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院判表情,就知道今后的风该往哪里吹。
旁边“咚!”一声不合时宜的响声。
许灼将药箱换了个地儿放在桌子上,冷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院判嫌弃看了他一眼,刚要张嘴。
“太子驾到——”
外头唱报声突然传来,响彻宫道传遍太医院。
院判屁股没坐热,赶紧起身跪迎。
太子大步夹风走进来,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
“恭迎殿下亲临太……”
“找个人,给我处理处理伤口。”太子打断他的话,抬起胳膊,露出腰上伤口。
那伤口非常狰狞,自腰间斜冲上肩胛,足有半尺长,皮肉外翻仍旧在不住流血。
院判立刻惊了,“天唷这……”
他多年周旋练就的看人下菜碟能力,脑中立刻选定人选,将宋春景从地上拉起来,“宋太医,快给殿下处理止血。”
猝不及防的宋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 注:禅位诏书出自汉献帝退位诏书、李渊《禅位皇太子诏》
第56章
宋春景举着包扎好的伤口,怎么看这差事都不该轮到他一个伤员身上。
然而事实十分残酷。
院判仍旧不断催促,太子戏谑的目光也盯着他,无一不昭示着,就是轮到了他头上。
“殿下稍等。”他只好道。
太子看着他去桌上拿药箱,腰间束带不仅勾勒出腰身来,垂下去的翎坠儿还随着步伐不停摆动,要摆到人心里去了。
宋春景举着手,脸色有些苍白。
甚至连唇色都与往日略微浅淡那么一丁点。
“不劳烦宋太医了,”太子转过头,心中想着他手上的伤口。
院判眼睛轻轻一转,上前询问:“那下官……”
太子抬头随意一指许灼,“就你来吧。”
被点到名的许灼:“?”
他疑惑的看了一眼四周,众人都盯着他看,才肯定太子点的就是自己。
压下心中不解,俯首行礼,“是。”
宋春景停住脚步,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垂着眼。
许灼越过他身前,将药箱提在手上,拎出来。
太子丝毫不配合的坐在原处,身子也不侧一下,问道:“叫什么名字?”
“……许灼。”他恭敬回道。
太子终于歪着头看了他一眼,“长得不错。”
许灼没有同太子打过交道,不知这话含义,只能勉力应对,“谢殿下谬赞。”
太子一挑眉,“走吧。”
许灼:“?”
乌达将手按在腰间刀柄上,“随殿下回东宫吧,许太医。”
这架势似乎不是回东宫治病,而是去送命的。
许灼勉强笑笑,“下官先为殿下清理一下伤口,止止血吧。”
太子起身,置若罔闻。
乌达强硬道:“走。”
许灼还要再说,院判推了他一把,在他身后不远处悄悄交代,“没事,这可是十分难得的机会。”
许灼余光瞄他一眼。
院判极其不明显的抬起下巴点了点宋春景。
许灼眼神跟着他移过去,看到了宋春景包扎厚实的手。
院判眼中那意义十分明显:
若不是宋春景受了伤,这差事轮得到你吗?
许灼略微一想,立刻跟上了乌达脚步。
太子出了太医院的门。
乌达朝后看了两眼。
太子头也没偏,目视前方问道:“看什么?”
“……看宋太医。”乌达道。
“怎么?”太子问道。
乌达挠了挠刀柄,“宋太医看了咱们一眼。”他踟躇道:“脸色……有点奇怪。”
太子简单“唔”一声,没有接话。
乌达再次回头,发现宋春景又看了这方向一眼。
只身直直站着,垂着手,眼神有些冷,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东宫。
守在门口的值守侍卫十分尽责,将来人一并拦在门外不准踏进一步。
“请尚书大人见谅,太子未归,谁都不能放出去,也不能进去。”
尚书“哎唷”一声,发愁的望了望里头。
门内侧妃同侍女儿站在一起,蹙着眉间望着他。
一门之距,甚至一伸手就能够到彼此,却一个出不来一个进不去,说个悄悄话都不行。
池明娇高高仰着头,生气道:“我不出去,就在这里,可以吧?”
她走到门边的角落里,隔着高高的门槛看了一眼尚书。
尚书走过去,二人隔着门槛对望一眼,俱都叹了口气。
侍卫朝他们一点头。
表示多有得罪,请多体谅。
池明娇冷哼一声,要骂人,尚书赶紧按下她半扬起来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虽顽固,却做得不错,说不定太子回来还要嘉奖忠于职守,若是你开口斥责,少不了落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名声。”他压低声音道。
池明娇想了想,点了点头,倾斜着身体朝他那边凑了凑。
“爹,”她十分为难又委屈的倾诉:“岑大夫回来同我说了一点事。”
尚书摆了摆手,池明娇便将声音压的更加低。
“太子日常看病都是找宋太医,南下十余日一次都不曾用过岑大夫,而且,”她眼中慢慢蓄满了泪,“太子同宋太医太过亲厚了,吃住行都照顾着,说话也时常体谅着,随行人员却似乎都心照不宣,想必这已经是常事了。”
“别哭,好好跟爹说。”尚书先安慰她一句,“谁还没有几个要好朋友,不必太往心里去,”
尚书才仔细想了想,“你平时没事的时候,可以去拜见太子妃,同她搞好关系。”
“女儿自进了东宫,只见过太子妃一面,还是隔着纱帘远远望了一眼,”池明娇心中没底,面上越发彷徨,“日后多日请求拜见都被拦下来,说太子妃念经礼佛又身体不好,再也没见过了。”
她抬起宽大袖,擦了擦眼睛,“是不是太子妃不喜欢我?”
尚书又想了想,两道浓眉也皱到了一起。
面前娇女开始梨花带雨,他心疼的叹了口气,“你做好自己分内事就行,用不着讨一个孤女喜欢。”
“可是太子也好似不大喜欢我。”她又说。
“怎会,太子时常同我夸你。”尚书道。
池明娇张了张嘴,埋在心底的话到了嘴边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太子久不踏足后院,即便破天荒进一次,也是去太子妃那里。
她用尽方法也不能留人过夜。
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讲,该是多么大的打击和耻辱。
正哀泣,尚书拍了拍她的手,“别多想,爹立刻进宫去看看情形。”
池明娇万般委屈的点了点头,“恐怕太子又去找了宋太医。”
尚书叹了口气。
正说着,街道远处一阵喧闹。
太子仪仗五步一敲锣,提醒行人退避。
尚书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裳,草草嘱咐池明娇,“若是宋太医跟着一起来,切记不可失态!”
池明娇点了点头。
太子仪仗自远及近稳稳到了门前。
撵车一停,门帘自有人撩开,太子走了出来。
门边值守侍卫跪地行礼不再阻拦,等在门边的尚书同侧妃立刻上前。
见到太子归来,二人皆是担忧又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岳丈。”太子叫了一声。
顿时在场的人脸色变换的都十分精彩。
尚书多云转晴,侧妃欲言又止。
“殿下终于回来啦!”尚书跟着他一路往里走,喊道:“臣担心的夜不能寐!宫中到底是什么情形?竟然一丝消息都透露不出来,若不是闫总管率领护卫出宫,侧妃派人来通知,我还蒙在鼓里呐!”
“说来话长。”太子脚下不停,简单回了一句。
尚书冷静些许,这才打量他一身污血衣裳,腰上还挂着骇人伤口。
再次震惊道:“这!这是,哪个如此胆大包天竟敢伤殿下!”
一行人行至临水阁前,“请大人客厅稍歇。”
乌达将许灼提过来,“你来为殿下处理伤口。”
太子一脚跨进临水阁,周遭方才清净。
乌达迟了几步,吩咐人抬水取衣,尚书担忧问道:“不碍事吧?”
“十分严重。”乌达道,随即赶着进了临水阁。
外头的尚书同池明娇对视一眼。
池明娇:“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尚书一眼看到跟着的太医不是宋春景,心中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呵斥池明娇大惊小怪。
“回你自己住处去!”他严肃道:“殿下受此重伤,你不担心夫君安危,还想着究竟发生了何事?”
池明娇叫他说的一愣,眼泪差点掉下来。
“此刻你该取药材补品来才对,”尚书继续道:“万事分清轻重缓急,看得出事态严峻能收能忍,才能得夫君看重!”
池明娇擦了擦眼泪。
她心中知道爹是为自己好,便不敢再多说,福身一礼,先回别院取珍贵药材。
侍卫上前恭敬道:“尚书大人随小人去前厅等候殿下吧?”
“或去茹萝殿等也可。”侍卫想了想,又道。
“处理伤势要紧!”尚书对着他一点头,怕人说侧妃同娘家私交过甚,客气推拒道:“去前厅等,劳烦带路。”
无数侍女捧着洗澡用的盐水、花瓣、香料等等,同他擦肩而过。
临水阁中,太子脱了外衫进到一旁的隔间。
外衫自有人拾起捧着出去处理,一时间侍女往来络绎不绝。
乌达在外头等了一会儿。
许灼站在他旁边一起等着。
片刻后,乌达带他一起进去。
轻轻落后半步,合上了门。
许灼跟着进去余光一看,立刻惊了一跳。
这里别有洞天,竟然深挖了一方专门泡澡用的水池,边上屏风、置物架、纱幔围住的床帐,一一围列,都十分讲究。
水池非常大,几乎沾满了整个别间,只留着两人宽的过道,由人走动。
里头搁满了浅淡粉色的玉兰花瓣,太子泡在其中,只露出胸膛之上,其余隐没在水中,由花瓣遮挡着一丝皮肉也看不见。
一名面容姣好的侍女跪在地上,正给太子梳洗头发。
太子闭着眼,问道:“这段时日母后身体由你照料吗?”
许灼回神,立刻跪在地上,不敢再看,“是,娘娘身体康健,平日多多注意调养即可。”
水声汩汩淙淙,轻轻响起。
东宫里的水似乎都与别处的不同,流淌声音十分悦耳。
“父皇的身体也是由你照料吗?”太子的声音夹在水声中响起来。
许灼心中咯噔一下,心道: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甜马上就甜,作者在三十八度的天却停电的室内,汗流浃背的说道。
第57章
纱幔不停轻轻荡,是窗户开着透气,扬进来的微风。
他回道:“还有赵太医。”
太子泡在水中,热气升腾看不真切表情。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许灼。
“是你自己说说自己知道些什么,还是我来问问?”太子随意道。
许灼掐了掐自己的手,告诉自己冷静,必要时刻皇后会保自己。
只需要挨过太子的审问即可。
“殿下想问什么?下官知无不言。”
他跪在地上,心中七上八下,无论如何镇定不下来。
室内洇湿水汽沾到他身上,一会儿就面色潮湿起来。
“母后怎么会突然选择了你来医治?”太子突然问。
许灼吓的一激灵。
趴在地上,强自回道:“能得娘娘看中,是微臣的福分。”
他浑身发紧,等着太子的话。
太子却轻声一笑,低沉声音传到耳朵里,激起一阵酥麻感觉。
许灼犹疑着解释:“可能是觉得下官医术不算太差,抬举下官。”
太子看了一眼乌达,乌达自觉退出室内。
“太医院真是人才辈出,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太子说。
许灼不知道上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是谁,直觉告诉他是宋春景,但是不敢过多揣测。
他眼睛只盯着地面,只觉头顶上的头发都要竖起来。
“抬起头。”太子道。
许灼抬起头,对上太子目光刹那间赶紧低下头去。
惶恐之情溢于言表。
太子侧头打量他,“你害怕我?”
太子即将登基,世人有胆大包天不怕的吗?
许灼不知作何答语。
“既然怕,就说实话,看在你是太医院出来的人,手上有些本事,再给你一次机会。”太子道。
许灼冷汗出了一身。
室内越发朦胧。
“殿下问的是皇上身体吗?皇上身体虚空、六腑烧热,连日批改折子不堪劳累,晕在了寒翠宫,娘娘召下官同赵太医一起去救治,拖了这许多天,万幸皇上终于醒了。”
室内安静下来。
侍女洗干净头发,将乌黑湿润头发拢到脑后,拧了面巾为太子擦洗脸。
太子闭着眼,不发一语。
许灼咬紧牙关,坚定道:“除此外,下官什么都不知道了。”
侍女将面巾换了四次,洗干净脸,再取一块崭新洁白棉布,为太子擦洗脖颈肩膀处。
太子睁开眼,盯着温柔飘荡的纱幔,“既如此,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