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套小心取下,看了一眼手指上裂开的伤口。
于是用力攥住手腕处,靠着血液缓流麻木片刻,挨过去一阵疼痛,这才缓缓出一口气。
天将明未明,夜还未过去。
天空昏暗一片,拼命压住将要升起来的太阳。
红墙绿瓦显得比平时高出一丈,一同挡住天光。
“爹,你真的要逆天而行?”李元昆郑重问:“你可想好了?”
荔王看了看拽着自己袖子的手,视线上移又看了看他眉头紧锁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
“……你有病吗?”荔王问。
李元昆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的微微张开嘴,不发声音的“啊?”了一句。
荔王:“有病就去吃药,别撒癔症。”
他压低声音,狠狠一抽袖子,“你看看这群人!将军的人头还在大堂地上扔着!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让我想什么?!”
“我看你才是要想好!”荔王斥责他,骂道:“逆天而行?!我就是天!今天过后就是天子!你就是太子!”
“如果你不随我一起去,太子位置就是别人的!你想想吧!”荔王转身便走,根本不给人想想的时间。
李元昆看着他疯狂背影,心中七上八下摸不着底,非常难受。
他叹了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跟上荔王急行的脚步。
寂静宫道逐渐变的喧闹起来。
荔王带领无数侍卫自把手薄弱的侧门而进,避开重兵把守的御书房,同国公府的侍卫在勤政殿兵器相接。
宫中一下子沸腾了。
以勤政殿为头,嘶喊、呼救,还有血液迸出体内的滋水声逐渐波及到皇宫的每一处。
国公府的侍卫虽然不少,但是多是护卫居多,不似荔王私养军队,一招一式要人性命。
倧国公匆忙将宫门与御书房的侍卫往这处调配。
然而国公府临时受皇后旨意驻守宫中,谋划十分不妥当。
一时远水救不了近火。
荔王势在必得看了一会儿,亲自杀了两人,胸内杀伐之气越发高涨。
小太监小跑出来,“王爷,皇上不在勤政殿。”
荔王瞪了他一眼,小太监赶紧改口,“皇上,请皇上前往寒翠宫,将贼毒妇人拿下!”
荔王满意的笑了。
他又势在必得的看了一会儿杀人场面。
荔王精锐部队首领上前来抓着刀一抱拳,“国公府的援军来了,恐怕误伤王爷,请王爷暂避。”
荔王点了点头。
丢下大半人手拖住对方,自己带着小部分队伍一路往寒翠宫去。
引路的小太监扔了提在手中的水桶,跟在荔王身旁。
荔王:“可确定皇上就在寒翠宫吗?”
“十分确定,并且人事不知,怕是挺不过今日了。”小太监道。
荔王满意的笑了起来,“你扫了十年台阶,今日终于也到头了。”
小太监控制不住脸上笑容,“全仰仗王爷看重!”
荔王脸上笑容十分恐怖疯狂,眼中神色势在必得。
终于到了寒翠宫。
皇后听着外头嘈杂的声响,五指合紧,用力攥着。
派出去探听消息的小太监一个都没回来,她似乎已经料到今日有大事发生。
“如何?”皇后焦急问。
许灼用袖子擦了擦越来越明显的汗珠,抬起头来看了皇后一眼。
那眼中包含了慌张、恐惧、惊乱等等无数神情。
“皇上体内本就虚浮亏空,加上前几日用药猛了些,体内躁血与药力相冲导致的昏迷……”
“只说需要如何做。”皇后说。
“……一时醒不来,”许灼放慢语速,低声解释道:“还有一个法子,用力按压对击涌泉、素廖、十井三穴,或许可醒。”
“为何犹豫?”皇后问他,“可有副作用吗?”
“有,”许灼声音更加低了,“若是用力不慎,导致血液对冲,或者引起胸内气流激荡,皇上便会……立刻驾崩。”
这下连皇后都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向一旁的赵仲。
赵仲垂着头,似乎是默认了。
“赵太医熟知皇上身体,可否一试?”皇后询问道。
赵仲头仍旧耷拉着,闻言叹了口气,“微臣实在不敢冒险,这法子又凶又险,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之地。”
寒翠宫也热闹了起来,皇后看着窗户上头映上的晃动人影,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让她忍不住发抖。
就在此时,外头的宫女瑟瑟惊叫道:“娘娘!”
皇后被这声音喊的吓了一跳,即刻回神看了成芸一眼,成芸立刻守去门边,“怎么了?”
“咣——”一声巨响,门从外面猛然倒向室内!
成芸闪躲不及,被推了个正着,身体骤然飞出去一人之地,倒在地上不住吸气。
来人看了看屋内景象,笑了一声,“皇嫂?”
皇后盯着他,红唇一动,启开一条缝隙,“荔王为何如此大动干戈?”
“当然是捉拿谋逆之人,”荔王森然道:“皇嫂指使太医院谋杀天子,密谋皇位,本王……”
他顿了顿,对着皇后挑起一个不怀好意的毒辣笑容,“是来抓你的。”
“谋逆之人?荔王说的是自己吗?”皇后喝道。
“皇嫂心知肚明。”
“此刻皇上躺在病榻生死未卜,太子迟迟不归,荔王却已经迫不及待带兵入宫!视宗法为何物?!视皇上……”
“宗法是李家的宗法!”荔王猛然打断他,咬着牙道:“皇兄一病,皇后立刻召太子回京,宫门、御书房、勤政殿布满了皇后的娘家人,若说你没有疑心,我一个字都不信!”
晨光升起,透过来的几束将缓缓飞舞的尘埃照射的无比清晰。
骤然见光,众人皆是一眯眼。
满地狼藉中,荔王同皇后分毫不让,紧紧逼视着对方。
不起眼处,一名小太监低低扣着帽檐,悄无声息钻到内室。
皇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气息缓而艰涩,比蝴蝶落在花上轻轻一点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小太监飞快的扒开他眼皮看了看,又扒开嘴看了看。
然后捉住被子中的手腕,按在了三指之间。
屏风之外的声音句句传进来。
“太子不归?”荔王冷笑了一声:“归不了啦。”
他对着皇后疑惑又狠戾的目光,道:“若是太子还在,这皇位当然轮不到本王,只是,太子已死,皇兄后继无人,本王身为唯一的李家人,接管万里江山、黎民百姓,名正言顺!”
皇后睁大眼看着他,身体不停发抖。
“不错,太子已经死了。”荔王重复一遍。
他说的笃定无比,皇后回想起将军府惨案和超时不归的太子,突然一阵头晕目眩。
她张皇失措间想扶住什么,成芸还在地上爬不起来,她连退数步,直到扶住了厚重屏风,才稳住身体。
“本宫不信,”她目眦尽裂,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嘶吼出来的一样骇人,“荔王诅咒皇嗣,趁乱逼宫,是何居心?!”
荔王踱走两步,似乎非常享受此刻情形。
“不信?”荔王仰天大笑。
“等我派人将他尸身寻来,你就信了。”
他忍不住道:“怕是乌黑一片,缺胳膊少腿的,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认出来。”
皇后浑身发抖狠狠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
荔王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来人啊,扒下她的中宫制服,将这谋逆妇人抓起来!”
“谁敢动!”皇后喝到。
荔王志在必得的一摆手,两名侍卫立刻上前,伸手重重扯上她的衣襟!
就在此时,里头那小太监猛的对着皇帝素髎、人中两个大穴用力一按,然后全力一揉——
下一刻,皇帝猛烈咳嗽两声,吐出来一口鲜红的血。
床边的小太监立刻松开手,连忙端过摆在一旁八宝圆桌上的茶盏,灌他喝了两口。
一时间,皇后、荔王、无数侍女太监皆是一愣,皇后猛然推开禁锢她的侍卫,疾行几步走过屏风。
小太监飞快退下,行至边上,将屏风用力一推。
“哐当——”
沉重结实的屏风应声倒地,摔碎了无数精致的镂空雕花。
在场所有人尽数往床上望去。
皇帝喘着粗气,半晌,眼皮掀开薄薄一条缝隙。
皇后跪坐在地上扑在床边,脸上妆容尽毁,哭出“呜呜”的伤心欲绝声。
皇帝侧过寒着的一张冰冻过的脸,缝隙之中眼光如炬,盯着荔王问道:“天色还早,荔王此时进宫,又……带着无数精兵侍卫,是要谋权篡位吗?”
城门处。
盘问侍卫查完了下一人的包裹,按照章程放行之后,望了望昏暗的天。
然后随意扭头看了一眼城内的烧饼铺方向。
烧饼铺旁的小桌空空一片,上头放着一提烧饼,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随即侍卫后知后觉的想起他一直牵着的缰绳的手,那手上戴着手套,看不见具体情况。
因为一直牵着马的原因,被他忽略了过去。
现在细细一想,不禁怕出了一身冷汗。
他立刻朝着搁置在一旁的马车走去。
马车停在那里,只有马带起的微微动静。
这里头还有一个,侍卫多少放下些心。
纵身一跳,上了马车,撩起门帘一看!
里头的人大喇喇坐着,脸搁在窗缝透气处,仍旧热的一脸汗珠,正用手不停扇着风。
里头人没有防备,骤然对上跳上来的人双眼。
四目相对,侍卫犹豫一下:“……”
他上下打量一把这‘女子’身材,虽然被厚重的蓬松纱衣挡住不少,却仍旧觉的太过于厚重了。
脸也不太自然,单看眼睛还不明显,连上鼻子嘴巴一起看,太硬了!
甚至……连头发都有些歪了。
侍卫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抽刀要问!
下一刻,乌达一把扯下头上的假发髻,然后将大氅解开扔到身后,露出一身淡蓝色的交领纱衣外衫,他用力“哈”一声,一把揪住罩在外头的纱衣,向外狠狠一扯!
纱衣被他暴力撕碎,毫不在意的扔到地上,露出他金线刺绣的飞虎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腰带与护手。
乌达捏着嗓子,成细细音调,拐着弯叫了一声,“官爷~”
配着“刺啦”让人觉得牙酸无比长刀出鞘的声音,他拐着弯的音调落下,已经将拔出的锋利可削铁石的长刀握在了手中。
“你亲爷爷来了,这就……”他停顿瞬间,挥出长刀,立刻血花飞溅,喷射的拥挤车内到处都是。
乌达不躲不让,舔了舔嘴角,一字一顿接道:“送你上西天。”
车内剧烈动静引来了四周的侍卫。
来人团团将马车围住,用刀尖指着里头,怒问:“何人放肆?!”
眨眼间马车顶上爆裂开来,先是飞出来一个人,哐当砸到了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双目圆睁,头颅爆裂,脑浆缓缓流出来,其余伤口深可入骨。
已经死了,死状惨不忍睹。
乌达紧跟着飞身跳上车顶,又“哈”了一声,“来呀!官爷们!”
侍卫见过死人可怕惨状,脚下一时犹豫不敢上前。
太子飞身而下,与他比肩而站,侧头瞥了一眼他周身鲜血,眉头极其嫌恶的皱起来,“……恶心。”
第51章
宫中。
绵长宫道十分空旷,穿着宫装的侍女太监夹杂着侍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身受重伤的人将死未死,在原地痛苦挣扎却无人敢扶。
平整地面上大片的血迹半干未干。
越往寒翠宫走,景象越是骇人。
一脚踏进宫门,却陡然一变,换了一副静悄悄的情景。
早晨时分,太子三人到了城门口,乌达身材高大壮实,非常容易辨认。
太子手臂无法抬起,露面难免受到过多盘问。
相比之下,宋春景只有手上有伤口,若是遮掩得当,很容易就蒙混过关。
这才有了宋春景驾车进城一出戏,若是进得去,最好不过。
若是进不去,那宋春景就自己先进城,去东宫叫闫真。
宋春景没想到东宫已经空了。
闫真昨日已经带领东宫倾巢而出,一路顺着官道南下,去接应太子去了!
正错过了走偏路北上的太子。
无奈之下,宋春景进宫,半路撞上荔王率领的侍卫军,于是换上侍卫服,混在荔王一行里进了宫。
进宫后又扒下一名死去的太监的衣裳,穿在身上,溜进了寒翠宫。
正赶上逼宫进行时。
一切犹如天定。
国公府即便有私养军队,也比不过荔王的惊心策划,已经尽数受伏。
皇后后继无力、皇上人事不省。
再差的结果也没有了。
宋春景赌了一把。
压住皇帝两处大穴,拼尽全力一推!
素髎穴乃是人体命穴,掌管八大脉络,是通向无数神经的中枢。
骤然受力,身体差的便会当场脑溢血而死,身体好的能醒来的机会也只有一半。
命运眷顾,再次叫他赌赢了。
皇帝被凶险万分的唤醒了。
荔王千思万想,织好罗网,想不到,千钧一发时刻,皇帝竟然醒了!
当即脑中轰鸣作响,眼前爆发无数光斑。
李元昆一直跟在后头一声不吭,知道这是生死存亡时刻,立刻挺身而出,“皇上误会我爹了,因为宫中传出您病重的消息,我爹心中担忧想要进宫探望,但是宫门口却被国公府的人把的水泄不通,这般反常,我爹实在担心这才冲进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