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皇在政权上绝对聪明,但是在感情上却是一个十足十的傻子,明明那样一手好牌都被父皇自己搅得稀巴烂。
如果自己能像父皇一样,有个两情相悦的开端,现在也就不会只能独自一人坐在这高高的望月阁上,喝着闷酒,对着月亮发牢骚。
小皇帝看向身旁预留的空位子,又看向那被墙挡着的方向,再也难掩心中的悲伤,落寞地哭了起来。
望月阁,他本来是为了能够遥望丞相府的张华若而建造起来,这个位置能正好看见丞相府里张华若的小院,虽然距离这么远根本看不到人,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望月,原本的寓意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以为他和他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定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就这么望着望着,结果对方真就变成天边遥不可及的月亮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张谢仪偶尔会带着张华若来宫里陪他玩,在所有进宫陪过他的官家子弟中,张华若是最好看,也是让他觉得最自在的那一个。
其他人因为长辈的尊卑教诲,或多或少都对他毕恭毕敬不敢逾越,唯有张谢仪告诉张华若,眼前这个小娃娃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小娃娃,让张华若随意随心地陪他玩。
每次等张华若走的时候,小小皇帝会一直目送他离开,直到对方走出宫门再也瞧不见。
再然后,他目送张华若嫁给杨大宝,直到真的再也瞧不见。
小皇帝有时候也会羡慕那些昏君,如果他不去做一个明君贤君,而是做一个自私的昏君,是不是就可以强制性地拥有自己喜欢的一切,不用装作大度拱手相让,想要的一切都不管不顾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无人敢忤逆。
可是这样,他就不是他了。
最后一次惆怅长叹,小皇帝抬袖擦去真情流露的眼泪,举杯最后一次敬月,这杯酒下肚,他就要彻底放下心里这段年少的情感,继续当他的好君王。
“反正明天不上朝了,不如明日去舒亲王府走一趟,朕的亲人里也唯有他能让朕看着舒心了。”
一切烦恼都被锁在这望月阁之上,小皇帝起身挥挥衣袖,云淡风轻地走下阁,守在外面的李总管忙不迭地跟上。
此时的长安城已经临近深夜,万籁俱寂。
张华若和杨大宝已经不躲在被窝里说着悄悄话,被子里闷热,他们之前没说几句话就要掀开一次被子透透气,到最后干脆就不再钻进去,安安分分盖着同一床被子。
临睡前,张华若突然想起自己还没能知道那个包子馅料的答案,侧过身看向杨大宝,杨大宝此时已经困了,感觉到张华若正在看自己,再困也要睁开眼睛:“怎么了?”
张华若借此机会与杨大宝靠的更近一点:“你还没跟我说,那个包子里的馅料。”
杨大宝笑了:“真的就这么想知道?”
张华若上下点着脑袋,黑暗里杨大宝还是能看见小脑袋点动的痕迹,侧身面向张华若那边,在张华若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
听到这个答案,张华若止不住心里的困惑:“你是怎么能想到把银耳做成酱后包进包子里,而且还不是直接用,那味道是真的没让我想起银耳,直到你现在跟我说清楚它是什么,我才感觉它好像真的有点银耳的味道。”
杨大宝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实情说给张华若听。
今天自从张华若醒来,没有一个人问张华若这几天的去向,这是张谢仪吩咐的事,为的就是让张华若能够舒坦地过完这一天,至于绑匪的事情,人已经回来了,绑匪伏法只是时间的问题,稍微压后再说也无妨。
知道张华若心里好奇,杨大宝考虑许久,终究决定还是满足张华若的好奇心:“你被绑走的那天,我事先在家里泡了一小盆银耳,本来是打算回来后晚上给你煮银耳汤当夜宵。”
张华若脸上暖暖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措和心疼,好在现在屋里一片漆黑,杨大宝看不见他的表情变化。
张华若知道,这些天杨大宝一定非常担心自己。
杨大宝继续说:“我们找了你一晚上,第二天丞相让我先回家等着,一有消息就回来通知我,我被枸杞子强行带回家,枸杞子见我一直心神不宁,就让我找点事情做,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把那一盆银耳放在陶罐里捣成了泥。”
杨大宝当时也没什么心情做一顿像样的饭,加上他不爱浪费食物,将就着把银耳泥蒸熟凑合算成一顿饭,却没想到口感和味道意外的不错。
此刻张华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调节气氛,他干脆就什么也不说,抬手抚上杨大宝的脸颊,感受着属于杨大宝的温度,轻轻摩挲。
杨大宝宽大的手掌覆上张华若的手背,两人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默契地不再言语,而是用行动证明爱意。
次日一早,凌惊玹带着洛弯儿前来拜访丞相府,一是为了感谢丞相大度,张谢仪事后没有责怪也没有刁难他们,反而还感谢他们救了张华若,让凌惊玹觉得既惭愧又内疚。
拜访丞相府的第二件事,就是亲自来向张华若谢罪,最重要的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力所能及的地方,张华若受伤一事他们有责任,自然要来帮一把。
张谢仪本想直接谢客,他现在暂时没有多余的心情和精力去接待客人,奈何凌惊玹态度诚恳,第一次被谢绝后就一直等在丞相府门口没有离去,张谢仪只好把他们请了进来。
凌惊玹带来了不少珍稀的草药,都是张华若可能用的上的药材,张谢仪不好推辞,就先收下。
凌惊玹提到想要亲自再去给张华若看脉,亲自确认张华若的身体是否已无大碍,张谢仪眉头一皱本想拒绝,总觉得凌惊玹想去见张华若的目的并非这么单纯,但是略一思索后还是让管家领着他们去见张华若。
张谢仪能瞧的出来,凌惊玹对张华若并没有爱慕之情,更多的像是作为长辈的关怀,只是这关怀来的有些超过内疚和自责能带来的程度,张谢仪不能不多留一份心眼,让管家全程陪同,看看这凌惊玹到底有什么目的。
张谢仪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他既然已经辞官成功,也就意味着许多事情要尽快收尾给小皇帝一个满意的交待,总不能人走了,留下一堆的烂摊子给小皇帝收拾。
对于现在的张谢仪来说,分秒必争。
洛弯儿也察觉到凌惊玹的不对劲,她的夫君对于张华若实在有些关心过头,因为她惹下麻烦,他们一行人多待在长安城几日本是无可厚非,但是奇怪的事情在于,自从把张华若送回丞相府后,凌惊玹开始每日心神不宁,且经常不见人影,洛弯儿旁敲侧击地询问他,得到的答案模棱两可,可见这次凌惊玹对自己的嘴巴管的有多严。
凌惊玹越是这样,洛
弯儿心里越是不安和好奇,也就更想知道其中的隐情。
按照她对凌惊玹的了解,凌惊玹应该不是爱上了张华若,张华若是好看,但是她的夫君从不好男色,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就算张华若的美无关性别。
一行人心思各异地来到张华若的住处。
此时张华若和杨大宝都已经起来了,两人正蹲在院子里的一盆花旁边说着话,管家让凌惊玹洛弯儿夫妇留在原地等着,他先进去禀报一声,透过墙上镂空的雕花窗子,凌惊玹还是能够清晰地看见张华若和杨大宝在做什么。
张华若手里拿着小铲子,不像是在松土,更像是在挖着什么,杨大宝则是拿着一双筷子做好架势,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在管家走到两人身后之前,杨大宝眼疾手快地下手,用筷子夹起了什么,张华若在一旁开心地递上一个小木盒,看着杨大宝将夹起来的东西放进木盒里。
管家瞧着木盒里到处乱窜的虫子,眉头直跳:“少爷。”
张华若似乎现在才看到管家一般,解释道:“这是土蛰,专吃花花草草的根,清早我亲眼看着它从另一盆花那边爬出来爬到这盆,要是不赶紧把它抓出来,这满园子的花花草草都迟早遭殃。”
木盒里的虫子已经不再乱窜,而是待在角落里盘成一团,脑袋放在自己身体上面,倒是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惹人怜爱模样,似在控诉:我哪有那么能吃。
不能让客人久等,管家告诉张华若:“潜灵山庄的凌氏夫妇就在外面等候,他们是来看望少爷的。”
张华若往院门口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两个人影:“请他们进来吧。”
等管家带着凌惊玹洛弯儿来到屋里,张华若已经备好招待的茶水和糕点。
本就是没话找话,接下来的气氛总体有些尴尬,连凌惊玹自己都感觉出自己似乎太过热情追问个不停,停下话头。
洛弯儿越看张华若越觉得他的神色风韵像极了萧灵灵,甚至还有点像凌惊玹,如果不是因为张华若是众所周知的丞相之子,她都怀疑眼前这个人会不会是萧灵灵和凌惊玹在外遗落的孩子!
洛弯儿喝了口茶压下心中的疑惑,萧灵灵和凌惊玹只有一个孩子,而且在出生之时就已经死了,张华若绝不可能是他们的孩子,如果非要给张华若长的像他们找个可能,那只有……
洛弯儿浅笑开口:“说来也是有缘,我看着张公子的面相,越看越觉得像一位故人,请恕小女子斗胆问上一句,张公子你的娘亲是不是来自江南……”
凌惊玹清楚洛弯儿是想问什么,轻咳一声以示制止。
洛弯儿还是自顾自说下去:“……萧家。”
连张华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母的信息,这么多年以来张谢仪没查到,张华若也没能查到自己的身世,第一次听到有人问他这种问题,张华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询问清楚:“洛夫人为什么会这么问?”
洛弯儿淡笑:“江南萧家盛出美人,虽然美的各有特色,但总归是有一部分是相似的,而这相似的地方也正好是他们独有的特点。”
洛弯儿用手指指向自己的眼尾,示意就是这里。
张华若抬手摸向自己的眼尾:“原来如此,家母……”张华若低头一笑,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娘亲的事,这个问题让他怎么回答。
思来想去,张华若也只能先把洛弯儿搪塞过去:“不是。”
洛弯儿见好就收,没再继续追问。
凌惊玹想为张华若探下脉,张华若一开始没同意:“凌庄主也会玄黄之术?”
凌惊玹:“略懂一二。”
张华若委婉拒绝:“家父之前给我寻来的大夫都是世上最有名的大夫,既然他们已经给我看过,就不麻烦凌庄主再费心神。”
凌惊玹告诉他:“其实鄙人想给张公子把脉,并不仅仅是为了替张公子看病情,还有另一个原因。”
张华若好奇:“什么原因?”
凌惊玹坦言:“此前我给张公子你看过脉象,虽然我没能瞧出公子身上中的是何毒,但是却莫名有种熟悉感,既然已有名医替张公子诊过脉,可否告知在下,张公子你身上的毒到底是什么毒。”
除了和张华若比较亲近的人之外,外人并不知道张华若中的是毒,只以为是张华若体弱多病,现在凌惊玹这么问,张华若其实并不想把自身情况这么详细地告诉凌惊玹这样一个外人。
凌惊玹看出张华若的迟疑,决定自己先说:“是不是……十二阴差?”
张华若虽然没明确回答是,但从他身边的杨大宝等人的反应来看,凌惊玹说对了。
当凌惊玹说出十二阴差这四个字时,洛弯儿心中警铃大作,她压下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尽量淡定地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
张华若看向凌惊玹:“凌庄主刚才说对这个毒有一种熟悉感,难道凌庄主身边的人曾经中过这个毒?”
“是。”想起萧灵灵,凌惊玹心中意难平,萧灵灵是他最爱的女人,更何况他是在他最爱她的时候失去她,她在他心中永远保持着最美那一刻的音容,此生难忘。
看出凌惊玹的悲伤,张华若主动把手放到桌子上面,主动露出手腕内侧:“既然是这样,或许凌庄主对这毒有自己的见解,不妨就替我看上一看。”
凌惊玹的诊脉不同于其他大夫,大夫靠的是望闻问切,凌惊玹则是把自己的一小道内力输进张华若身体,从中感觉出异样之处。
凌惊玹收回手,询问道:“张公子是从什么时候中了此毒,以我看张公子的情况,少说已经中毒有十年了,可是……”
“可是这毒一旦能被人诊断出来,就说明毒已经下成,是绝不可能活到十年之久,凌庄主是不是想说这个?”
凌惊玹点头。
事已至此,张华若也就不瞒着眼前这个人了:“我这毒自小就有,我娘在怀我的时候被人下了毒,导致我也染上了此毒,本该是一出生就夭折的命,愣是被我爹吊着我那一口气吊到了现在。”
凌惊玹看着张华若,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个孩子就像是他的孩子一般,令人觉得熟悉又亲近。
如果自己和萧灵灵的孩子能活到现在,应该正好就是张华若这个年纪。
……自己的孩子真的死了吗?
凌惊玹想起手下通报的那件事,心里开始摇摆不定。
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一样的年纪,一样是从娘胎里中的十二阴差这个毒,长的既像自己又像她,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孩子的尸首不见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如果……如果是从一开始就不见了呢?
当年他为了防止尸首腐坏,用了最快的速度将萧灵灵和孩子的尸体送往雪山保存,有没有可能那时候他的孩子就奇迹般复生了,被人捡走养到现在。
凌惊玹有多么希望自己脑海里现在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是真的,可是没有任何实际证据能够佐证这个想法,他怎么能够贸然去跟一个才见面几次的孩子说,你可能就是我的孩子,对方应该只会以为他是想孩子想疯了。
张华若往杨大宝那边看去,眼里露出一些无措,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像凌惊玹这样态度奇怪的人,弄的他一脸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