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宋春景站在了一旁。
他这倒奇怪,太子打量他腿一眼,“又腿疼了?”
宋春景没吭声。
“你还不如只鸟呢。”太子说。
宋春景:“那叫鸟陪着太子吧,下官告退了。”
他转身欲走,太子冷冷道:“你敢走。”
宋春景站住脚。
他不言,太子等了一会儿,“南方水患,父皇派我我巡查,路上要有太医随侍,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你同我一起去吗?”
竟然不是命令而是询问。
宋春景看他一眼,略微一犹豫。
太子趁热打铁,“不过半月就回来了,我会派人照顾好你爹。”
竟然要半个月。
“恐怕不太妥,”宋春景担忧道:“皇后娘娘身体表面虽然不错,实际上却是叫药给调理出来的,她每日情况有变化,吃的药也得有些增减,皇后身体一直由下官看顾,恐怕脱不开身。”
太子一时沉默。
宋春景余光打量他一回,太子眼皮也没抬,便道:“要看你就大大方方的看,总是偷着看我做什么。”
宋春景忙收回目光,不言语了。
太子凑到他跟前,伸出手撩起他一把头发,“好香。”
他并没有上前去嗅,直挺挺站着,光明磊落的说了一句。
宋春景靠后退了半步,躲开那手,“太子同这臭鸟待的久了,闻什么都是香的。”
他眼睫低垂,睫毛很长,一眨眼就是一小片阴影。
叫人想起画眉头上的细小绒毛蹭在手心里的感觉,软软的、痒痒的,听话又乖巧的模样。
“下官真得走了,明日还得当班。”宋春景略微抬高了些声音。
太子回过神,转开目光,“你今日留下,明天一早叫闫真送你进宫。”
宋春景张了张嘴,太子接着道:“省得我晚上头痛,还要再去叫你一趟。”
宋春景看了一眼太子。
觉得他刚刚还晴朗的心情如大姑娘一般,说变脸就变脸了。
他想了想,安全起见,缓缓点了点头。
门外的闫真余光瞧见,低声问道:“可是安排在临水阁吗?”
太子点点头。
临水阁紧紧挨着书房,平日太子在书房待的晚了,就直接宿在那里。
时间久了,图方便,中间又打开一处门。
临水阁更是作为太子日常休息处,使用的更加频繁。
后为了透光又开了几扇侧窗,挂上飘纱,亮堂堂的像个诗画走廊。
这地方,宋春景去过。
因此闫真在前带路,宋春景眼也不抬的在后头跟着。
远远地,闫真抬头望了一眼,侧妃带着婢女,穿着浅淡衣裳站在书房门口正踌躇。
因夜色重,衣裳白,乍一眼跟个鬼是的。
闫真脚下一停,脚尖转了方向。
没了他身影遮挡,宋春景终于看到了前方景象。
“想不到,千尊万贵的太子侧妃,日子也不大好过啊。”宋春景感叹一句。
闫真陪着笑,是个不敢插嘴主人事务的脸色。
临水阁正门在另一个,如此算是避开了侧妃。
宋春景自顾走进去,环顾了一周。
闫真恭敬道:“每日勤打扫,干净妥帖不曾落灰,宋大人可自便。”
宋春景点了点头。
闫真又行一礼,方告退。
太子刚从詹事间出来。
迎面碰到返回来的闫真,看了他一眼。
闫真跟着他后头,低声道:“侧妃在书房门口,看样子似乎在等您。”
太子脚下未停,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
书房门口,侧妃终于等到了要见的人。
远远的,隔着一片小花圃就行了一礼。
她换下明艳华服,穿一身舒坦的贴身衣裳,挽着头发踏着莲步走过来。
到了跟前,又朝着太子盈盈一拜。
“殿下忙碌之余也喝点补身体的汤。”
她微微低着头,露出雪白一段鹅颈,接近皮肤的地方沾了些水。
根根分明的发丝湿漉漉的待在上头。
似乎是刚沐浴完。
这个女人是真的美。
晚上不着粉黛,光也不甚亮,仍然明艳逼人。
太子却极其不明显的皱了皱眉。
“何事?”他半步未停,一路进了书房,一走到书桌旁的椅子边,稳稳坐了下去。
池明娇要小跑着才跟上他脚步,粗粗喘了两口气。
太子随手拿起桌上一本书。
池明娇窥着他的脸色,轻声问:“听闻殿下不日去南方巡查,您此次出门随行的太医定了吗?”
太子头也不抬,问道:“怎么?”
“我母家自己养了一位太医,医术出众,可随太子出去,也好照顾一二。”池明娇回道。
太子抬头,却看了里屋一眼,不知想些什么。
池明娇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只有一片挨着窗户的窗纱,被微风吹着,轻轻摇荡。
“殿下在看什么?”她疑惑的问。
太子拉回深思的一瞬间,终于看了一眼她。
发现她很白。
白的像块打磨干净的玉。
池明娇低下头俏生生一笑,“殿下?”
太子转开眼,片刻后开口,“好。”
不虚此行,池明娇高兴的又是盈盈一拜。
弱柳扶风一般,优雅又好看。
太子却根本没心思欣赏,“还有事吗?”
池明娇笑僵在脸上。
此时太子起身,几步进了旁边的临水阁。
池明娇抬起头,望着他身影很快融进了那片轻盈如云如雾的白纱帐中。
她出了门,站在门外发了一会儿呆。
路过的小厮端着水盆朝她行礼,那托盘上却叠着两块毛巾。
池明娇盯着那毛巾许久,直到小厮进了临水阁。
书房内通临水阁,太子常住书房、不踏足后院、他刚刚匆匆的身影,甚至太子妃五年空空无所出,这些都在她脑中齐涌出来。
那临水阁中,是养着什么吸人魂魄的妖精吗?
池明娇回头望了望临水阁,怔怔道:“是谁?”
“什么?”婢女不解的问道。
“太子体弱的传闻很久之前就听过,如今你看着太子像是体弱的模样吗?”池明娇眼中染上了一层未知的惶恐。
婢女回想了一下太子挺拔的身姿。
摇了摇头。
池明娇回过头,背对着那住着恶鬼的临水阁。
各种传言如在耳边。
“如此,唯一的可能是……”她轻声问道:“知道什么是金屋藏娇吗?”
婢女不敢置信睁大双眼。
“迎袖!”池明娇颤抖着喊了自己的婢女一声,“太子在里头养了别人,那人身体羸弱,所以要时常请太医来看护……”
说到此,她嘴唇发白,险些控住不住音量。
书房的灯突然熄了。
只余临水阁一间还散发着幽幽暖光。
一行婢女匆匆而过。
迎袖拉住最后一位,在她发声之前,塞进了一支玉簪子。
小婢女借着微光看了一眼手中物。
“好妹妹,”迎袖亲切的拍了拍她肩膀,“里头住的是何人?”
小婢女环顾一周,被侧妃发红僵硬的脸吓了一跳。
池明娇心中噗通狂跳起来,强自镇定,和缓问道:“今日府中添了什么人?”
小婢女垂着眉眼,把玉簪子还了回去,行了一礼。
小声道:“是来给太子调养身体的宋太医,今日住下了。”
说罢小跑几步,跟上了自己的队伍。
婢女顷刻间松了一口气。
“侧妃多想了,没有人。”
她上前扶稳池明娇,嗔笑一声:“您想的忒吓人了。”
池明娇许久才缓过神,“是吗?”
她问。
随即也被自己刚刚骇人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才真真正正、重重松了一口气。
婢女扶着有些虚脱的她,问道:“事成了吗?”
池明娇回想刚刚。
想到此行目的,脸色终于和缓,“成了。”
“看来太子还是在意您,也给您母家脸面。”婢女劝慰道。
池明娇点了点头。
临水阁。
宋春景趴在里间的桌子上,撑着下巴笑起来,“美人在前,好可惜啊……”
太子走进去,边问道:“可惜什么?”
“尚书府真不错,既有医术出众的大夫,又有美貌出众的小姐,”他啧啧两声,自顾自笑了,“池尚书这个太子岳丈真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太子着想,什么最好的都给留着。”
太子不发一语,盯着他。
“好在侧妃争气,得太子宠爱,眼看着新殿就要建成,入住那日,下官定然备上一份贺礼。”宋春景又说。
太子不太明显的一顿。
宋春景察觉到,问:“怎么?”
太子笑起来。
由逐渐的一点点浅谈笑意,逐渐控制不住,扩大到露出洁白牙齿。
宋春景疑惑更甚。
太子笑道:“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你若是不给,我可自强要了。”
第7章
二日,宋春景哈欠连天的进了太医院。
刘子贤眼睛追着他,一直跟到他走进藏药间。
宋春景进去翻检好一会儿,挑了些常用药装满了药箱。
再出来,刘子贤已经不见了人影。
宋春景想了一会儿,拎起药箱,立时出了门。
虽然宫里头按照恩宠来说,淑嫔算是出头的,但是住的地方离皇帝寝宫并不近。
淑嫔跟皇上两厢未提,也就这么耽搁着。
好在淑嫔深深知道住的近了实在没什么好处,这才一直这样维持着。
贤淑殿中今日热闹,大约是因为皇帝来了。
宋春景在殿外站了一会儿,听着里头乌泱泱的乱成一团,隐约还有些哭闹声。
过往的两位小婢行色匆匆,见了他停下来打个招呼,“宋太医。”
宋春景点点头,“怎么里头这么热闹?”
两个小婢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咬了咬唇,“说是刘太医犯了忌讳,淑嫔娘娘正同皇上哭呢。”
说完她环顾一周,没什么人看着这边,才怯生生的又道:“刘太医今日怕是要遭难。”
说罢俯身一礼,匆匆远去。
宋春景扭头看了看那小宫娥,又扫了一眼殿内,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贤淑殿内。
淑嫔说完了事,擦了擦眼泪,“皇上做主,这刘太医号脉不好好号脉,次次盯着臣妾的脸瞧,若是叫有心人看去了,岂不是毁人清誉?”
皇上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仍旧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垂着眼抿着唇,坐在榻上,上位者的威严十足。
闻言并不看淑嫔,只问道:“可有此事?”
刘太医跪在地上,药箱摆在一旁,闻言抬头辩解,“绝无此事!”
皇帝撩起眼皮,盯着他看一眼,刘太医又趴了下去。
淑嫔楚楚可怜的望了他一眼。
这个女人也很过河拆桥。
用完人家,扭头就把人出卖。
淑嫔已经想通,眼看着子嗣上没有指望了,太医也实在于她没什么用处。
说到底,她年轻,前日闷在心口的那股气,无论如何咽不下。
今日软柿子刘子贤来请脉,赶上皇上在,顺势就发起难来。
他虽然有个院判爹,但是一点都不骄横。
相反,还非常老实。
淑嫔想一箭双雕。
一处置了太医出口气。
二,也叫皇帝心中明白,后宫男人并不是只有他一人,但凡出来一个,都觊觎她的美貌。
制造些危机感。
淑嫔刚要继续哭,外头进来一个人,此人眼角细长,眉目清晰深刻,未露面便开口道:“刘大人今日怎么来了淑嫔娘娘这里,不是该同下官一起来请脉吗?”
说罢他露了面,看到皇上,吃了一惊,“给皇上、娘娘,请安。”
他一露面,淑嫔就眼皮直跳,“今日不用请安,你且先回去吧。”
宋春景吃惊道:“怎么娘娘又不想要小皇子了吗?”
皇帝扭头看着淑嫔。
淑嫔急道:“什么小皇子?!”
问出这话,她便后悔了,赶紧道:“你快退下。”
已经晚了,宋春景微微笑起来,温柔的说:“娘娘忘记了,那日娘娘问皇上还‘行不行’的事……”
“住口!”淑嫔忙道:“你……”
“怎么回事?”皇上问,他朝着地上俩人抬了抬下巴,“你说。”
“是,”宋春景温柔无害的说:“那日微臣同刘太医来请脉,淑嫔娘娘问‘皇上的身体还行不行’,微臣觉得皇上身体好坏事关国事,怎么能随便问呢,便没有答,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淑嫔娘娘怕是记恨上微臣同刘太医了。”
刘子贤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叫人烂帽子乱扣一通,这会儿刚醒过闷来,“正是、正是。”
淑嫔强撑着笑,“臣妾也是担心皇上身体……”
站在一旁的贴身婢女一声不吭跪了下去,“皇上,”这婢女恳切道:“娘娘冤枉——”
宋春景跪在地上,也说:“微臣同刘太医冤枉。”
刘子贤忙说:“微臣冤枉——”
这一片冤枉声,吵得皇上头都疼了。
“刘子贤确实盯着你瞧了吗?”皇上问。
淑嫔犹豫一下,硬着头皮道:“臣妾也是听宫女嚼舌根,并未亲眼见到。”