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玩闹,我说真的,你考虑考虑。”
宋春景神色微妙的看着他。
看了一会儿,转开眼。
他说到做到,说不提,就真的不再回应这事。
太子一时无言,二人相对沉默。
“你病了也不同我说一声,”太子说,“我好叫人来看你。”
“下官自己就是太医,实在没必要叫别的人来。”宋春景道。
太子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忍不住问道:“前日,我叫乌达给你的信,怎么不回复?”
宋春景一头雾水,“什么信?”
太子看向乌达门外的乌达。
乌达隔着门,声音仍旧清清楚楚的传了进来,“我交给白日里看门的那个小厮了。”
宋春景想了想,“我这几日病着,许是搁在我房间里了,回头我找找。”
原来他没有看。
太子松了一口气。
同时,又有些惆怅失落。
太子见他面色比之前和缓,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将椅子拖过去宋春景身边,全然不在意太子的威严与仪态,将下颌撑在手中,“我此次南下,少说也得两三个月,你当真不随我去吗?”
宋春景看了一眼那轻佻的动作。
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殿下以后少来我家。”
太子坐直身体,望着他。
宋春景继续说:“我爹身体不好,受不了来来回回的折腾。”
太子想了想。
他有心哄他,答应下来,“好。”
倒是干脆利落,宋春景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的收回了视线。
太子点了点头。
他还有一箩筐的话要说,但是看宋春景神色萎靡,只好道:“等你看了那信,给我一个答复。”
宋春景:“等下官看完了,能回复的一定回复。”
这般滴水不漏。
太子深感挫败。
只觉一着不慎满盘错乱。
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回到了原点。
“如此,我走了。”他道。
宋春景站起身,“恭送殿下。”
太子也起身,上前一步想抱一抱他。
宋春景弯着腰,捧着手,将与旁人的距离隔开一臂远。
闻风一动,他靠后退了一步,又说了一遍:“恭送殿下。”
太子站在他身边,进退两难的,驻在原地。
满面愁容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一路送至门外,看太子上了马车。
东宫马匹俊美矫健,皮毛亮的好似能反光,轻轻拉着马车,脚下一刻不停,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宋春景站着发了一会儿呆。
宋老爷从屋内出来,站在他身旁,同他一起看着远方。
宋春景回过神,喊了一声:“爹。”
扶住了他胳膊。
宋老爷看他表情,随意问道:“看你模样,似乎不大喜欢太子。”
“没有。”宋春景答道。
他垂着一半眼皮,一副不欲多说的神情。
二人站在原地静静吹了片刻风。
“春景儿,”宋老爷摸着胡子想了这一会儿,他叫了一声没有了后话,宋春景只好干等着。
只见宋老爷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
好半天才道:“太子现在有所顾忌,还收敛着,若是将来太子登基,恐怕不会饶了你啊。”
他意有所指。
宋春景低头望着脚下尘土,沉默不语。
太医院。
院判站在大门口,张望了无数次。
刘子贤在屋内看着他。
眼看着快到换班时刻,他出了门,站在门口跟着院判一同望远方。
院判扭头看了他一眼,忧愁道:“怎么还不来?”
刘子贤好奇的问道:“谁?宋太医吗?”
“去去去,”院判看到他就一脑袋官司,“别搁这里碍眼。”
刘子贤离他远了点,靠在大门上,露出半只脸,小心翼翼问道:“爹,找宋太医有什么事啊?”
院判扫了他一眼。
刘子贤又问:“宋太医病好了吗?万一今日不来呢?”
院判只觉得有只苍蝇围着自己飞。
烦的只想发火,“你闭嘴!”
刘子贤又靠后退了几步,“爹……”
“滚开这里!”
院判作势要打。
刘子贤蹦了两步,跑了。
院判追了几步,嘴里骂道:“没点屁事儿就知道添乱的兔崽子——”
换班时刻,宫道尽头终于露出一大一小,两个暗沉沉的人影来。
宋春景歇了几天,病终于好了。
裹得厚厚的,带着徒弟,去太医院报道。
院判差点喜极而泣。
远远的就迎了上去,关怀道:“宋太医——病可好了吗?”
宋春景眼睛乌溜溜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好全。”
院判噎住一刻,又咧着嘴笑着夸奖,“身体没有好全就赶来值班,真是楷模啊!”
“走走走,”院判高兴说:“我正有事要找你。”
宋春景从眼角打量一眼他神色。
院判推着他往前走,边走边道:“有一桩差事,我琢磨完了,就你去最合适。”
宋春景没吭声。
“太子殿下就要南下,缺一位随行的太医,你看咱们院儿里就你手中闲,不如就你去吧?” 院判道。
“……”宋春景疑惑问:“怎么太子还没有走吗?”
“没有,”院判“嗨”了一声,“不知为何事耽误了,今日就走,你回来的刚刚好哇。”
宋春景:“……”
“不大合适,”他推辞道:“下官还得看顾着淑嫔的胎,皇嗣重要。”
“不必不必,”院判更开心了,嘴差点咧到耳朵上,“淑嫔的胎由许太医负责了,他新晋上来,该给点差事历练……”
宋春景站住脚。
院判关切的问道:“宋太医?”
“下官有些头痛,”宋春景道,“还想请两天病假。”
“这病拖拖拉拉一直好不了,叫同僚们也给你看看吧!”院判咬着牙,拽着他进了太医院的门。
刘子贤靠在墙边悄悄打量他。
宋春景朝他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许太医上前来,捧着手深深行了一礼,“宋太医,久闻大名,下官新来乍到,还望多多指教。”
宋春景回了一礼,客气道:“一同进步。”
许灼觉得这宋太医客客气气的,还挺好说话,不似外人说的那样不近人情。
他直起身来略微一看。
觉得这人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医者一直是显老的职业,干的时间越久,越是憔悴沧桑。
他却非常年轻。
举手投足,像棵秋日迎风伫立的竹子。
颜色不妖艳也不寡淡,非常有韵味。
他客气道:“之前淑嫔胎象一直由您照看,可有什么特殊之处要交代的呀?”
宋春景:“往常都是刘太医去请脉,我只是随行,落在我手里没两天,就被您接了过去,实在没什么好交代的。”
随即他又捧着手笑道:“许太医真是人中翘楚,能得淑嫔看重,实在厉害。”
他嘴里说着“厉害厉害”,表情也温柔得体。
眼角却微微向上挑起一点,似乎说的不像什么好话。
许灼要细细问,宋春景已经低着头往自己座位上去了。
末了还言笑晏晏:“佩服、佩服……”
院判随着他一起过去,坐在他对面。
这倒有趣,百年难得一见,院判围着御医转。
刘子贤冲许灼“嘘”了一声。
他看过去,刘子贤勾了勾手指。
许灼走到他身边,刘子贤用下巴点了点宋春景方向,一手挡着手,低声说:“他,不好惹,你离他远点。”
许灼扭头看了一眼宋春景。
发现他除了长得不好惹,人还算客气。
院判使劲往宋春景那边凑了凑,苦口婆心劝说:
“每位太医,都至少负责三位主子,算来算去,只有你手里人少,按照规定,你也是去得的。”
宋春景微微笑着,眼神深邃,打量他片刻,“原本下官手里也是三位,怎么突然就将淑嫔挪出去了?”
院判先是一愣,然后才道:“虽然你之前说愿意去贤淑殿,但是太子那日特地来跟我强调,不能叫你事情太多,以免东宫有事的时候,你得不了空,赶不过去。”
他伸出手,叫宋春景看了看有些发红松弛的指尖肉——
那日叫水烫的。
宋春景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茬。
皱了皱眉。
院判吹了吹手指,无奈的说:“我也是遵旨办事……”
“再者说,”院判顿了顿,笑道:“往日殿下同你最亲厚,也都是你照看他的身体,于情于理,你最合适。”
宋春景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既然院判定了,那只需通知下官即可,不必如此分析讲解,耽误您的时间。”
院判差点噎住。
宋春景问道:“皇后娘娘那里,院判大人也安排好了吧?”
院判干巴巴道:“皇后娘娘那里先由子贤顶着,你将晴贵人情况同许太医说说,交接完毕,下午……就去东宫报道吧。”
他果然已经安排妥当,宋春景沉重的点了点头。
院判觑着他阴沉脸色,拍了拍他的手。
“等你回来,怎么都该升到院士了。”院判刻意轻松的宽慰道。
宋春景打量他半晌,诈然一笑:“借院判吉言了。”
宋春景带着许灼一起去晴贵人处打了个遛儿。
出来后,二人一齐回太医院。
“听闻宋太医要陪太子南下,这真的旁人求也求不到的殊荣,下官真是羡慕。”许灼道。
宋春景清了清嗓子。
许灼等着他赐教。
他却什么也没说,仿佛只是嗓子有些痒,随意咳了半声。
许灼讪讪笑了笑。
终于体会到了这宋太医的不好惹之处——不爱搭理人。
有事同你交往几句,若是没事,连客套话都省了。
路过贤淑殿,许灼往里走,宋春景却停下脚步。
许灼问道:“宋太医不一起进去吗?”
宋春景摇摇头,脸色挂着温温的微笑,“不去了,下官先回去了,还要去东宫报道。”
他抬出太子,许灼无论如何不能再继续请他。
他匆匆道:“那请宋太医等在下一会儿,下官很快就出来,很快。”
说着,不等宋春景作答,匆匆跑进了贤淑殿。
宋春景望着他背影,百无聊赖,抬头看了看天。
不多时,贤淑殿的大侍女出来了。
对着宋春景娇娇柔柔一拜,客气又强硬的说:“宋大人,许灼太医请您进去一趟,说是碰到的棘手事情。”
宋春景看她姿态从容,不像是殿内有什么重要事发生。
他沉默了一会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
“姑娘,不是下官不进去,实在是时间紧急,要赶去东宫,若是迟了,怕耽误了太子行程。”
侍女又是一拜,不容拒绝的道:“宋太医莫要搬出太子殿下,娘娘知道您忙,也只有几句话要交代,交代完了,您立刻可以走。”
殿内出来几名小太监。
来势汹汹的站在了回太医院的路上。
宋春景问道:“姑娘说清楚,是许太医叫下官进去,还是淑嫔叫下官进去?”
侍女道:“都是一样的,淑嫔娘娘叫,便是许太医叫。”
他悠悠叹了口气,撩开步往里走。
进了殿门,还未进里屋,里头匆匆冲出来一个人。
许灼脸色都变了,急切道:“宋太医!淑嫔娘娘的胎脉……下官摸不到了!”
变故陡然生。
显然侍女也未料到。
她几步跑了进去,看了一眼淑嫔,淑嫔也瞪大眼睛看着她。
二人都是迷茫且不敢置信的惊恐眼神。
侍女又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宋春景跟前!
“宋大人!请您看看我家娘娘——”
徐灼额头出了一层汗,嘴唇发白,脸色发青。
刚刚还沉默的贤淑殿,顷刻间炸了窝。
宋春景站住脚步。
侍女跪着拉住他衣摆,往前拖着他走。
贤淑殿里头一摊子烂事,谁摊上谁倒霉。
宋春景压根不想进去。
侍女却狠狠抓着他,把他当成救命菩萨一般,并几个太监连拉带拽,将人搡了进去。
第30章
半柱香。
帝后同时出现在贤淑殿。
周边跪了一片人。
皇帝坐在椅子上,一条胳膊搭在八宝桌上,紧紧攥着桌布。
皇后上去抚住那只手,使劲握了一下。
宋春景指尖在淑嫔腕间稍作停留,又变换几次位置,余光看了看焦急的皇帝。
皇后问道:“宋太医,如何?”
宋春景收回手,慢慢摇了摇头,“回皇上、娘娘,微臣探不到淑嫔的胎脉。”
帝后对视一眼。
“探不到胎脉是什么意思?”皇后问。
“一是淑嫔没有怀孕,二,皇胎已经掉了。”宋春景低着头,恭谨答道。
淑嫔尖锐喊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没有怀孕?当日你同刘子贤一起来我处确认的!你看到了!”
宋春景身形不动,垂着眼皮,眼睛盯着地上,道:
“当日微臣没有把脉,不能确定您是否真的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