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脸色微变,张嘴嚎啕大哭,“我的娘啊,我的老天爷啊,世上还有没有天理啊。我的亲娘啊,让我可怎么活啊。儿啊,带娘走吧……”
“三郎,这,这……”秦红移到谢琅身边,小声说,“这是真不打算活了?”
谢琅摇了摇头,女人的心思他猜不透,老女人的心思更没法猜。刚刚那番话不过是他推断出来的。因为那妇人确实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不管她。大哥,去找张大人。张大人连老鼠都能审,收拾她简直易于反掌。”
谢大郎担忧,“我去行吗?你跟我一起去吧。”
“张大人昨日同我说过,有事直接去找他。”谢琅道,“尽管去吧。”
谢伯文开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若不想出面,就说我是王孟达和王仲卿的好友。”谢琅道,“一定要说姓王。城里叫孟达和仲卿的特别多。”
谢伯文点头:“我们知道了。就让她哭?”
“让她哭。”谢琅瞥一眼哭声渐小的妇人,“撒泼打滚在我这里不好使。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用。有能耐到了廷尉衙门也这样横。”
老妇人抹一把泪,“以为这样就能吓唬住我?呸!廷尉衙门不是你家开的!”
“我能帮到陛下,廷尉衙门就是我家的。”谢琅转向村里人,“留两个年龄大闲着没事的盯着她别乱走动。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
前里正谢建康道,“我今天没事,我在这边盯着吧。”
“那你盯着。我送小七去学堂。”谢琅低头看向小七,“把你的包拿过来。”
小七岿然不动,指着老妇人,“我也看着她。”
“用不着你。”谢琅道,“我也不看她。送你回来我带虎子、猴哥和小狼上山。”
谢建康不禁问,“这时候上山做什么?”
“家里的肉被它仨吃光了。本来我想去城里买。出了这档子事,现在只能上山。”谢琅道,“一顿不吃还行。一天不吃狼嚎虎啸,人畜都不得安生。”
谢建康以前听人说过,老虎扯开嗓子嚎起来能传四五里,“那你快去吧。”
谢琅看向小七,“还不去?”
小孩转身往屋里跑。谢琅跟进去,把粪和脏水倒粪坑里,锁上门,领着小孩去学堂。
小七进去,谢琅也没回来,领着猴哥、小狼和虎子从南边直接往东南方向去。
一个时辰后,收获满满的一人三只动物回来,那个老妇人还在门口坐着。
谢琅叫那三只把东西放下,就开门去屋里拿刀。
“三爷,这些都是虎子和小狼抓的?”
谢琅出来看到小七,想问你怎么回来了。抬头一看,午时了,“最小的那只狍子是你猴哥一巴掌拍死的。”说着,瞥一眼老妇人。
老妇人抖了一下,谢琅轻哼一声,“包送屋里,帮我扯一下狍子的腿。”
“好!”小孩抬手就想扔,对上谢琅的视线,老老实实把书包送屋里。
谢琅把狍子绑在正对着老妇人的桃树上,等小七出来,就让小七帮他扯住狍子的两条后腿,他剥皮。
猴哥、虎子和小狼或趴或坐或站在一旁等,等着吃肉。
六名衙役过来看到这一幕好险吓晕过去,立刻收回鄙视东方朔的话。
“你们来了?”谢琅笑着问。
老妇人转过头,哆嗦了一下,指着谢琅就说,“官差大人快把他抓起来。他不是人!”
“我看你才不是人。养个儿子想害死人家没害死,你又过来。”打头的衙役开口道。
老妇人急吼吼道,“他真不是人!他是妖怪!”
“他是妖怪,你就是鬼怪。”连陛下的朋友都敢骂,怪不得世人娶妻都要娶贤。娶个这么蠢的,一蠢蠢一窝,日子也不用过了。
老妇人站起来,“他真是妖怪,你们信我。我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畜生能听懂人话。一定是他用妖术控制的。”
“三爷,她是不是傻?”小七忍不住开口问。
谢广把书放屋里,出来正好听到这句,“是她见得太少。不知羞,还反怪别人特别。三郎叔不是人,那也是神仙下凡。”
“听到了没。”衙役看向老妇人,“跟我们走吧。”
老妇人连连后退,“我没犯错!”
“你儿子和你女婿都说,陷害谢三郎的主意是你出的。你儿子还说,廷尉敢不放人,你就一头撞死在谢三郎家门口。”打头的衙役说着,冲身边的衙役使个眼色。
四个衙役上前把老妇人铐起来。领头的衙役这才面向谢琅,“谢三公子,我们廷尉张大人说了,有事就直接去找他。他不在衙门里,就去他家。”
谢琅笑道:“替我谢谢张大人。”
“三公子客气了。”衙役一抱拳,转身就走。
谢广不禁问:“这就完了?”
“还要怎样?”谢琅问。
谢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样。可他总觉得不爽,琢磨好一会儿,肯定道,“打一顿。”
“亲自打是挺解气,可是也脏了自己的手。”谢琅道,“她身上带伤,我就得随她一起去廷尉衙门。折腾不折腾?”
折腾!
谢广还是想打她一顿。
“打不过来的。”谢琅道,“今天是她,明天如果是个孔武有力的人,还打不打?”见他面露迟疑,笑道,“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策。”
“三郎叔还懂兵法?”
谢琅:“书上写的。”
“三郎——咦,人呢?”姚桂芝跑过来,“我听小牛说来了六个衙役,衙役走了?”
谢广指着北面,“都出村了。”
“怎么这么快?”姚桂芝说着就往北看。
谢广:“来到直接把人带走,还能用多久啊。”
“都没问问三郎?”姚桂芝好奇地问。
谢琅摇了摇头,“她找事,不是我,没必要问我。”
“那,那衙役不会走半道上把她放了吧?”姚桂芝担忧道。
谢琅:“张大人手下的人不敢这么做。好了,伯娘,忙你的去吧。我只找了东方朔,还没找仲卿和孟达,你怕什么啊。”
经他提醒,姚桂芝想起来了,一个看起来不如王家兄弟的东方朔都能帮谢琅这么大忙,王家公子出面,直达天听啊。
可是姚桂芝又想不明白,王家公子这么厉害,三郎干什么不跟他们说兵役的事?难道脸皮薄不好意思?一定是这样。
姚桂芝心中有了主意,“那你忙吧。”转身回家。
谢琅松了一口气。
谢广想笑,“三郎叔看起来怎么比对付那个老妇人还累?”
“你应付你娘不累?”谢琅反问。
谢广不禁吸溜一下嘴,“特累。跟外人还能发火,跟我娘,我有天大的怨气都得忍着。”
“你可以不忍。”
谢广浑身一震,转过身,他娘在门口站着。谢广脸色微变,就找谢琅,“你故意的?”
“我没看到。”谢琅道。
秦红:“你们声音太大,我在院里就听见了。还不回来帮我烧火,想累死你娘。”
谢广连忙跑过去。
小七咯咯笑出声来,“谢广叔胆子好小啊。”
“你胆子大。所以都敢骗你三爷了。”
小孩下意识摇头,“我没骗三爷。我最听话。”
“我早上问你谁在外面哭,你怎么说的?”谢琅盯着他。
小孩松开狍子的腿就往屋里跑,“三爷,我不能帮你了,我得写字。”
谢琅冷哼一声,写吧,写吧,写好下午给我放羊去!
庄稼种下去,长得挺好,家里没有猪,鸡鸭少了,只有四只羊羔需要操心。谢琅打算领着小七去放羊,顺便跟小孩说说朝堂有风险,入仕需谨慎。不可乱站队,只能忠于君。
这点卫青就做的极好。
谢琅佩服卫青,除了他那些功绩,便是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能做到不结党不营私,连个门客都没有。
换成谢琅,重活一世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身为万户侯的时候不会飘。所以干脆窝在养蚕里不出去。
话又说回来,小七最近有些皮,谢琅不舍得揍他,不代表就此揭过。
下午,小七午睡醒来,谢琅就去喊小马,叫他跟小马一起去放羊。
小孩正想去找别的小孩玩,听到这话指着自己,“我去放羊?三爷,不是不叫我放羊吗?”
“你以前小,现在长大了,可以了。我问过我大伯,河边有人,东南边桑树林里也有人。你还担心就叫猴哥陪你去。”谢琅道,“咱家地里有草,我得去薅草。”
小七:“我也可以薅草。”
“我薅草喂驴。”谢琅道,“早上骗我,下午又不听话,谢小七——”
小孩慌忙说:“我去放羊。别说啦。猴哥,虎子,小狼,跟我去放羊。”
“别叫它仨离羊太近。”
小孩挥挥小手,“知道。”拽着四只小羊羔就喊,“小壮,帮我一下。”
“小壮,帮他牵到河边就不准帮他。否则明天早上别想跟我学武。”谢琅道。
谢大郎的继子孙小壮慌忙说:“我知道的,三叔。不过,我们去桑树林,那边草多。”
“去哪儿都行,就是不准帮小七看羊。”谢琅道。
小孩哼一声,“我才不要人帮。”
“行,明天继续。”谢琅没同他开玩笑。
翌日晌午,盯着小孩写几篇字,吃过饭,让他睡两刻,就把小孩喊起来去放羊。
小七穿上鞋就去牵羊。
谢琅纳闷,今天怎么这么痛快?
等他快到桑树林,谢琅悄悄跟上去,见桑树林里有许多孩子,还有一些老人,熙熙攘攘跟菜市场似的,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转身回家。
四月十二日,休沐,吃过早饭,没容谢琅开口,小孩就主动说:“三爷,我去放羊。”
“午时回来,下午不准出去,在家写字。”谢琅知道他想跟小孩玩,特意提醒一句。
小七挥挥小手,“我知道的。书中有玉,书中有金,书中车马多如羊毛。”
谢琅噎了一下,“赶紧走!我扫羊圈。”
“走啦。”小孩冲猴哥招招手,三只跟上去。
谢琅拎着粪筐钻进羊圈,打扫干净,发现一堆衣服没洗,把门关上,从江山图里放一盆水,就听到敲门声,“谢小七,你——仲卿?你怎么来了?”
卫青举起手里的东西,“搅子汤。”
“别听小七胡说。”谢琅苦笑道,“是饺子,我没做成。”随即同他解释“饺子”是什么意思。
卫青笑道:“我猜到了。你刚才喊小七,要不要我喊他一声?”
“他不在,放羊去了。你先进来吧。”
卫青脚步一顿,“放什么?”
“羊啊。我跟你说过啊。”
卫青指着北边,“可是,他就在后面路上,跟一群小孩在玩,我听他嘴里念叨着什么‘大哥,你去找大人’,应该是在玩什么游戏。压根没有羊。”
第100章 小七挨揍
谢琅顺着他的手指转向北面,“我家屋后面?”
“我还能骗你不成。此刻就在你家地北头。离这边有几十丈。”卫青侧开身让他过去,“等等,先把猪肉放屋里,我陪你过去。”
谢琅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肉扔到橱柜里,拿起挂在窗户上的小皮鞭,“走!”
“这是做什么?”卫青伸手去夺,“上次我过来,你还同我念叨,小七终于有点小孩样。你过去一顿揍,会把他揍回去的。”
谢琅闪身躲开,“他下河抓鱼,上树捉鸟,我都不管他。但是说谎不行。等一下你不准拦我。我有分寸。”
“都拿鞭子了,你早乱了方寸,还有什么分寸。”卫青道,“真想揍他,就拿个干净的鞋别在腰后。那个伤不到骨头。”
谢琅见他又要伸手,“你认真的?”
“我的鞋借给你用。”卫青抓住他的胳膊夺走,扔到屋里,就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谢琅被他拽的踉跄了一下,稳住身体就说,“松开。我关门。”
卫青换只手,帮他把门关上,“走吧。不远,不用锁门。”看到谢伯文在门口和泥,“谢广他爹,帮三郎看一下别有人进去。”
谢伯文点了点头,“好。你们干什么去?”
“找小七回来。”卫青说完就拽着他往北拐。
谢琅哭笑不得,“可以放开了吧?”
又走十来丈,估计谢琅不会回去,卫青才松手,“等一下好好说。指不定有人帮他放羊。”
“我跟他说过,不能叫别人帮忙。他答应过我。”谢琅道。
卫青惊讶道,“你连这点都料到了?”
“村里不少老人苦了半辈子,每天两顿饭,每顿只敢吃大半碗,青黄不接的时候一天两顿稀汤拉水的粥。现在一天三顿,中间还能烤个红薯,都说没有我就没如今的日子。我不那样跟小七说,小七不主动提,他们也会开口要帮小七放羊。”谢琅道,“可惜没料到他竟然敢说谎。”见离那群孩子只有十丈,谢琅高声喊,“谢小七!”
正在打闹的小孩停下来。
“三爷?”小孩大声问,“你怎么来了?”
谢琅笑了,忍不住小声说,“往常看到我都是扑过来,现在居然还嫌我来的不是时候。”
“你想多了。”卫青道,“一定是小七刚跟你分开没多久。”
谢琅:“等一下你就不这样说了。谢小七,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