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琅也不和他争辩,而是看向管事,“你们赌坊的人,都是这么输不起吗?”
管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当然不是,愿赌服输。”
这么多人看着,管事也不可能赖账,他还要做生意,更何况他只是个管事,又不是缘来赌坊的东家,今日要是赖账,以后谁还敢来他们赌坊,他们赌坊也并非一家独大,还有两家强大的竞争对手。
“姐夫?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要是没了手,你怎么和我姐交代?!”罗老五打定主意要赖账,他以为管事是站在他这边的,这小哥儿不过是个没身份背景的普通人,叫打手赶出去就好,用得着砍他的手吗!
管事恨铁不成钢,又知道罗老五说得不错,要是罗老五真没了手,他妻子一定会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敢问小哥儿贵姓?”管事只能放低姿态,想办法和温琅求情。
温琅看了看他说:“怎么?管事是不想履行承诺,知道我姓名后,好上门找我家的麻烦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您也瞧出来了,罗老五是我妻弟,我断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没了双手。您卖我一个面子,只要不砍他的手,你想怎么出气都行。”管事看得出温琅虽然说自己家里是卖字画的,但就他的气度和狠厉的行事作风,怎么看也不是普通人,自然不敢把人得罪了。
温琅也并非一定要罗老五的手,刚才那一波操作,估计罗老五以后再不敢上赌桌,心理阴影面积肯定不小。
他和游家在这里没有倚仗,若是今日真砍了罗老五的手,罗老五他姐定然不会这么算了,倒不如卖管事一个人情。
“管事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就卖您一个面子,罗老五需要赔付我爹所有医药费,我爹受伤,我弟弟吓得不轻,接下来这些日子都没有办法出来摆摊,安神费用和损失,都需要罗老五出,这不过分吧?”
罗老五想骂人,管事按住他,说:“不过分,不过分,应该的。”
温琅又说:“这些都是基本,我爹和弟弟遭受无妄之灾,罗老五是不是应该给我爹和弟弟道歉?”
“应该,应该,不知道小哥儿的意思是?”管事听到这席话,很满意,温琅真的卖了他面子,没有狮子大张口。
温琅定定的看着罗老五,说:“我要他亲自去和我爹和弟弟下跪磕头道歉,就在我爹的摊子前面。”
罗老五气得想打人,温琅眼如利刃,看向他,说:“还是你比较愿意剁手?”
第15章
温琅拿着罗老五赔付的三十两,没有立即去回春堂,而是先去把宋绫婉的那根簪子赎出来,他虽然不清楚这根簪子的故事,但就是游家这么穷苦的情况下,宋绫婉也没有把这根簪子卖了,足以看出,这根簪子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起先温琅手头也没有钱,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把簪子当了,现在手里有钱了,自然是要把簪子赎回来,原本那当铺的伙计想要耍赖,温琅眼神一冷,将银子拍在桌子上,说:“缘来赌坊的刘管事认识吗?”
伙计一听,这刘管事谁不认识,听这小哥儿的意思,莫不是认识刘管事?
他想追问,可一对上温琅冷厉的眼神,顿时缩了缩脖子,确定是自己惹不起的人,赶紧将簪子还给温琅。
温琅将簪子揣入怀中,往回春堂走去,他过去时游明远还未苏醒,游景玥一见到他,赤红着眼睛责怪道:“你跑哪儿去了?”
“讨债去了。”温琅将剩下的二十两银子抛给游景玥,那是一个布袋子,游景玥起先没明白里面装的是什么,打开一看,竟然足足有二十两,惊诧得差点把袋子扔了。
“你……你哪儿来的银子?”游景玥惊疑不定的看着温琅。
“不是和你说了吗,要债去了,这里面的银钱是罗老五赔给你和游伯父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还有接下来几天不能摆摊的损失。”温琅也没和游景玥说,其实是三十两,还有十两用来赎你娘的簪子了,说了只会徒增游景玥的烦恼。
“你……你怎么要到的?”游景玥震惊到舌头打结,傻愣愣的望着温琅。
罗老五那人,一看就是个混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温琅上门去要,他就爽快的给呢。
他满脑子想要问的,又怕温琅为了这笔钱,做出什么傻事。
温琅见他一脸想很多的表情,解释道:“放心,这钱来得正大光明,等游伯父伤好了,他还要当街给游伯父和你磕头道歉。”
“什……什么?!”游景玥瞠目结舌,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你说得是真的?”游景玥难以置信的再次确认道。
“当然,你若是不信,就等着吧。”温琅说到这里,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接下来的安排。
“我方才问了大夫,大夫说游伯父现在还没醒,不能随意挪动,今儿我留下来在这儿守着他,你一会儿先回去和你娘他们报平安。”温琅上一世已经活了二十五年,看游景玥就是个未成年小弟弟,自然不放心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守游明远。
更何况,游景玥还是个哥儿,虽然在温琅看起来就是个男人,但在别人看来,却是等同于女人,再加上游景玥容貌昳丽,正是受人追捧的那种哥儿的相貌,大晚上留在外面,可比温琅危险多了。
温琅的相貌和上一世很像,现在没有长开,也足以看出往日必定俊俏不凡,按照他上一世成年后的长相,在大安朝作为哥儿应该算普通,甚至丑的,大安朝对哥儿的审美就是偏中性化,最好是雌雄莫辨的美,温琅成年后的长相阳光帅气,追他的男男女女并不少。
游景玥想要推拒,在他看来温琅到底是外人,没有理由为他们家做这么多,也没有理由替他守在父亲的病床上,更何况自己比温琅长得要高大一些,又会点功夫,防身是没有问题的,自然是自己留下来比较稳妥。
“我比你年长,听我的,这会儿天还没黑,赶紧回去,要是路上看见有回村里的驴车,就搭上,两文钱不必省。”温琅叮嘱道。
听见温琅的叮嘱,游景玥仿佛又在他的身上看见了大哥的影子,真是奇怪,他居然觉得温琅很可靠。
游景玥推脱不过,只能答应先回去报平安,温琅从怀里拿出一小包糖果,放到他手心,“拿回去和韫薇阳阳分着吃。”
“你大哥肯定不爱吃,就不给他了。”温琅哪里知道游景殊爱不爱吃糖,他是故意这么说,反正游景殊那么拽,肯定不屑吃自己给的糖果。
“我大哥的确不喜甜。”游景玥心说,没想到温琅竟然这么了解大哥,连大哥的口味都知道了,这是把大哥放在心上了?
自己是不是对温琅太凶了?好像这个小嫂子还不错?
温琅自然不知自己误打误撞,让游景玥对他改观不少,甚至开始渐渐接受自己作为他的大嫂。
游景玥前脚刚走出回春堂不远,就在街上遇见了钱媒人,钱媒人是闻风赶来的,宋绫婉这边说不通,她只有从游景玥这里突破,如果游景玥铁了心要嫁,宋绫婉也拦不住。
聚惠楼那边已经找了她好几次,说要是再不成,就要换人了。
钱媒人一听,这可怎么行,若是说成了聚惠楼可是承诺了有大礼,煮熟的鸭子怎么能让它飞走呢。
“哟,这不是玥哥儿吗?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钱媒人。”钱媒人笑出一脸褶子,对游景玥殷勤的说道。
……
温琅坐在医馆里和店里的伙计闲聊,随口说道:“我听说聚惠楼的小公子身子大好了,家里都在给他张罗娶妻纳妾了,也不知道是哪位神医这么厉害。”
那伙计和温琅聊得也是投缘,几句话就将聚惠楼的小公子给卖了。
“什么大好了,一直没好呢,就是我们吴大夫给诊的脉。”
“哦?我怎么听着都在说大好了。”温琅面露疑惑。
伙计往四周看看,小声说:“好不了,他那病不是什么咳嗽发热,用点药就好。”
温琅一听,更好奇了,“所以那小公子到底得了什么病?”
伙计面露尴尬,看了看温琅,脸色有些古怪,“我不好说,小哥儿你也别多问,听了脏耳朵。”
听到他这话,温琅心里琢磨着,莫不是花柳病?可不是说聚惠楼的小公子一直卧病在床,很少外出吗,如何能患上这个病。
难道是……那地方不行?
温琅对伙计招招手,将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
伙计一脸惊诧地看着他,疑惑温琅怎么会知道的同时又觉得这小哥儿可真是大胆。
看到伙计的神情,温琅还有什么不明白。
“若是如此,他娶妻纳妾岂不是害了人家。”温琅撑着下巴说道。
“小哥儿你有所不知,那聚惠楼的小公子,十几岁的时候为了助兴,药吃多了,落下了这病,这病一久,心理就出了问题,我听吴大夫的药童说,那聚惠楼的小公子没少玩死人呢。”
“听说这次是他家里为了让他收心,才刻意给他寻了亲事,出了不少银子,说是娶倒不如说是买,以后玩出人命来,也不用怕多生事端。”
温琅听得目色一沉,他就说开口就是一百两,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原来这一百两不是纳妾的钱,而是买命的钱。
还好宋姨咬牙拒绝,若是真的把游景玥送到这样的人家,怕是没有命回来。
当天夜里,游明远醒了过来,喝了药之后,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游明远再次醒来,感觉自己好多了,大夫给他把脉之后,让他近日要好生修养,否则以后容易落下病根。
确定游明远没有大碍,温琅提着药包和他买的粳米和肉,叫了一辆驴车,将他们俩送回临溪村。
车上颠簸,游明远昏昏沉沉,又在半路吐了两回,好不容易才折腾到家。
宋绫婉一瞧见游明远憔悴的模样,就红了眼睛,赶紧上前来搀扶他。
“不碍事,只是看着吓人了些,夫人莫要急。”游明远轻轻拍拍宋绫婉的手背,安慰道。
“你都快吓死我了,还让我不要急。”宋绫婉闻言不禁用手帕擦起了眼泪。
“是为夫的错,为夫反省。”游明远顺着宋绫婉说话,不禁让温琅感慨,游伯父真是好男人的典范啊。
将游明远扶进房间里躺下,宋绫婉擦了擦眼泪,对温琅说:“用早饭了吗?辛苦你了。”
“用了,只是游伯父今早吃了,刚在路上又吐了,宋姨给游伯父熬点粥就行,正好我买了一些粳米。”温琅将手里的布袋提起来给宋绫婉看。
宋绫婉以为他花的是卖簪子的钱,也没责怪他的大手大脚,笑着说:“好,你也再吃点,去屋里补补觉,昨夜里守着你游伯父没睡好吧。”
温琅原本想拒绝,他吃了早饭,这会儿实在不饿,但对上宋绫婉温柔的目光,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展颜一笑,“好。”
这会儿游景玥和双胞胎照常去山脚捡柴,家里只有宋绫婉和游景殊,温琅推门进去的时候,游景殊果然没睡。
“我爹的事情,谢谢你。”游景殊坐在轮椅上,屋子里的黄线有些昏暗。
“不客气,游伯父是好人,你也不必有心理负担,我做这些只是因为他和宋姨人好,投桃报李罢了。”温琅从自己放嫁妆的箱子里翻出一套干净的衣物,里面值钱的东西都被小厮偷走了,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衣物。
温琅打算去山里泡会儿温泉,这时候还早,没有热起来,泡会儿温泉解乏再舒服不过。
他正要跨出门,就听见游景殊的声音响起,“我是不是很没用?”
第16章
温琅的脚步顿住,也不知道游景殊这话究竟是在问他,还是在问他自己。
“算了。”
“你要听实话吗?”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是游景殊,后者是温琅。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温琅率先开口,“还听吗?”
游景殊:“说吧。”
温琅转过身,注视着游景殊的双眼,近乎冷血无情的说:“是,你很没用,你何止是没用,你简直就是个废物。”
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子戳在游景殊的心脏上,令他的心脏血肉模糊。
游景殊目眦尽裂的看着温琅,像是一头困兽,恶狠狠地瞪着他,要将他撕碎。
可温琅并没有停下来,他眼神轻蔑,语气讥讽的说:“你不能行走,是很难过,可生活还要继续,你的父亲为了维持生计,起早贪黑,你的母亲就为了多挣几个铜板,拖着羸弱的身子,时刻不停歇的刺绣,你的弟弟,为了这个家,愿意把自己嫁给一个病秧子做妾,就是你尚还年幼的弟妹也不去和同龄人玩耍,而是每天去捡柴换钱。”
“游景殊,你觉得你很可怜是不是?可你有爱你的父母兄弟,就算你消沉抑郁,也没有人指责你半分不是,你的父亲曾笃定的和我说过,你迟早会走出来,可你这幅样子,像是会走出来吗?你失去的是一双腿,不是整条命,蝼蚁尚且贪生,你有这么多爱你的人,有什么理由自怨自艾,要死不活?”
温琅的话如同当头棒喝,让游景殊瞬间怔住,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自从他失去双腿,家里的所有人都对他小心翼翼起来,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是他们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反而让他更难受。
他或许一直在等,等一个人像温琅这样骂醒他,或者给他一拳头,让他振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