出奇地冷静下来。敬王的招出了,昌州几只藏得深世家老狐狸也开始露出尾巴——流言在昌州传得这么快,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并不惧怕战争,他姓苏,所以为了颖海,一步都不会退。
  只是——
  星珲和苏朗一起坐在石阶上,雨停了快三个时辰,夕阳像是融在水里,远处半个天际都是晕染的橘红。
  今日在颖北奔波了一天,星珲累得不轻,闭上眼睛靠在苏朗肩头假寐。苏朗捏紧手中的木盒,目光落在星珲略显疲倦的侧脸上,心里生出针扎一样的刺痛感。
  知晓了内里的蹊跷,这场人为的时疫能在颖北传染得这样快,其中的原因也就不足为奇了——颖海城的疫民里必然有敬王埋下的钉子,他是猜得到的。
  只是千防万防,怎么都没想到,小孩子里也会有暗藏的祸心。
  如果不是因为星珲真气运转反应够快,他又在旁拉了一把,那支居心叵测的银簪此刻就不会滴血不沾地被放在木盒里了。
  他们救不了颖北成千上万的疫民,但一个两个总是能的。小孩子忍不了疼,星珲于心不忍,帮几个孩子强行压了体内作祟的蛊疫。
  最后一个面容蜡黄的孩子从星珲手里接过糖粥的时候,袖子下细碎的银光一闪而过。
  瓷碗摔得粉碎,碗里的糖粥淌了一地。
  星珲下意识地收手后退,苏朗站在他身后,猛地将他往怀里一拉。
  那孩子袖子里藏着的银簪尖头漆黑,出指两寸,在午后初晴的阳光下闪着图谋不轨的光泽。
  星珲手腕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所幸并未破皮出血——他刚才帮几个孩子压制蛊疫时内力大动,流转在体内的真气还并未散去,阴差阳错地为他挡了一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苏朗说不清那一刻心里是什么感觉,一瞬间仿佛有无数个念头闪过,恐惧庆幸愤怒交织在一起。夏季午后的天,等回过神来时,他脊背上已全是冷汗。
  尽管星珲并未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而郁郁,但是那支被收入木盒中的银簪,和星珲略有些苍白的面色却成为了缠绕苏朗一天的梦魇。
  颖北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场雨带来了数不清的尸体和道不尽的祸心。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让星珲同他一起面对那些丧心病狂的恶意与残忍。
  如果可以,他想自己永远都不用做这种准备。
  可疫情还只不过是场前戏,真正残酷的战争已经近在眼前。
  苏朗忽然想起两年前,他出于试探带星珲去宛州,他们路上曾遇到过一次暗杀,那支羽箭破空而来钉在马车壁上时,他就后悔了,不该带星珲去宛州的。
  他从前不想让星珲涉险,时至今日更不想。
  绝不容许再有第二支居心叵测的银簪。
  苏朗垂下眼眸,定定看着脸上带着倦意的星珲,心里有个决定悄然间萌生出来,他低头轻轻在星珲侧脸上印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期末考试这几天一直在复习没更(论法学狗的期末)。等月初考完试一定不会再咕了,跪地表决心!正文大概还有十来章的样子,春节之前应该能完结!
  这几章都是颖海的事,所以苏朗的视角多一些。
  然后下章来谈恋爱吧!(狗头.jpg)
  明天有英语考试,不出意外后天来更!


第100章 绝处(二)
  颖海城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苏朗接到姜镝率军蠢蠢欲动的消息时,在心里犹豫三日的决定终于成了形。
  夜里忽然起了风,桌案上的舆图和书信被吹得哗啦哗啦响,苏朗刚站起身要去关门,苏彰忽然神情凝重地走了进来。
  “公子,宜崇出事了。两日前,东瀛人趁夜大举犯境,所幸昌州驻军和宜山书院反应及时,稳住了战局。永安侯府传了信过来,请您和谢嶙将军务必做好准备。”
  苏朗心中一沉,捏紧了手中的舆图,他知道这一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北狄十三部兵犯北境,天子手里最锋利的刀兵——朔州铁骑的主力便就此被拖在了朔北战场。而昌州除了东海水军外,还有昌州驻军这个变数。永安侯府之所以被成为大胤第一世家,并不仅仅是因为其背后有宜山书院,同样重要的是昌州驻军的精锐里有几位将领出身宜崇萧氏。
  不到万一,昌州总督连松成都未必调得动这几支表面姓凌、实际姓萧的驻军。
  也正是因此,永安侯府才始终中立,尤其低调,就连其世子也从不在帝都过多停留。
  永安侯府一直态度不明,说不好到底站不站队,又站在哪边。于敬王而言,最万全的办法便是拖字决,就像对付朔州铁骑一样。宜崇临海,东瀛海军趁夜入侵,那几位萧姓将领势必会带兵回防,哪还有精力去掺和敬王的事。
  如今敬王的拖字决算是已经达成,永安侯让苏朗做好准备的意思不言而喻。颖海的兵事只怕就是这几天了。
  苏朗拾起手边的木盒,垂眸看着那支末端漆黑的银簪,他闭上眼睛,那日的猝不及防让他芒刺在背,过了半晌,终于抬眸对苏彰道:“你去把叶九找来,说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星珲听到苏朗叫他过去房间的时候微有些诧异,姜镝和东海水军左师蠢蠢欲动,颖北的疫情还没稳下来,他们这几日军营颖北两头跑,一刻钟恨不得当成一个时辰来用,这个档口苏朗却不是喊他去书房反而在卧室等他,星珲心里有些纳闷,但还是依言过去了。
  卧房内燃了安神香,青烟袅袅间晕染出一室清香,星珲看着坐在桌案旁的苏朗,讶异道:“这会儿喊我过来做什么,偷懒?”
  苏朗闻言轻轻笑了,点点头给他斟了杯茶:“叫你过来歇会,这几天一直奔波不累吗?”
  星珲抬眸对上苏朗的眼睛,静默片刻后接过青瓷盏,清茶送到唇边,他垂下视线凝视着碧汤中舒展开来的的墨绿雀舌,忽然笑了一声:“你什么意思?”
  苏朗脸色微变,似乎是始料未及,他显得有些慌乱:“我……”
  星珲捏着那杯茶,指间泛白,再抬头时神情已经冷了下来,“这几天稍有点空闲,你就总是心不在焉地盯着那支银簪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苏朗,你想做什么?茶里放了药,然后把我送回帝都或是漓山?眼下敬王开战在即,你是算好了,只要你开了口,我人到帝都,陛下就不会再让我回来。我回了自己家,家里长辈也不会让我再往颖海跑,是吗?”
  苏朗沉默着错开视线,不去看他的眼睛,显然是默认了。
  星珲简直要被他气笑了,眼眶微微泛红:“你就是这么打算的?”
  苏朗心里酸涩得厉害,指甲硌得掌心钝钝的疼,他声音很低语气却依旧执拗:“星珲,战场刀剑无眼,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颖海现在就是个四面漏风的房子,我都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第二个袖子里藏着银簪的孩子,要是一个不慎没保护好你,我……”
  星珲打断了他的话:“我用得着你分心保护吗?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我不相信我自己。”苏朗摇摇头,低声说:“星珲,你回趟漓山青囊阁好不好,说不定在漓山能找到解蛊的方法呢?”
  星珲冷冷地看着他:“我在一叶孤城待过十七年,从小到大天天进出青囊阁,我怎么不知道我们漓山还有这等本事呢?你找借口也不是这么个找法,你说让我去宜山书院都比漓山青囊阁强!”
  星珲不等他回答,将手里的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绕过苏朗就要往外走。
  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苏朗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星珲听见他极轻地说了什么。
  苏朗低着头,星珲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等了很久,才听见苏朗几不可闻的声音。
  “我害怕。”
  星珲眨了眨眼睛,心里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轰然间划了条界限,一半是酸涩,一半是甘甜,他侧过头看着苏朗的脸,像是在问又像是在答:“两年前我自愿跟你去宛州,时到今日我也没后悔过,今天我选择留在颖海,以后也决不会后悔,你害怕什么?”
  “所以我更怕。”苏朗终于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我怕再有第二次措手不及。”
  星珲心中没来由地一紧,他脚下忽然一软,全身的力气像是突然消失不见,踉跄着就要跌在地上。
  苏朗从背后抱住他软下来的身体,星珲闻到他衣衫上香囊的清香,目光蓦地转向香炉中燃着的安神香。
  他咬牙道:“苏朗,你算计我。”
  茶里的药只是个幌子,真正的药在安神香里。
  方才的慌乱和始料未及都成了伪装,苏朗没有回答他,也不去看他的眼睛,只自顾自地将他抱到坐榻上,指间气劲凝聚,在星珲几个穴位上逐一点过,他用了十成十的内力,星珲闷哼一声,气得脸色发白。
  “药效一日后会解开。”
  星珲怒视他:“那我被你封住的内力什么时候解开?”
  苏朗默然不语。
  无形的压抑和沉默横亘在对峙的二人之间。
  良久,星珲忽然哽咽一声别过脸去,眼角溢出一行泪沿着脸颊缓缓而下:“我会恨你的,苏朗。”他语不成调,带着重重的泣音:“我会恨你的,我恨死你了……”
  苏朗心如刀绞,他俯身温柔地吻在星珲眼泪流淌过的地方,却没发觉自己眼里落下一滴如出一辙的泪,不偏不倚正砸在星珲颈肩,星珲猛地颤了一下。他的唇覆过星珲的,沿着脸颊一路向上,最后停留在耳边,“失去大宝,我会伤心难过,但你要是出了点差错,我会死。”
  ——绝不容许再有第二支居心叵测的银簪。
  “那我呢,你问过我你这样做,我愿不愿意吗,啊?”星珲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只死死盯着房间里的那扇珍珠玉坠交织成的隔断屏风,直到眼前水蒙蒙一片,再看不清任何东西。他咬着自己被苏朗亲吻过的嘴唇,嘴里有血的味道弥漫开来,那疼却怎么也转移不走心上刀凿般的钝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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