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欢却搬着小椅子坐到了宋春景身边。
宋春景随意道:“专心背书,下班前要抽查。”
沈欢悄悄吐了吐舌头。
外头仍旧噼啪作响,将宋春景的心也搅和乱了。
少年们却就着一点噪音,心无旁骛的背起书来。
太子不常进宫。
若是进宫,也是常去寒翠宫,同皇后说说话儿。
进出皇帝的勤政殿次数少之又少。
一是为了避嫌。
太子频繁进出皇帝处理政事的地方,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再就是,父子二人父慈子孝的长大,少了许多亲昵,没什么家常话可讲。
此番太子去南方督查回来,皇帝一没过问,二没夸奖,似乎完全将这事忘了。
朝中大元猜测,这也许是下放权力的一种。
不管是什么,皇帝可以不问,太子却不能不吭声。
太子带着南方水患督查记,同刑部侍郎拟出来的‘猎场行刺事件’的来龙去脉,一并递到了皇帝手中。
水患治理看完,皇帝点点头,夸奖了一句:“太子辛苦了。”
刑部侍郎的陈述章却看了许久。
太子站在勤政殿正中央等着。
皇帝终于放下那张纸。
思考许久,问道:“此事来龙去脉,太子可有授意过侍郎如何描述?”
太子眼中无光,静静同他对视,不惊不怒。
“不仅没有授意过,这上头的内容,儿臣一个字都没有看过。”他平淡回答。
“为何不看?”皇帝问:“太子作为受害者,不担心幕后凶手是谁,所为何事要刺杀吗?”
“也担心,”太子朝着上位者举起双手一抱,恭敬的行了一礼,“只是儿臣做事无愧于天地,所以不怕。”
他只身一人站在那处,光明磊落、气势十足。
身后似乎跟着千军万马。
除去私底下不太亲近,皇帝对这个儿子是很满意的。
他谋略、胆识、胸怀,无一不过人。
就是身体不太好。
三天两头请太医。
看来看去,也不知是个什么病。
皇帝看了一眼他结实的身体。
感觉像是伺机而动豹子,强壮、有力、随时能取人性命。
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
那就……
可能是隐疾吧。
皇帝如此揣测。
不然就是太子妃有什么弱症,再加上太子妃五年来安安静静,也没能添个皇孙。
更加证实了这揣测。
“当年你一意孤行,一定要娶南巡带回来的孤女,还要册为正妃,我同你母后三番五次讲和,也没能说动分毫,只好遂你心意。”皇帝回想往事,不禁叹了口气,“可这太子妃几年无所出,实在叫我这心里……”
皇帝想了想,拐着弯问道:“太子同侧妃感情还好吗?”
太子点了点头,并不提上面那一茬,只回答:“侧妃勤谨懂事,家中靠她操持着,都有条不紊。”
没回答到点上。
皇帝又问:“刑部尚书只有这一位明珠,小心翼翼捧大了,若是她不懂事,太子可耐心教教,早日……为朕添一位皇孙。”
这次直白了许多。
太子顿了一下。
这停顿似乎印证了皇帝猜测。
果然,太子说:“这事急不得。”
皇帝不知作何感想,幽幽叹了口气。
太子那边却笑着道:“听闻后妃有喜,儿臣恭贺父皇。”
皇帝笑了笑。
“你也听说啦?”
他子嗣极少,一个站在眼前,还有一个不能相见。
淑嫔有孕这事,叫他高兴许久,现在蓦然一听,心情即刻变得很好。
“若是能给儿臣添个弟弟就好了。”太子道。
“都好,都好。”皇帝险些笑出声。
“对了,”皇帝收了笑,严肃道:“南方大雨连绵,恐怕别处还要塌。”
太子点点头。
皇帝想了想:“太子不妨再去一趟,按照这次的法子,将别处巩固巩固,也好安民心。”
太子立刻应了下来,“儿臣正有此意。”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站起身,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走,同我去淑嫔处看看。”
太子顺从的扶着他。
两人一起出了勤政殿。
外头正在下雨。
大太监上前接过太子的活儿,稳稳扶住了皇帝。
仪仗队随时待命,遮天大伞一撑,一丝雨也掉不到身上。
太子望了望天。
乌达从一侧走上前来,低声道:“刑部尚书今日要去府上探望女儿,看时辰快到了,殿下若有事忙,通知他改天再来吗?”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叫皇帝听见一点儿。
太子犹豫一下。
“父皇,”他告罪道:“儿臣想起来,家中有些事,不能陪您去淑嫔处了。”
皇帝“嗯?”了一声。
“是……尚书要去府中,许是时久未见女儿,想念了。”
皇帝哪里还留他,“去吧,路上湿滑,小心行走。”
“多谢父皇关怀。”太子道。
乌达接过了大太监递过来的伞。
打开撑在了太子头顶上。
皇帝目送他走远。
大太监道:“太子此行怎往西边去了,西边是太医院所在。”
皇帝又想起来糟心事。
“找太医去了吧。”他随意道。
太子走远了些,再往前,便是太医院的大门了。
乌达吃惊的问道:“殿下不回去吗?”
“回去做什么?”太子问。
“……”太子记性这么不好吗?
乌达又说了一遍,“刑部尚书今日要去府上看侧妃,您刚刚不是说回去吗?”
“嗯?”太子站住脚,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不是你临时编出来的吗?”太子问。
乌达:“是真的,尚书递了拜帖,这会儿真往东宫去了。”
太子:“……”
太子高估了这憨直侍卫的智商。
乌达也有些很不好意思。
犹豫的问:“那咱们回去吗?”
他低声补了一句:“您先回去,我去替您找宋太医?”
这声宋太医正敲在心坎上。
太子抬头望了望前方雨中的太医院。
又扭头看了乌达一眼。
乌达疑惑的瞪了瞪眼。
片刻后,辗转犹豫了几天的大雨,终于由淅淅沥沥变成倾盆而下。
乌达提醒道:“殿下。”
太子回过神。
“走吧。”他目视前方,面色无波无澜。
过太医院而不入,不大像太子了。
乌达不敢吭声,跟着他往宫外走去。
第21章
刑部尚书作为坚决的太子一党,一直以来出谋划策、鞠躬尽瘁,为巩固太子的地位做出了突出贡献。
把女儿嫁进东宫后,更加卖力了。
东宫侧妃,不出意外,便是往后的后妃,皇后一人之下而已。
若是太子妃想不开,出了家,或是得了急病没了。
那就直接成皇后了。
女人的权利巅峰。
目前看太子妃这八百年不露一次面,只知道吃斋念佛的情况,很有可能。
尚书在东宫书房内坐了许久。
茶添了三四趟。
外头大雨又转小。
张望了无数次,终于盼来了太子的身影。
太子姗姗来迟,鞋边、衣摆下头尽是水、泥。
来不及换,径直进了书房。
尚书站起身来,“殿下。”
他低着头,看到了太子衣裳都没换,就赶了过来,心中满意十足,觉得自己是最被重视的。
于是关怀道:“殿下先去换下干净衣裳,老臣不急、不急。”
“不好叫岳丈久等。”太子道。
这声‘岳丈’差点把尚书的魂给喊飞了。
尚书高兴的道:“小女可还懂事吗?”
他直问。
太子点点头,“养女若此,岳丈定是费了不少心,我心底,念着您的好处。”
他慢慢道。
尚书险些被哄的找不着北。
二人夸了一顿女人,终于夸的池尚书心满意足。
他坐在书桌下方一侧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面朝着太子,“殿下离京后,虎威将军看着您不在,大胆的将养子送去宋府拜了师,如此算是暴露在众人视线里头了,微臣大着胆子问一句……”
说到此,他停顿一下,看太子脸上并没有不悦,才继续下头的话。
“当年事,除了当事人,还有谁知晓?”
太子犹豫片刻,似乎仔细想了想涉事人。
“虎威将军不必提,父皇母后也不必说,你、我、孙广、王斌,还有……”
尚书等着他下文。
他脸色如常,略一犹豫,改口道:“没了。”
尚书敏感的听出了那一瞬间的停顿,做出一个疑问表情。
太子缓了缓神色,叹了口气,“将军府一党,估计知道的人不少,荔王父子或许也知道。”
“荔王同将军府一个窝里的,应当知道些,”尚书点点头,脑中转的飞快,“孙大人同下官一样,全身心为着太子着想,王大人可再瞧瞧。”
随后,他话锋一转。
“如此说,宋太医不知道沈欢的真实身份吗?”尚书疑惑且无奈道:“这宋太医……不是一向同您亲厚吗?怎么此番倒忤逆,全然不顾您的想法与处境?”
太子沉默了。
尚书提议道:“若是宋太医不堪用,微臣府中那位同太子一起去督查水患的老大夫,可常住东宫,为太子效劳。”
“先不劳烦。”太子道。
尚书观察着他的表情,觉得提起这宋太医,太子表情就凝重许多。
“若是宋太医哪日站在将军府阵营里去,岂不是对太子不利啊?”尚书继续严肃道。
“他不会。”太子闻言道。
他回答的果断又不容置疑,尚书张了张嘴,仍要再劝。
太子却道:“父皇派我继续南下,趁着大雨时节未到,巩固剩余堤坝。”
尚书不固执,顺着话茬想了想。
“剩余堤坝多不胜数,全都加固完成,少说也得几个月,”想到太子又要离京,便有些心中没底,尚书非常担忧,“皇上此举,不知是何意……”
他总爱多疑,太子也习惯了,就道:“再久也有个头儿,进入梅雨季节之前,怎么也回来了。”
尚书仍要再说。
太子道:“上回那老大夫不错,这次仍旧随我去吧,也方便些。”
他主动提起,尚书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些来。
侍女端着泡好的茶水上来,太子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尚书抿了一口,觉得不似京中常见的茶叶口味。
于是提起三圈描金、中间刻画着拾花仕女图的瓷盖子看了一眼,发现并不是常见的茶叶卷儿。
太子看着他举动一笑,“从南方带回来的早春茶,还未来得及晾干,所以味道不太足,喝个好看有趣。”
说着,他吩咐道,“去装一盒,送去尚书府。”
侍女应了声,去了。
尚书起身拜谢。
太子道:“还有一事,围猎场行刺一事,我总存着疑影。”
尚书点了点头,“侍郎已经将经过复述给我听,可大理寺卿却不认同,说疑点很多。”
“淑嫔到底身处后宫,我不好追究,”太子叹了口气,“诉呈我已经递了上去,看父皇怎么说吧。”
门外有人禀告,“殿下,迎袖姑娘来请您与尚书大人,去茹萝殿吃点心。”
“你去吧,”太子看了尚书一眼,“我处理些事,晚些再过去。”
池尚书告退。
由人带领着,前去茹萝殿。
“乌达。”太子道。
乌达腰间别着刀,自门边一脚迈进门内,“殿下。”
“把大理寺卿找来。”
“是。”
乌达领命,出去提人。
一炷香,东宫门外马蹄声骤然消失。
大理寺卿何厚琮从马上哆嗦着下来,扶着柱子一顿吐。
乌达拍了拍他,“大人还好吧?”
何厚琮不敢说不好,虚弱的点了点头。
因为皇室单薄,朝中官员也都谨慎,犯错极少。
因此一直以来大理寺闲在很多,刑部担的事就显得多一些。
几年下来,造就了重刑部,轻大理寺的现状。
这从那日在刑部大牢表现可以窥见一二。
侍郎万事做主,堂堂大理寺卿,贵为九卿之一,本该是主办事,竟然要看小小侍郎脸色,站在一旁插不上话。
太子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行了个礼,开门见山道:
“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对猎场行刺事件有什么看法。”
何厚琮官当的憋屈。
几番想调离大理寺,总也不成。
太子诈然一找他,还以为是找麻烦的。
想不到是问那事。
何厚琮道:“侍郎被荔王搅和一通,也觉得幕后凶手就是淑嫔。”
他这话表现的既看不上侍郎,觉得他小人得志,又看不上荔王,觉得自己身正体直。
同时,又向太子表明了立场。
太子不禁看了他一眼。
“怎么,难道不是吗?”他状似随意的问。
“淑嫔即便有孕,还在肚子里,男女未可知。现在就对太子动手,未免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