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还好您回来了,不然主子他……”赵管家不由想到晌午男人发怒嗜血的情形,他那半条老命险些一起吓得归西了。
从那一刻起,赵管家就彻彻底底想明白了。这相府想要安安稳稳,就绝对缺不了小公子这根定海神针。
“荣荣他怎么了?”洛华对王管家后面的话有些好奇。
“主子他——”
“赵管家。”这时低沉的男声响起。
“啊,主子。”王管家忙收住话匣子,恭敬问道,“主子您有何吩咐?”
“将水烧好送进房里。”封景荣淡淡吩咐道,“小公子等会儿要沐浴更衣。”
“水早就备好了。老奴这就让人端进屋去。”
“饿不饿?”封景荣望向身边的少年,“先回屋里换身衣服,一会儿再用膳,行吗?”
“我有些乏了。”洛华眯了眯眼睛,打了个哈欠,经历了这一遭,又哭了一场,身子难免疲累起来。
封景荣扶着少年回了屋里,巧红不在,他自然就在旁伺候着少年。
“眼睛都有些肿了。”指腹轻轻拂过少年的眼睛,黑长的睫毛像蝶翼一般滑过他的手边。
少年轻哼一声,有些幽怨地望着将他惹哭的罪魁祸首。
封景荣轻咳一声,接着安抚道:“过会儿让人送个冰袋来捂捂,明日应就消了。”
“要是没消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哭了。”少年耷拉着脑袋小声说道。
“左右学堂先停几日吧。府里也不会有说你的人。”
一听这话,洛华就不依了。
“为何学堂要停几日?”
“听话,遇了这事,还是在家养几天才去为好。”封景荣蹙眉说道。
“我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少年摇摇头,依旧不肯,“不去学堂我又要拉下他人一截了,我不想这样。”
“那我让徐宗正来府里讲课于你。”少年很是坚决,封景荣只好先退一步,“这样可好?”
少年想了下,又摇了摇头,“老师前几日方说过程门立雪的典故。求学之事,只有学生求老师教导的,哪有让老师来回奔波的?”
“徐宗正不会介意的。”封景荣叹了口气说道,自从少年晓得愈发多了以后,他的话也不如以往那般好使了。
性子也越来越像从前,自已有自己的注意,认定了的事更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是今日绑你的贼人还未抓到,我怎么放心让你出府,若是又遇到了什么事……”
“他们不会伤害我的。”洛华顿了顿,“而且他们似乎……只是认错人了。”
“他们?他们同你说了什么?”封景荣握住少年的臂膀追问道。
“没说什么,似乎将我认成了他们的兄弟。”洛华挠了挠头,“对了,他们似乎也认识你。”
“他们有提到我?”
少年点点头。
“说了什么?”
“也、也没说什么。”洛华咽了咽口水,他记得那几个人说得都不是什么好话,怕男人生气他就撒谎隐瞒了下来,“我记不太清了。”
墨绿色的眸子沉了沉,随后门推了开来,有小厮端着冒着热气的木桶进来,封景荣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上。
“快些沐浴吧,不然水就凉了。”
洛华轻轻“哦”了一声,手落在自己衣襟上,扯了几下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怎么了?”封景荣平静问道。
“你、你不出去吗?”洛华涨红着脸磕绊地问道。
“在旁服侍你。”封景荣一本正经地答道。
第18章
“我、我不要……”洛华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一片。
“为何?”男人站起身一步一步逼近,洛华连连后退很快就抵在了木桶边,“洛儿这是害羞了?又不是没瞧过。之前为了让你穿衣还费了不少劲呢。”
“这、这……是不妥的。以前、以前那是……”过往的回忆渐渐浮现在了眼前,洛华羞恼至极,又无能辩白,干脆两手将自己的脸死死捂住,恨不得躲进地缝里去。
封景荣轻笑了一声,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洛儿,长大许多,和以往不一样了。”
“那、那时我还不知礼数,当然不一样了。”少年蹲在地上小声说道。
“好了,快起来吧。”封景荣嘴角微扬,不再逗弄对方,“不然水真的温了。”
“那你先出去。”
“真的不要我在旁边?”
“不要。”少年大声说道,“我自己可以。”
“那洛儿还生我的气吗?”封景荣抵着少年的额头问道。
“我没生气。”少年的眸子移到一边。
“真的?”
“真的。”
“好,那我出去了等洛儿用膳。”男人微微颔首从善如流道。
洛华轻轻“嗯”了一声,待听到阖上门的声响,他才转过身张望了一番,见男人真的离开了,小脸上的神色微微松动了一些。
“你们将小公子看好。”出了门封景荣的面色又变得冰冷起来,“待沐浴完,服侍他去正厅用膳。”
“是。”那门口站着的两名小厮连忙应声。
封景荣一人走在石子径上,神色不明,蹙着眉似在琢磨着什么。他踏进相府的刑房,来到一间充斥着血腥气的阴暗屋内,只见有三个男人裸着上身正跪在地上。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布满交错的血印鞭痕,旁边有一人正手握鞭子正是行刑者,见封景荣进来,连忙也跪地行礼。
“审明白了吗?”封景荣坐了下来,神色阴冷。
“回主子的话,他们三人皆说到了学堂不久,小公子就让他们分别去西城的鑫祥典当行,东城的凤瑞古玩店,还有北城的状元桥旁的茶肆各去取一物件回来。”
“只审出这些?”封景荣微微眯眼,扫向跪在地上的三人“你们怎知让你们去的是小公子本人?不是他人假扮的?”
那三人神情皆是一怔,有一个连忙摇头道:“主子,那人身材衣着皆和小公子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那就是没看到脸了?”封景荣冷声问道。
那人神色不由呆滞,随后磕绊答道,“属下……没瞧见,那人带着白纱斗笠,属下就将他误认为了是小公子,是属下们的疏忽。酿下如此大祸,还请主子处罚。”
“小公子终日待在府内,去过的地方屈指可数。他怎会准确说出这些个偏僻的店名来。”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封景荣薄唇微动,神情薄凉,“要么是他想起来了,要么是有人扮做了他,会是谁?”
“主子。”这时一旁的行刑人递上了木盘,上面放着三块形状各异的石头,“这是他们三人取来的东西,应是那人故意放之,想将他们从小公子身边调走。”
墨绿色的眸子在那三块石块上扫了一眼,风景荣抬起手,拿起其中一块石头随意打量了起来。
“主子,这三块石头可是有何特别之处?”
“这些石头色泽纹路相似,显然来自一处。雍城这三日阴雨绵绵,而这些石头却很干燥,只有可能三日前就备好了。”封景荣淡淡说道,“早有预谋且熟悉各个环节,他们已观察你们良久了,而你们却未曾察觉半分。”
“是属下之过失。”听到这那三人忙伏在地上请罪。
“你们出于苜蓿卫,受过严苛的训练,而隐匿之人却能远胜于你们,这样的人在雍城——”封景荣依旧自顾自地说道,“不多,屈指可数。”
“那三家店铺都问过了吗?”
“问过了,但他们三家的答复却各不相同。一个说送来寄存的是名七尺高的名门公子,一个说是送石头来的是年过半百的老妪,还有一个说送来的是一个着嫩黄裙子的二八姑娘。这三家店都收了五两银子还有一块石头,因为这事着实罕见,三家店的掌柜印象都颇深。”
“不露真容,小心谨慎。”封景荣神情阴暗,自言自语起来,“是谁?是他?可是除了那人谁能指使得了他?”
“主子可是知晓何人所为了?”那人在旁小心问道。
封景荣并未回答,似乎他心里已有了答案,站起身来,“将他们三人令牌收回,之后调离出苜蓿卫。”
“是,主子。”
那三人忙求饶不已,然心里皆满是绝望,因为他们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说出口的话是不会再更改的。
“听话,你要在府里静养段日子,学堂那先停下。”男人蹙着眉正声说道。
洛华抿了抿唇,不知怎么,在这件事上,一向对他千依百顺的荣荣却不肯松口,非要让他将学业先搁置下来。
他分明一点伤都没有,有何缘由要在府内静养。
这实在太奇怪了。
洛华心里很是费解,再想着不久前的受的闷气,手上的筷子也放了下来,没有再吃的胃口。
“你为何不吃了?”见少年埋头坐着,一动不动,封景荣也停下了动作询问道。
少年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可是今儿的菜不合你胃口?”
少年依旧沉默不语。
“多少吃一些,不然伤着胃怎么办?”封景荣接着说道。
“我不饿。”少年闷闷说道,“我先回屋了。”
语毕,少年就离了座,跑走了。
封景荣叹了口气,知少年又闹起了脾气,自己默默吃了几口就也搁下碗筷。
洛华憋着气一路跑回到自己屋里,发现巧红安然回来,没有受什么伤,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放下了。
巧红也是吓得不轻,之前她瞧着主子神色可怖,还以为是要对小公子安危置之不理了。不过眼下瞧着小公子活蹦乱跳地在自己面前,便知是自己多虑了。
“小公子,那几个贼人可有抓到?”
“不知。”
“那小公子可知他们是何人?”
“不知。”
“那他们在庙里同小公子说了些什么?”
“不记得了。”
少年整个人趴在桌案上,神色恹恹,很是没有精神。
“小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巧红问道,以为是少年受了惊吓,谁想少年说得话却让她吃了一惊。
“我和荣荣吵架了。”
“这、这是为何啊?”
“我讨厌荣荣,我不想再理他了。”少年置气道,“他先是误会我,眼下又不让我去学堂。”
“就因为如此?”巧红微微蹙眉,“你与主子吵架?”
洛华撑着下巴,神情沮丧,“巧红,荣荣一定是不喜欢我了,对不对?”
“怎么会呢?小公子您多虑了。主子向来都是一心宠着您的。”巧红连忙安慰道,“平日里舍不得让您多受半分委屈,怎么会不喜欢您呢?”
“那、那他今日还板着脸与我说话,他、他以前都不这样的。”洛华不由吸了吸发酸的鼻子。
“一定是主子太心急了,语气才重了些。”巧红将自己打听道的事说于少年听,“奴婢听闻,主子知晓小公子被人掳走后,愤怒非常,提着剑像要杀人似的冲出书房,赵管家正巧与之撞了面,更是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求饶。那架势和活阎王似的,无人敢当,一路策马就向军营去了。小公子,主子知您不见都快急疯了,他怎么可能不在乎您呢?”
“真、真的吗?”少年揉揉眼问道。
“奴婢不敢欺骗小公子。主子对您无疑是真心一片,您自己应也是能感受的到的。”巧红不由叮嘱道,“莫要因小事误会,让这片真心凉了啊!”
洛华也不是冥顽不化的,他想想巧红的话确实有些道理。
素日里荣荣对他太好,让他都习以为常了。
他今日得救后,一直都在与之置气,甚至都没有好好感谢对方的搭救。
果然有些事还是要好好说清楚才是。
“朝廷当真是养了一帮蛀虫,竟然连前线军饷都敢一层层剥削,以填私囊。”奏轴被男人狠狠摔在地上,发出阵阵阴冷的笑声,黑影跪在地上不敢多言,“好!很好!终于露出马脚来了,名单呢?”
黑影从怀里掏出一条白布,上面细细记载了地方各个官员受贿孝敬的名字和私吞的银两,“其余人等的画像皆在马车上,明日便能到府邸。”
“我知晓了,你下去吧。”封景荣慢慢平息了下来,他向来不喜形于色,下面人的小动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不是不知。
只是今儿他却没有抑制住满腔的怒火,一时失了控。
“是。”黑影垂头应声,很快消失离开。
封景荣手抵在太阳穴,神色烦躁。
他头疼的毛病又犯了起来。
这是三年前封景荣生出来的病症,那时他初理国事,日理万机,难得休憩时又老是梦见洛华离去的惨状,心结难愈,夙夜无法安睡,长此以往就烙下了如此毛病。
封景荣没有将这事告诉任何人,也没有请人诊治,虽然作痛时头疼欲裂,但左右不是什么大病,这些年他也全靠自己意志硬撑了下来。
男人紧皱着眉头,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终是无法忍受,长袖一挥,将桌上堆积如山的奏轴统统挥下了桌案。
似是察觉屋内动静,门轻轻被人推了开来。
“滚!谁许你进来的!出去!”封景荣心里烦躁至极,话几乎吞口而出,然当他看到门外的身影时,立刻就如泼了一身凉水,恢复了神志。
只见少年正有些不安得扒着门边,像是被他方才的模样吓住了。
“洛、洛……儿。”封景荣一下怔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有些力不从心,轻声说道,“我……不是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