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出来没?”谢琅居高临下看着被他别倒在地的人,“现在还怕不怕我家虎子?”
东方朔想摸后脑勺,又想安慰他的屁股,可肩胛骨也痛,以致于不知如何是好的人想哭,“有其主必有其虎。古人诚不欺我。”
随后跟出来的张汤看到这一幕,不禁想笑,恶人自有恶人磨,古人也不欺我。
“别丢人现眼了。”刘彻眉头微皱。
东方朔慌忙爬起来。
刘彻转向谢琅,“这一路先经过小七的生母家,后经过你前大嫂,再经过你姑,最后还有一个山黄里,小心点。”
“三公子这么多仇人?”东方朔忍不住问。
谢琅佯装思考,“多吗?他日你位列三公会发现那些不过是九牛一毛。”
东方朔顿时口不能言。
张汤都忍不住同情他,明知对方有陛下护着,什么话都敢说,身手还不错,还招惹对方,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陛下不爱用他,果然是有原因的。
“别跟他掰扯了。”刘彻道,“小七等不到你,真会领着虎子过来咬东方朔。”
谢琅立即说,“草民告退。”
骑着小毛驴,热闹的长安城抛在身后,四周安静下来,谢琅的心跟着静下来,就忍不住叹气,他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转念一想,刘彻身边有个混不吝的东方朔,还有个出口就想让人去死一死的汲黯,白天愁怎么收拾匈奴,晚上愁何时能生出儿子,日子比他还糟心,心情瞬间舒畅了。
摇摇晃晃到养蚕里,谢琅看到他家门口又坐满人,笑意直达眼底,“担心我一去不回?”
“三爷!”
小七飞奔过来,谢琅跳下来,伸手接住他,“也就是你三爷我下盘稳,换个人非被你撞倒不可。”
“三爷,你你没事吧?”小七退开就扯他的胳膊,拽他的衣裳,“有没有打你?告诉我,我帮你报仇。”
谢琅掰开他的手,朝他脑袋上呼噜一把,“报什么仇。有东方朔帮我作证,啥事没有。你们,都回去吧。”
“怎么回事?”姚桂芝没走,还上前一步问。
谢琅找到钱小花,视线停在她身上。
钱小花慌忙说:“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我说什么了?”谢琅白了她一眼,“跟你有关,你觉得你还能好生生站在那儿?”
钱小花松了一口气,“你看我干什么?有事你,您吩咐就好了。”
“你跟你前弟媳打架那天,她是说过她和她男人和离了?”那天几个女人吵得不可开交,谢琅听得不甚仔细,后来又没搁在心上,过去这么久,很担心自己记错了。
钱小花点头,随即反应过来,“是她?”
“那个说是我娘的女人?”小七忙问。
谢琅搂着他的脑袋,“不是你娘。是那个生不出孩子的男人干的。你去他们村胡说一通,他认为是我指使的。钱小花,你说我这次算不算代你受过?”
“这,我,不能这样说。我也是为了你和小七。对了,当时还是你叫我去的。你不讲,我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了,也不会去他们村。”钱小花道。
谢琅嗤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这次算了。下次再敢自作主张胡扯一通,我就让廷尉的人把你带走。”
钱小花打了个哆嗦,“我,我才不会!”
“大家都在,她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谢琅道。
秦红率先开口,“听见了。”
“三郎,刚才说东方朔帮你作证,那他能不能帮你把兵役免了?”谢伯文冷不丁开口。谢琅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能回来是因为牛行小吏搞的鬼。东方朔只是盯着廷尉秉公办案。兵役这么大的事,他敢掺和,陛下能杀了他。”谢琅道。
谢伯文皱眉道,“那个王公子怎么说?”
“我还没问。”谢琅拍拍小七的脑袋,提醒他别乱开口,现在还没到时候,“东方朔说最近有点实权的官员都忙得团团转,我也没好意思去找王公子。毕竟离我满二十岁还有些日子。”
谢伯文:“难道我今天上午在城里听到的都是真的?”
“你听到什么了?”秦红忙问。
谢伯文看向谢琅,叫他先说。
谢琅笑道:“是真的,你跟他们说吧。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得去做点吃的。”
“我也没吃。”小七开口。
谢琅扭头找姚桂芝。姚桂芝连忙说,“他非要等你回来才吃。还说要吃鸡腿。”
“那咱们去吃鸡腿。”谢琅把毛驴拴在门口,就拉着小七回屋。
谢琅灶房里是一口铁锅,一个陶瓮。铁锅烧水热馒头。陶瓮炖鸡。谢琅烧火的时候叫小七出去玩,小孩不愿意,谢琅就让他烧铁锅热馒头。
小孩坐下就问,“三爷,谢广叔的爹说什么是真的啊?”
“打仗。和匈奴打仗。你仲卿爷爷也得去。”谢琅道。
小七霍然起身,“仲卿爷爷?!”
“小点声。你仲卿爷爷厉害,不会有事的。但不能让村里人知道。”谢琅连忙说。
小七忙问:“三爷去不去?”
“三爷不去,你孟达爷爷也不去。你仲卿爷爷把坏人赶跑,小七长大了,小七也不用去。”谢琅道。
小孩松了一口气,坐下就问,“仲卿爷爷不可以不去吗?”
“你仲卿爷爷想去,因为他担心坏人来抓小七,三爷一个人保护不了小七。”谢琅道。
小七指着南边,“我们有虎子、猴哥和小狼。”
“那坏人就会去抓小马和小牛。”谢琅道,“你是想看到他们被坏人抓走,还是希望你仲卿爷爷把坏人赶跑?”
小七陷入纠结,“仲卿爷爷真不会有事吗?”
“不会的。你仲卿爷爷比我还厉害。”谢琅道。
小七扭头望着谢琅,“仲卿爷爷还来吗?”
这点谢琅说不准,“明年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一年啊?”小七皱着小眉头嘟囔,“三百多天。”
谢琅:“你怪你仲卿爷爷吗?”
小孩不理解,怪什么?
“一年不来看你。”谢琅道,“虽然他是为了保护像你这么大的小孩才去打坏人。你会怪他吗?”
小孩使劲摇摇头,“不怪仲卿爷爷。我长大了,我,我也要打坏人。”
“等你长大再说。”如果那时霍去病还在,谢琅不会阻止小七。将军变成李广利,小七敢去,谢琅会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腿,“馒头该好了,别烧了。”
小孩把搭在外面的柴火塞进去,就转向陶瓮,“鸡也快了?”
“鸡还早。”谢琅道,“你看着火,我洗洗手,拿一个馒头出来,咱俩一人一半先吃着?”
小孩连连点头。
谢琅把一个馒头掰两半,在上面抹一点猪油,又洒一点碾碎的盐就递给小七。
小孩一口下肚,大声惊呼,“好香啊,三爷。”
“以后不做菜了,就这样吃?”谢琅笑着问。
小七不假思索道:“好!”
谢琅乐了,摸摸他的头,一手烧火,一手吃馒头。
晌午吃的太晚,傍晚又吃许多桑葚,谢琅煮一锅鸡蛋汤,和小七一人喝半碗,剩下盛给那三只,洗漱一番,就领着小七去休息。
离长安城八里的一个小村庄的农户家里灯火通明,哭声惊天动地,却没有一个人前去劝阻,甚至安慰。
月上中天,哭声渐止。
旭日东升,谢琅坐起来揉揉额角,又朝自己脑门上拍两把下。
“三爷,干什么打自己?”小七坐起来就拽他的胳膊,“三爷,你做噩梦了吗?别怕,三爷,我帮你。”
谢琅拿下他的小手,“你戏真多。我没事。”
“你干嘛打自己?”小孩不解,“三爷,我饿了。”
谢琅看过去,小孩脸上不见一丝睡意,“你什么时候醒的?”
“早就醒啦。我都穿好衣裳了。”
谢琅:“那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在哭?”
“听见了啊。”小七抬手指着南边,“在咱们门口。”
谢琅霍然坐直,“谁家?”
“咱家啊。”小七道,“肯定是我伯娘,不理她。三爷,我们去做饭。”
谢琅张张嘴,想说钱小花人生字典里就没“哭”这个字,她把人家打哭还差不多,“在屋里别出来,我去看看。”
“先做饭啊,三爷。”小七拽着他的胳膊,“猴哥、虎子和小狼也饿了。你大孙子等一下还要去学堂。”
谢琅停下来。“我真是欠你们的。”点了点他的额头,“跟我去灶房。”
谢广叔交代的事他办妥啦。小七望着谢琅的侧脸抿嘴笑笑,谢小七,你真是太厉害啦。等你长大一定会像三爷一样厉害。
谢琅眉头一皱,转过来,“笑什么呢?”
“三爷真好。”小孩露出八颗牙齿。
谢琅轻笑一声,“给你做顿饭而已。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不过,你得帮我烧火。我得把葡萄架下面的肉全煮了。再不煮就臭了。”
“煮吧,煮吧。我烧火煮咱们的,你烧火做猴哥的。”小七道。
四月初还有点凉,谢琅烧点热水洗洗脸,就去蒸鸡蛋热馒头。随后小七看着火,谢琅去葡萄树下拿肉。
走到大门边,谢琅眉头紧锁,这声音不像是钱小花。抬手想开门,谢琅猛然缩回来,此门打开,他今天早上也不用吃饭了。
谢琅干脆装作没听见,肉放大陶瓮里,就在院里给猴哥、虎子和小狼煮饭。
陶瓮里冒烟,灶房里的饭菜就好了。
谢琅和小七在院子里吃饱,那三只的肉还没好。谢琅把驴喂饱,把粪盛到粪筐里,刷锅水倒脏水桶里就去看门。
“三爷,不行!”
谢琅吓一跳,“什么不行?”
“谢三郎,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开门。你有种害人,你有种出来啊。”
谢琅转向小七,“你是不是知道?”
小孩慌忙捂住嘴巴,使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三爷。”
“回头我再收拾你。”谢琅指着他,“猴哥,虎子,小狼,给我过来!用你们的时候到了!”
第99章 心术不正
“别以为叫帮手我就会怕。我今天来,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谢琅打开门,“那你死吧。虎子,小狼,上!”
“啊!”
一声尖叫,响彻寰宇。
虎子和小狼吓得定住,回过神来扭头找谢琅,还上不?
“扑哧!”
养蚕里众人笑喷。
谢琅只有一种感觉,那便是无语。
“谁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今天聚在谢琅家门口的人不比昨日少。若不是谢琅都习惯了一开门一群人,他得被自己人吓晕过去,“这人是谁?”指着倒在他家门口做纸的石槽里的老妇人。
姚桂芝:“还能有谁。小七他娘的前婆母。”
“怪不得儿子心术不正。合着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谢琅看着也不知是真晕还是装晕,躺在里面一动不动的妇人,“你儿子是被廷尉抓走的,你来找我闹没用。我不知道谁给你出的主意,我数三个数,你不起来,我就叫我家的虎和狼扑上去。”
倒在石槽里的妇人猛然坐起来,“你,谢三郎,你不得好死!”
“你才不得好死!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小七嗖一下越过谢琅,“猴哥,给我打!”
金猴抡起胳膊就朝妇人身上招呼。
“啊——”
金猴吓得哆嗦了一下,爪子僵在半空中。
“你,你不是人,谢三郎!”老妇人慌忙爬起来。
“你才不是人!”小七抬手指着她,“猴哥,打!”
一切发生的太快,养蚕里的众人和谢琅都愣住了。
谢琅回过神,抓住小七的胳膊,“猴哥,过来!”
“三爷!”小孩扭头瞪着眼睛看着谢琅,“你在说什么?”
谢琅摸摸他的小脑袋,“你还小,不懂对于有些人来说,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她儿子被廷尉抓走,她一定在想我不如死了算了。这么死了又觉得不值得,所以来咱家闹。
“闹的我受不了,把她送去廷尉衙门,她临死前还能对看着她砍头的人说,是我害死她的。也有可能我受不了她,去找廷尉给她儿子减刑。或者闹得咱俩在养蚕里待不下去。不论哪种对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都不亏。”
“她刚才躲什么?”谢广疑惑不解。
谢琅笑道:“本能而已。”看向老妇人,“不走是不是?伯娘,大哥和二哥还没去城里?”
“没呢。”姚桂芝道,“我们刚起来就听到有人在哭,循着哭声找到你家门口,问她哭什么,她说叫你赔她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哪敢走。”
谢琅往四周看看,见谢大郎和谢二郎被村里的女人挤到路上,“大哥,去廷尉衙门找张大人,就说犯人的母亲在我家门口大哭大闹,叫他派衙役把人带走。”转向老妇人,“你认为犯到廷尉手里就会被斩首?错了!我让你无声无息病死在监狱里。”
老妇人浑身一震,养蚕里一众不禁打个哆嗦。
谢建业忍不住开口,“三郎,你……”
“我没吓唬她。咱们村的人之前说我把犁、耙和耧车献给朝廷,朝廷按理说该免了我的兵役。我暂时不知道能不能免,但我知道在陛下眼中,我比她有用。凭朝廷每年来咱们村拉棉花,陛下也不许我出事。”谢琅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知道昨天谁陪我去的廷尉府?休沐在家的东方朔,陛下的近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