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地上,请求道:“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不停喘气,紧闭双眼,似乎忍耐极大的痛苦。
“国公府把守宫门处,正是因为担心荔王会有擅闯逼宫此举!”
皇后喝问:“刚刚荔王还说由他继承皇位,在场的人都听到了!这会儿就反口咬住本宫不放了吗?!”
李元昆余光瞟了一眼荔王,荔王一瞬间闪过无数刀光剑影的念头,因为太过于混乱导致大脑一片空白,又什么都没抓住。
“皇兄,臣弟……真是担忧你的安危,才出此下策。”他干巴巴道。
“担忧安危也只需递交入宫请柬等待宣召即可,王爷怎么带着诸多侍卫军进来了?”屏风边的小太监轻轻问道。
这声音不同于平常太监的尖细声,也没有刻意拿捏的腔调。
反倒非常有辨识性的冷淡味道,像空心竹里头注满了酒水,保存十几年斩开来的溢出酒香的那一刻。
既不过分清脆,又不干涩,还夹杂着一种轻微、可忽略不计的喑哑。
“不仅宫中鲜血遍地,连城门口都是王爷的私护军队,不知道的以为王爷是要谋权篡位呢?”
那声音继续道。
这话说的非常有水平,既交代了外头景象,又指责了荔王,同时还没有一口咬定,避免他狗急跳墙。
给了事情很大一个转圜的余地。
这套路异常熟悉,皇后心中所想立刻看了他一眼。
皇帝睁开紧闭的双眼,同荔王一起看向他。
荔王立刻就认出来了,当下手脚发麻,“宋春景?!”
他惊怒交加问道:“你怎么会在此!”
“下官怎会在此,不是该问王爷吗?”宋春景语中包含无数复杂意味,反问道:“王爷以为下官该在哪里?”
该在棺材里!
荔王在心里恨恨道。
皇后急急问:“太子呢!”
宋春景朝她行了一礼,回答道:“堵在城门口进不来,王爷的侍卫军估计是认错了人,都要杀太子呢。”
说罢瞥了荔王一眼。
“不可能!”荔王退了两步,浑身不停颤抖着,“你们、你们……不是……”
“为什么不可能?”宋春景挑起嘴角笑了一声,“我们怎么了?是不该出现在这里吗?”
这话好大一个坑,挖到了荔王眼前。
荔王即刻要跳,李元昆率先张嘴:“把守城门也是为了迎接太子归来,其中或许是有误会!”
荔王望了他一眼,将主心骨都放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闻言附和道:“是,对对,你莫要诬陷我!”
宋春景无视他话,对着帝后请旨道:“请皇上、娘娘速速派人出城接应太子,太子受了伤,只怕坚持不了许久!”
“伤了何处?”
“御前侍卫八队立刻随你出城接应。”
帝后一齐道。
皇后立刻转头看他一眼,改口匆匆道:“国公府的侍卫也尽数随你前去!”
宋春景来不及回答,争分夺秒将头一低,匆匆告退。
皇帝看着荔王,躺在床上想要坐起,许灼道:“不可,皇上刚刚醒来不能劳累,还是躺着休息吧。”
皇帝似乎真的已经力竭,闻言喘出两口粗气,不在挣扎。
皇后微笑着问道:“皇上总算醒了,臣妾担心坏了。”
皇帝并未看她。
垂着的眼中环视四周,受了伤的宫女、断裂的屏风、荔王脸色无措的神情。
还有皇后脸上的泪痕与颤抖的手。
这一片狼藉尽数倒映在他漆黑一片的瞳孔中,被隐藏到眼底深处,外头一丝情绪都不能分辨。
城外。
乌达屏气扛起足有无人长的拦路木桩,“喝!”一声怒吼,横着推了出去!
立刻将攻来的侍卫队砸退数米之外。
太子一条胳膊垂着不动,单手拿剑跳上木桩,随着沉重木桩落下,他挥下索命的刀刃。
“噗呲——”
一行侍卫被尽数砍了喉咙,利刃势头如虎狼,甚至将半个头都要斩了下来!
连木桩带七八具尸体一并砸到地上,溅起无数尘埃飞扬。
灰蒙蒙一片中,太子纵身一跃,躲开了喧嚣而来的尘土。
乌达靠过去,来不及擦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殿下,不用杀的那么透彻吧?死了就完了,省些力气。”
太子杀人非常凶狠,一剑过去便取人性命,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方便快捷,避免了强弩之末的拼死袭击。
就是有些费劲儿。
敌人千军,这么个打法,等不到救兵来就累死了。
乌达避开刀锋,挥出一刀,劈到对手胸膛上,将那人甩到地上,不住打滚。
他扭头一看,太子正将深深插进敌人胸口的长剑抽出来,既快又狠,“刺啦”一声掠水响动。
太子非常嫌恶的抽身远离,生怕血溅到自己身上。
乌达:“……”
都什么时候还瞎干净!
他砍杀数人,凑到太子身边,叹了口气,道:
“殿下,咱们两个,就该一起穿着裙子躲在车上,叫宋太医直接拉咱们进城去!”
“第一关盘问简单好应付,最后一关叫你下车搜身的时候怎么藏?”太子挑眉看着他,视线往下一扫,问道:“现切鸟吗?”
“再说,就你那个夜叉模样,也走不到最后一关。”他继续道。
乌达只觉腿间一凉,嘿嘿笑了两声。
他二人闲聊一句,显然不把这些没上过战场的侍卫放在眼中。
但是荔王留下的侍卫太多了。
即便一动不动站着让你杀,时间长了都会累。
一炷香后,乌达气息粗重许多,再次凑过来,“殿下,不成,人太多了!要不咱们先退吧,等宋太医从东宫带来人,再来不迟!”
太子凝神一扫,这里已经成了修罗场,残肢遍地,几乎无落脚之地。
攻上来的人却丝毫不见少。
太子心中一沉。
侍卫便如蚂蚁,多、且喜欢跟着前人走,能让他们如此拼命的诛杀当朝太子,想必得有必胜的信念。
不知荔王许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竟连命都不要,也要背负乱臣贼子之名。
“我们一退,更加叫他们士气大振,定会不停追杀,若是闫真来了见不到我,只怕要出事。”
乌达点点头,觉得十分有道理。
看来当下只有硬抗。
“殿下顶住,我去上头看看,将他们的头领捉来!”他道。
地面虽然人多,但都是普通侍卫,易守难攻,保住性命不难。
城楼之上无数刀枪林立,若是轻易能上去,还要城楼做什么?
太子:“你留下,我去。”
“你胳膊不方便,”乌达也不管什么忌讳,直言道:“唉,殿下现在少了一条胳膊,没有之前英俊潇洒,杀起人来都不如之前好看了,说不定真不是我的对手了。”
太子:“……”
乌达朝他一抬下巴,“我去了!”
说罢纵身一跳,踩住一命侍卫头顶,把人蹬的脖子“咔嚓”一声响,瘫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太子凝神一望,乌达脚下不停,空中飞来的刀剑、城墙挂着的麻绳,从上之下砸下来的大石,都成了他的借力之物。
“唰!”一声长剑挑过!
太子偏头躲过,皱着眉狠狠看了来人一眼。
面色冷硬阴鸷,眼中杀机令人胆寒。
来人竟被他吓的一顿,下一刻,便被行至身前的长剑赫然挑下了头颅!
第52章
城中街道敲响鼓锣,“闲人回避——”
一马当先的侍卫高声喊道。
京中八队御林军同时出动前往城门,个个脸色紧绷,活像刚从冰窖里爬出来一般骇人!
他们手中攥着出鞘的宽厚大刀,方便随时抽出来砍人。
这情景难得一见,是个要血流成河的情景。
百姓立刻回家关闭门窗,躲在屋内不敢张望。
街道空旷一人不见,只残余来不及收回家去的物件。
轻薄些的,便被高头大马带过去的风吹的四处乱滚。
一时间,只有马蹄踏踏声一起传来,众声轰隆作响,震的大地不停颤动。
御林军们片刻不停的往城门关赶去。
与此同时,乌达终于攀上了城楼。
他染了一身的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刚站到城楼上,顾不得其他,手里砍着人,头晕目眩的大声喘了一片气。
浑身滴答声中,他举起手里的刀,抬起头。
前面无数侍卫将身后的营长围着水泄不通,乌达顿时惊怒喝问:“武长生!殿下看重你,提拔你为司库主事,为何背叛?!”
原司库主事,现在任职城内营长的武长生冷笑一声,“司库主事有什么前程,等荔王登基,我便是京城督总统领,多年交情劝你一句:弃暗投明吧,乌达。”
“呸,”乌达道:“荔王还不知死活,你倒想着背信旧主,荔王许了多少职位出去,能分配的过来嘛?”
那武长生板着一张脸,硬邦邦道:“不劳你操心,先看你今日能不能活吧!”
“爷爷命硬!”乌达攥紧长刀,提在身前,“一群乌合之众,也值当拉出来。”
说着,他往城内一望,心想:宋太医唷,快累死我了,你怎么还不来啊?
武长生看着他目光,嗤笑一声:“东宫已经空了,闫总管带着东宫护卫队倾巢而出,已经去南下接应你们去了,怎么,没碰上吗?”
他一脸太可惜了的表情,狠狠笑道:“亏我准备了这么多人手,原来只有你们二人,白费了一番周全。”
乌达心下一惊,转头望了一眼城下太子。
太子一人仍旧站在原地,举着长剑,烈烈寒风将他衣摆吹起,同垂下的几缕发丝不住交缠。
乌达回过头,盯着前面的人,“不会。”
他目光坚定道:“太子终是太子,也会是皇帝。”
“佩服你的自欺欺人,”武长生冷冷道:“如此,时间还长,那你就慢慢熬吧!”
城下太子衣摆沾染无数灰尘与污血。
甚至侧脸与手中也溅上了不少黑红,整个人像丛林之王站在高山之巅发出一声怒吼,又像索命阎罗王现身,无人不战战兢兢,周身散发出威严、骇人与不可侵犯的气势。
他侧身挥刀斩断无数脖颈,然后转身将刀拄在地上,表情森严,双眸微压,极其不耐烦的喘出一口气来。
被血水冲洗过的刀锋在阳光下发出骇人光芒,敌人一时不敢近身。
此刻他忍不住的想:这时间早已足够从东宫走个来回了,宋春景却还不见踪影。
是碰到什么棘手的麻烦了吗?
还是被荔王按下,受了伤或是被扣押下了?
同时他不可控制的后悔,不该让他一个人进城,他手无寸铁,又没有武功傍身,若是碰到危险怎么办?
被当做叛党杀了怎么办?
太子一闭眼。
一时间心中乱如麻,不知作何感想。
城门上的乌达浴血奋战,长刀厚重锋利,碰上谁便取谁性命。
两厢之间,一时胶着,谁都不能破解角力局面。
武长生在远处异常紧张却又放松。
紧张的是不知此战何时到头,放松的是不管何时,也不管他们在等哪路救兵,注定是等不来的,早晚领一死。
他望了城下太子身影一眼,无边际的侍卫将他围在中央,呈漩涡之势越来越紧绷。
太子身形已经缓下来许多。
想来也该力竭了。
“乌达,”武长生得意一声冷笑,“太子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你还要为他卖命吗?”
乌达瞟了一眼太子方向,发现动作确实慢了不少。
他心中又急又焦,面上却仍旧不显,同他一样冷笑一下,“即便我今日战死,也是为殿下荣光而死,同你鼠耗之辈不可比拟,何况,你还得陪我……一起死呢!”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乌达便猛然发起攻击,转眼叫他杀出来一条血路,逼近到武长生身前!
武长生连退数步,被他强弩之末的奋力一击吓的心下一个咯噔。
他盯着杀红了眼的乌达,语气和缓了些,“我向来佩服勇士,若是你就此伏首,等我当成督总统领,许你城中侍卫总长一职,如何?”
乌达没吭声。
武长生以为他在考虑,“不管谁当皇帝,不都是你的主子吗?荔王同太子、李琛,有何不同?”
乌达仍旧不说话,还一副皱着眉的莫名神色,盯着他不停打量。
如果不是看他杀急了人,今日损耗人数过多,武长生一定亲手打他几个耳光。
“或者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我会禀告王爷,能满足的都会满足。”武长生道。
乌达停下动作,顿在原地。
侍卫面面相觑一时不敢上前。
武长生面露喜色,期待的望着他。
乌达想了想,问道:“你这么了解荔王,请问你,如果我调侃王妃,王爷会如何做?”
武长生“啊?”了一声,似乎没听懂。
乌达又强调,“或者跟最受宠的哪位侧妃或是贵人聊天说笑,怎么样?”
那不是好大一顶绿帽子吗?
若不是他一本正经,武长生险些以为他在嘲弄自己。
“你说的不错,换谁当皇帝都是我的主子,可是,”乌达认真道:“太子虽是我主子,也是我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