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达又缩了缩脖子。
这次连闫真都无话可说。
三人一起沉默。
室内陡然降压,几乎无法喘气。
太子视线胶着在桌上的鲤鱼衔如玉摆件上,好一会儿,突然道:“今日负责打扫书房人的是谁?”
乌达看了一眼闫真。
闫真低声道:“是洒扫侍女,老人儿了。”
“越来越糊弄,这鱼眼睛里,下眼线尾部,都着灰了,”太子皱着眉怒道:“拉去砍了。”
乌达:“?”
闫真:“……”
门外站着值班,却遭受飞来横祸的侍女:“!”
侍女“扑通”跪在地上,不发一言,只救命般的看向闫真。
闫总管不愧是常常游走在太子拉的钢丝线上的人物,立刻便道:“我有一法子!”
太子看着他。
“您几日后就得南下,太医院必得派一个人,您同宋大人向来亲厚,院判知道如何做。”闫真道:“到时您再同他好好说说。”
“怎么说?”太子问。
闫真:“上回那种认错不成,太敷衍了些,您得想个诚恳法子。”
太子睁着眼,认真想了想。
闫真朝后头摆了摆手。
侍女无声息的又将命捡了回来,灰溜溜站在阴影里偷听。
第27章
“到了南方,宋大人每日随行,时间久了,可不就看到您的诚意了么?”闫真劝慰道。
太子想了想今后事,总算稍稍放下些心。
却仍旧不太踏实,“你去太医院走一趟,若是见着宋春景,同他说说话。”
“说什么?”闫真问。
“什么都成,”太子道:“你会说话,捡着他喜欢的说就成。”
这简直就是盲狙。
闫真算了算日子,“今日宋大人不当值。”
“那就去他家。”太子说。
“去了也未必能见到人。”闫真又回道。
几句话下来,乌达深感东宫的面子都要掉到地上捡不起来,简直叫宋春景扔到地上踩。
他凛然道:“我去。”
太子同闫真一齐看他。
乌达挺了挺胸脯,“我一定把人带回来。”
他虽如此保证,太子却不大相信他的能力。
“等等,”他道:“我写点东西你带去交给他。”
午间,吃过饭。
闫真去太医院,乌达去宋府。
太医院比较近,闫真率先到了。
院内人员萧条,环顾门口一圈,没发现院判。
院判此刻正在屋内眉头紧锁。
外派的外派,生病的生病,怂的怂。
眼瞅着又要去给淑嫔请脉,院判看了看一屋子零散,除了那新太医许灼,竟没有一个能顶用的。
想着,叹了口气。
门外有人匆匆进来,见着他这愁苦模样。
“唷,您这是……”闫真进门来,打量他一眼,又打量周围一圈,“何事不顺心啊?”
“老哥哥,”院判热切叫了一声,“您悄没声儿的就进来了,我还想出去迎一迎。”
闫真摆了摆手。
“为何事啊?”院判提心吊胆的问。
闫真实实在在的笑了,“太子不是要南下嘛,这次时间长,按照惯例,太医院得出一位太医随侍,您挑挑拣拣给找个‘可心意’的……”
他这‘可心意’着重强调。
院判一个头两个大,差点笑不出来。
闫真瞧他笑的勉强,塞进去一包东西到他袖中。
那包裹是上好的绸缎,滑不沾手。
里头疙疙瘩瘩、凹凸不同。
又沉手。
不用说,尽是上好的整银。
闫真这边办完了差事,乌达那边却连宋府的门都没进去。
他带着太子的一封信,轻车熟路,扣响了宋府沉重结实的大门。
守门的小厮一见他配着大刀,脸都吓白了。
乌达将刀背到身后,上前问:“求见宋太医。”
这幅模样,像是随时要从身后拔出长刀,趁人不备取人性命。
小厮发着抖说:“可有拜帖?”
乌达摇了摇头。
小厮大着胆子拒绝:“请先递拜帖,我家主人看了,若是得空,自会请贵客进来。”
乌达没料到死在第一关。
他浓眉拧成褶,掏出那封信,“这个行不行?”
小厮垫脚看了看,摇了摇头。
“我乃东宫护卫队长,兼督骑长官,是太子的贴身侍卫。”乌达隆重介绍完自己,挑了挑眉,“小哥儿,行个方便?”
小厮并没有被名号吓到。
相反松了口气。
他习以为常、极其平静的摇了摇头,“不行。”
乌达想拔刀。
他拼命克制住了。
“那就劳烦您将这个交到宋太医手中,”乌达低声下气恳求道:“这是太子亲笔,实在耽误不得,劳烦你……求你跑一趟。”
小厮犹豫片刻。
终于,点了点头。
乌达将信塞到门缝里,那小厮接过,捧着信,一溜烟跑进了院内。
乌达待到他不见了身影,自己灰溜溜返回东宫。
宋家院内。
宋春景刚喝了药,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沈欢悄悄在他身上盖了张厚毯子。
小厮走进来,沈欢赶紧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前,轻之又轻的“嘘”了一声。
小厮将信放在桌上,对着沈欢一弯腰,用口型说道:“门外,东宫的护卫长,送来的。”
沈欢点了点头。
叫小厮走了。
那信薄薄一张,紧紧贴在桌子上。
中间有点凸起,应当是里头的信纸叠了几次才放进去,将封皮撑起来的弧度。
信封上面书了几个字:春景儿亲启。
是太子的手信。
沈欢立刻断定。
宋春景这人跟谁都不大熟络,也不受别人的套近乎。
唯独太子敢掐掉姓,只称呼他名字。
还要加上‘儿’话音,显得非常亲昵。
沈欢一时不知作何感想,鬼使神差的,拿起了那封信。
是上好的纸。
指尖滑腻的触感告诉他。
这纸是外头的贡品,去年整年,将军府一共才得了十几张,现在还压在库房里没有用。
太子随随便便就用它做成了信封。
沈欢捏着信的指尖微汗,心中翻天覆地。
就在这时,宋春景微微一动。
沈欢一个激灵,吓得匆忙将拿着信的手背在了身后。
宋春景缓缓睁开一半眼皮,模糊不清的问:“怎么了?”
沈欢摇了摇头,将那信塞到了袖筒里。
宋春景似乎一个姿势睡累了,将头偏向了另一侧。
又闭上了眼。
沈欢轻轻道:“师父去床上睡吧?”
宋春景一动未动,呼吸绵长无声,已经睡着了。
深夜更深了。
沈欢在黑暗中撩开被子,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
就着透进来的月光,拿出了那封信。
信封带着体温。
表面上濡湿了几处。
沈欢咬了咬牙,撕开了封条。
“展信知思:
……”
看了开头四个字,沈欢直觉不该看下去,但是心中、脑中尽是一团乱麻。
不知为何,这信中内容,对他有着致命吸引力。
良久,终于少年的好奇心在博弈中占了上风。
他继续看了下去。
太子定好时间。
三日后出发。
捱到那日,全部人马整装待行。
除了太医院那位随侍太医。
太子在詹事间逗了一会儿画眉,太阳高升,又去了书房看卷宗。
他想在无形中消弭隔阂。
因此不敢露面,怕撞上赶过来的宋春景。
送去的信,也没有收到回复。
太子心中忐忑,私以为这是冷战。
指望宋春景给台阶下是不大可能的。
只能找个没人地儿,慢慢同他讲和。
乌达来了几次,问几时出发。
太子都说再等等。
不料从早晨等到中午,人影也没等到一个。
“乌达,”太子终于坐不住了,“去太医院,把宋春景叫来。”
乌达犹豫了一下,太子看过去,他大着胆子提议:“叫闫管家同卑职一起去吧。”
闫真站在一旁从眼角悄悄看了看他。
“怎么找个人还要拉帮结派的吗?”太子没什么好气,反问道。
乌达顶着压力,硬着头皮道:“太医院同咱们东宫犯冲,我……”
一瞬间,太子视线如泰山压顶般盯着他。
乌达说了半句话,汗都要出来了。
闫真给他使了个眼色,推着他,将人拉出了书房门外。
“乌达侍卫怎么同太子冲撞起来了?”这大管家皱着眉问。
乌达挠了挠脑袋,“不是,就是那个宋太医,打不得骂不得,我招惹不来。”
“不是教给你了吗?”闫真问道。
提起这个,乌达更有一箩筐冤屈要申诉,“那个宋春景,他真的……”
乌达绞尽脑汁想形容一下,又怕太子听到,闷闷不乐的喷出一股粗气,“总之,你陪我一起去,我实在搞不定。”
闫真拉着他,悄悄说:“已经安排好了,早好几天前就暗示好了,院判知道指派谁来。”
“若是那个傻院判没有听懂暗示呢?”乌达问。
“我的好侍卫,”闫真道:“院判无论如何也傻不到那种地步去,别拖着了,要吃午饭了。”
乌达无论如何不肯单独去,“不管不管,你陪我一起,走走走。”
闫真望了望里头。
太子还坐在椅子上,像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那我去,你留在这里听太子吩咐。”他道。
“不不不,”乌达赶紧摆手,“太子叫我去我哪敢不去啊,那不成了推卸事务了,我脑袋还是得要的。”
管家实在无奈。
张望了四周一圈,只好道:“那快走快走,快去快回。”
二人匆忙去了太医院。
院判脸色更加糟糕。
活像被人抽干了精血。
闫真心底说了一声糟糕,面上关心问道:“您这是……”
“咳咳,”院判咳嗽一通,又叹了口气,“唉,别提了,我头都要秃了。”
闫真也真没有时间听他说。
客套完一句,直接问道:“随太子殿下一起出门的太医定好了吗?”
院判点点头,将个面白唇红的年轻太医拉过来,“这位是……”
这位别管是谁,显然不是宋春景。
管家皱着眉,按捺住不安,上前拉着院判走到一旁,低声问道:“为何不是宋大人啊?”
院判擦了擦汗,“宋大人请了病假,按照规章,是不能指派出诊的。”
“宋大人可知道是要随太子出远门吗?”
院判眼神复杂的望着他,抱以同情和无奈,“知道哇,宋太医说了,太子叫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下官实在无法啊……”
这……
管家扭头一看乌达。
乌达虎着一张脸,仿佛再说:你看,我没说错吧,太医院真的同东宫八字不合。
管家想了想,低声又问道:“宋大人请了几日病假?”
“五日,”院判算了算,“带上今日,是第三日了。”
“我等先回去,还要知会太子一声。”闫真道。
管家抓住了他手,一脑门子官司道:“那这……”
意有所指的看了看那年轻太医。
闫真同他对视一眼,俩人眉头皱的一样高。
“怎么不早些去说一声,也好让我等有个准备。”闫真急道。
院判更急,“这,太子人贵事忙,怎么竟连太医院的事情都如此上心了……”
“你……”管家唉了一句,“算了算了。”
他扭头便走。
“请大管家替我周璇几句呀!”院判着急喊道。
却只能看到管家匆忙焦急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诸君,520快落,爱你们笔心心~
我这两天阅读了大量诗词,想找到一个符合并且有哔——格的文名,绞尽脑汁只能想出来一些《温柔刀》《春深夜》《春椒殿》《朱墙锁春深》等……每分钟都在感叹,那些诗人们怎么那么有文化啊QAQ
感谢以下读者上周的投喂:
boundary扔了1个地雷,阿彤彤彤彤木扔了1个地雷,气势汹汹扔了1个地雷,爱自己扔了1个地雷,殿中花间事扔了1个地雷,深蓝妖孽扔了1个地雷,浪味仙仙仙扔了1个地雷
发射爱心biubiubiu~
第28章
闫真实在没心思同他客套。
也顾不得周全东宫同太医院的脸面。
催促着乌达,二人快步出了太医院。
一路提心吊胆,生怕太子暴怒之下摘了他的脑袋。
东宫就在终点一点不动等着,闫真下了马,举头望着壮阔匾额,心中百味陈杂。
他无不戚戚的想:宋太医的心情,我总算领略一二,也算是感同身受了。
天气晴朗的过分,春日的太阳照样晒人,乌达催促:“快走啊?”
闫真叹了口气。
见状,乌达摸了摸鼻子尖,没能感同身受他的哀愁。
颇为不解的挑起一边眉梢,看着他,“您不至于的吧?宋太医也不是头一次不来了,太子早已经习惯,别自己吓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